这里分明就是一间肮脏的地牢!
黄既明此刻狼狈万状,身上的衣物也被污水浸透了一半,整个人臭气熏天,他仍扯着嗓子喊了几声,本以为是徒劳,可远处却当真传来了脚步声。
黄既明有些仓惶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地牢的入口,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已是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又是你,你究竟想要什么倒是说啊!”黄既明胆战心惊,他实在想不通这人到底要干嘛,“我是不该把秦如意的钱财都吞了,我虽用了些可剩下的还不少,我全给你!”
清川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困在笼中的猎物,眼神中还带着些不甘,
“黄大人不必担心,我家主人暂时还不想要你的命。”
闻此言,黄既明总算找回些神志,他虽不知此人口中的主人是谁,可的确不是冲着钱财来的,他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
“我祖父乃是当朝左相,若你有旁的事,他必能解决。”
清川故作思考,然后满含笑意地看着黄既明,在他也以为好事将成开始兴奋的时候突然摇了摇手指,嬉笑道,
“不成。”
正逗弄的起劲儿,清川忽地变了脸色,他蓦然转头看向地牢入口而后敛了笑意,狠狠瞪了一眼黄既明转身走了出去。
“司夜大人。”清川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您怎么来了。”
“果真在这儿。”司夜看了眼里面,“叶掌司怎么说。”
“叶掌司叮嘱不能动他。”
司夜蹙眉不语,神色显得有些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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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年殿中,每个人都能感受到气氛的紧张,所有人都撤得远远的,只有以安在殿外候着,目露担忧。
“你知道了朕要拿他。”高长风压抑着怒火,“为何抢先一步将他带走。”
“皇上若亲自拿了他,那便是与黄相撕破了脸。”叶时雨跪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现下还不可啊!”
“所以你就能自以为是,擅作主张?”高长风语气低沉,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阴翳,“时雨,幽肆无间虽由你掌控,可它该是谁的你应知道。”
“幽肆是皇上的幽肆。”叶时雨闻言心头一颤,脸色愈发苍白地伏倒在地,“奴才从不敢忘,但之前的计划并非如此,奴才是怕……”
黄既明是拿捏黄铮易的软肋,是无论是符阳府时处心积虑的扮做秦如意,还是后来故作宽宏安抚了黄家,都是为了层层逼迫黄铮易主动退出朝堂而准备,若黄既明真突然死了,难保黄铮易不会鱼死网破,将煞星之事捅出去。
“你以为朕就如莽夫一般,只为泄愤?”高长风声音中蕴含着明显的怒气,“黄既明在符阳时就因那男子有几分像你搞出人命,朕且忍了一回。”
“可他色心不死,竟又养了个男倌儿,在他耳上钉上与你相同的耳饰不说,竟还施虐。”高长风面色阴翳,目露戾色,“可知他在做那些事时,脑子里想的是谁!”
“是……”叶时雨语塞,他当然知道此事,可没想到的是皇上竟亲自要置他于死地,
“奴才知道皇上必是思虑周全才会做此决定,但皇上应忧心的该是朝堂上的大事。”叶时雨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乞求,“这种不堪之事让奴才去办行吗?”
