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还有些许温热,也就是说昨夜有人点了熏香?
“这香何时点上的?”
小太监摇摇头,“昨日伺候公公睡下后,奴才就去皇上寝殿门口当值了,没再来过。”
叶时雨觉着头有些昏沉,就好似没睡醒一般,他略凑近闻了一下,确实与养年殿平时熏的香味道一样,但现在他没时间细想这些,待他匆忙整理完出去,高长风已坐上了轿撵走出了养年殿的殿门,叶时雨一路跑了过去,气喘吁吁地跟上了队伍。
“你何时来的?”高长风见着他十分诧异,“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平日里就是冷白的面颊此刻看起来尤其煞白,高长风皱起眉头,“若是不舒服就别跟着了,回去歇着。”
应是昨夜有些匆忙又睡得太晚,觉着有些头晕心悸,叶时雨摇摇头咬牙硬是跟了上去,可身边宫人们亦步亦趋,这朝中大事又怎能说出口。
就这么一直到了朝上,叶时雨也没机会再次开口,他立于龙椅后侧,心跳的并不快,却次次如擂鼓般沉重,震得手脚都有些发麻。
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叶时雨有些昏昏沉沉地想着。
朝臣所奏都是些平常事,索然且兀长,叶时雨本来集中着精力,可听着听着却跑了神儿,直到仿若从远处传来人声唤着,
“叶公公。”
他愣怔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怎会有人在朝堂上唤他,耳边却响起了压抑着怒气与急切的低声呼唤,
“时雨,时雨?”
“啊……?”叶时雨像是突然惊醒一般,眼神渐渐凝聚,他有些迟疑地看了眼高长风,竟在他眼中看到了惊疑与隐怒。
刚才发生了什么?
叶时雨向堂下望去,见黄铮易正站在中央,众朝臣面色闪躲而惶然,叶时雨这才想起来昨夜黄铮易与他相谈的事宜,可方才他走了神儿,确是没听到黄铮易说的什么,叶时雨看向他,目光中露出探究之色。
黄铮易见状清清嗓后道,
“臣说,叶公公昨夜邀臣过府一叙,说幽肆已查明了户部尚书卢元柏指使富商林之意,在泗安郡铸造大量兵器囤于襄王府,意图谋反。”
随着黄铮易一个字一个字的讲话讲出,叶时雨睁大了双眼,若不是身处朝堂之上,他几乎要惊呼出声。
这与黄铮易昨夜与他说好的弹劾内容大相径庭,兹事体大,只有幽肆中的几个人知道,并且幽肆直属皇上,绝无可能先将情报报与黄铮易。
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叶时雨很想冷静地思考,可不知为何他浑身微颤,冷汗连连,就连精神都无法完全集中。
“叶知秋。”熟悉却冰冷的语调在耳边响起,“你来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叶时雨蓦然抬头,看进的是高长风寒若冰霜的一双眼,他心下一凛,只得上前几步道,
“幽肆近段时间来的确调查过林之意,相爷所言不虚,奴才查明了他受卢大人的指使私下囤造了大量兵器,并且藏于襄王府。”
此言一出众臣一片哗然,要知道这可是谋反的重罪,而幽肆的能耐在朝中谁人不知,谁人不忌惮?叶时雨既然能如此斩钉截铁,那此事定是八九不离十。
而此刻高坐龙椅上的高长风却是惊怒且痛心,他万万没想到如此重要之事叶时雨没有向他秉明,却先告与黄铮易,并联手在朝堂上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事已至此,他不可当场以反斥二人,不然朝中定会以为他与黄铮易以及幽肆生了嫌隙,会大做文章。
“卢元柏,你有何话说?”