大殿里瞬间安静下来了,直至一声叹息响起,叶时雨手臂一紧被拉了起来,“时雨,朕为何让你掌管无间,不仅是因为朕信你,更多是因为你聪明,有资格去做这个掌司。”
叶时雨抬起头看了一眼高长风,复又低下,没有做声。
“时雨,幽肆是把双刃剑,你每每挥剑出去,它都可能划向自己。”
一时间说不清的滋味在心间激荡,叶时雨此刻很想抱住高长风,要是以往可能抬起的双手比想法更快,可这次他握了握拳,忍下了,
“奴才知道了。”
“朕派人去本要做出他当街醉死的假象,但人既已在幽肆的牢里,消息自然也是瞒不住的。”高长风叹道,“今日早朝黄铮易已是四处打探,怕是快问到你头上了。”
“那奴才就去会会他。”叶时雨犹豫了须臾才道,“皇上,奴才没有想越权,只是……”
高长风摆摆手,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毕竟他二人之间其实不必多言,只是叶时雨打小便这样性急,遇事往往先做下了才去思虑后果。
他很聪明,事情总能被他不着痕迹地圆过去,便让他更觉万事皆可掌控,但如今随着幽肆的权力逐渐涨大,高长风也不无担心,怕他哪日被人捉住把柄难以翻身。
叶时雨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躬身道,“那今夜奴才就回北安门的宅子了。”
刚入夜的北安门外格外热闹,叶时雨仿佛不太着急回去似的走走停停,时不时地买些小玩意,甚至还拉着清川在街边喝了碗羊汤。
“公子是不是心情不太好。”上午司夜找到地牢时,清川就知道事情不大妙,直到见叶时雨毫发无损地出来才算是松了口气。
这条街虽热闹,可叶时雨平时几乎目不斜视,对这些似乎都兴趣缺缺,今日的他一反常态,看起来是心情大好地在闲逛,清川却觉得恰恰相反。
“这羊汤喝完的确觉得暖和多了。”叶时雨赞道,“怪不得天一转凉这家生意就好上许多。”
见他不愿说清川便不多问,“其实这条街上好吃的可多了,公子要是喜欢咱天天来吃不重样。”
“好。”叶时雨抬头看着他笑了,弯起的双唇被热乎的汤汁浸得殷红光亮,看起来格外光彩照人。
清川愣了下,随即捧起碗仰头饮尽,掩住了自己闪烁的眼神,再放下碗时整个人都笑得灿烂,
“那就这样敲定了啊,公子可不能总说没胃口搪塞在下。”
相较于宫中沉静压抑的气氛,市井间的烟火气的确能让人忘却烦恼,叶时雨渐渐也放松下来,但这种松弛仅仅持续到了宅院门口。
家门前正停着一台轿子,陈正聿正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瞧见他走过来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第92章
清川这才明白为何今日的叶时雨这样闲情雅致,不慌不忙,原是知道有人在这里等着他。
“见过叶公公。”陈正聿快了几步走上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相爷想请公公过府一叙。”
“过府一叙就不必了吧。”叶时雨道,“我等下欲去檀玉楼饮茶听曲,相爷若有兴趣随时恭候。”
“这……”陈正聿一愣,“檀玉楼喧闹,恐不好相谈啊。”
“若真想谈,哪里都是一样的。”叶时雨冲陈正聿微微颔首,送客的意思已十分明显,“先生直接与相爷说就是了。”
檀玉楼是京中有名的茶楼,这里不像不羡仙那般奢华,即使是一般百姓,也能在楼下大厅点上一壶茶,坐着听上半天的小曲儿。
叶时雨斜靠在二楼包间的窗户向下看着,这里正对着的便是一楼的戏台子,檀玉楼近日新从江南请来的歌女正抱着琵琶软软地唱着小调儿,让人十分惬意。
包间的门突然被叩响,清川去打开,果然是黄铮易铁青着一张脸站在外面,叶时雨起身相迎,与之相对而坐。
清川想替黄铮易斟茶,却被叶时雨接过茶壶将茶斟上,
“你出去吧。”
清川闻言立刻起身离去,陈正聿犹豫了下,也转身离开将门带上。
“黄既明在哪儿?”黄铮易阴沉着一张脸将窗关上,单刀直入。
“黄大人确是被在下拿下的。”叶时雨淡淡道,“不过相爷别急着气恼,不妨先听听所为何事。”
“能为何事!”黄铮易万万没想到人会被叶时雨带走,“符阳府的事早已了了,他现在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小官,又与你幽肆有何干系!”
“相爷要不先看看这个?”叶时雨在桌上拿起一只茶杯,这只茶杯与其他的都不同,一看就比这檀玉楼的精致细腻许多。
黄铮易本欲拒绝,可叶时雨将茶杯翻起,底下竟印有御印。
他接过来看了下,这杯子的样式他在养年殿的书房里见过,果真是宫里的东西!
“皇宫里的东西,就算是地上的一块石头也不可携带出来,你好大的胆子。”
“相爷先别忙着呵斥,仔细瞧瞧这可是今年符阳府进贡的那批。”
黄铮易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背后也冒出了一阵冷汗,他隐隐开始觉得这事可能不妙,“这与他有关?”
叶时雨接过茶杯突然摔在了地上,清脆的碎裂声让黄铮易绷紧的神经突然一颤,看向碎片后脸色骤变。
看到黄铮易瞬间煞白的脸色,叶时雨好心地递给他了一片碎瓷,
“相爷小心,别割伤了手。”
黄铮易现在满眼都是这块瓷片,他眯起眼睛放在灯火旁仔细瞧着,一脸的难以置信,
“怎么会……”
供应皇家的瓷器用的都是最好的陶土,莫说这胎体,就连碗底也都应是紧实细腻的,这摔开的瓷片虽表面部分还算干净,可中间可见明显的掺有杂质。
叶时雨不会平白无故地让他看这个,黄铮易几乎已经猜到了原因,他抬眼看向叶时雨,沉声问道,
“供应瓷器的皇商弄虚作假,是他疏忽没有发现?”
“不,这批瓷器从头至尾乃是黄大人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叶时雨冰冷的话语打破了他的希望,黄既明突然提高了声音,
“不可能!”
“他根本不懂得瓷器,更不懂生意上的事,怎么可能是他一人所为!”
“相爷别激动,先看看这些。”叶时雨将几份文书递给他,黄铮易接过手看了几眼,汗随之而下。
“怎么可能……”黄铮易越看越是心惊,慌忙抬头,“这定是有人要害他,对,就是那个秦如意!”
“黄大人亲笔批的文书可不止这些,从头至尾与秦如意一点关系都没有。”叶时雨微微摇头,“不仅如此,秦如意死后,他的财产也都被黄大人吞没,也就是说现下看起来过得清苦的黄大人所有的财富,恐怕远远超出了相爷的想象。”
黄铮易不认为黄既明自己能有这个本事,能将秦家的痕迹抹的一干二净,独吞所有钱财,可无论是否被人陷害,这文书上的官印明明白白,更不用说那他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这批瓷器若真是他弄的,得了利益这还都是小事,胆敢掺假这可是欺君罔上的重罪,先不说会不会牵连九族,他本人必是要没命了!
“所以幽肆并非平白无故的抓人,最初乃是一名宫女不小心摔了一个笔筒,管理库房的掌事发现了不对后上报,后又从这批瓷器中随意抽查了些,件件如此。”叶时雨耐心地解释道,“此事重大本应交与大理寺,但毕竟是相爷家人,最终由幽肆秘密调查。”
屋外虽仍是丝竹绕耳,人声不断,可屋内却陷入了如深潭般的死寂,叶时雨斟茶自饮,并未打扰已处于愣怔中的黄铮易。
他的确需要好好想想。
但仅仅一炷香后,窗外一曲毕,叫好声突然划破了沉寂,黄铮易仿若大梦初醒般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
“所以你见我是何意。”
细细想来,自从叶时雨出现后,所有的事情就犹如圈套般环环相扣,黄铮易知道这是个局,可就现在看到的东西,他恐怕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局做的实在太干净。
“在下能回宫全倚仗着相爷,此为恩不能不报。”叶时雨替黄铮易将凉茶倒掉,换上了新的,“所以斗胆想用黄大人的性命与相爷打个商量。”
黄铮易闻此言,原本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凡事最怕的就是没得商量,叶时雨既这样说,那必然还是有转圜的余地,他不动声色地将茶饮下,
“叶公公说来听听。”
两人各怀心思,在这么一个嘈杂的环境竟聊了许久,黄铮易先行离去,待他出去清川推门而入,见着并不是那个凡事冷静的人。
他将头深深埋进了手臂之间,纤弱的双肩紧紧扣在一起,竟显露了他从未见过的脆弱。
“公子!”
清川慌忙上前,手在空中悬了少倾,才缓缓落在了叶时雨的肩上,触碰到的一瞬间肩膀微微一颤,一阵莫名的感觉从指尖直接窜向心中,清川一怔,将手掌缓缓放下,扶住了他的双肩,
“现在回吗?”
“再等会儿吧。”叶时雨推开窗,这会儿没人唱曲儿,下面全是来来往往,大肆聊天的人群,若是平时他肯定心烦,可今日他在这喧嚣中内心却有一丝安定,想多呆上一会儿。
“清川。”
“怎么了公子?”
“虽说你是跟着我的,可你得记着幽肆究竟应当听命于谁。”
“自然是……皇上。”清川不知怎的有些不安,可他还是笑了笑,“这点属下明白。”
“嗯,那就好。”叶时雨站起来抚平衣物上的褶皱,“回吧,明日还有不少事要办。”
这场与黄铮易交涉的结果,怕并不是皇上想要看到的,他放手让自己做,大约也是以为自己会以黄既明的性命要挟黄铮易退出朝堂,可他并没有朝着皇上所希望的方向去,只因他仍觉得现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叶时雨暗叹一声,抬首看向如深渊般漆黑的天空。
今日本就是个阴天,出檀玉楼时天漆黑如墨,就连一丝星光也不得见,这样黑的夜出来说些秘事的自然也不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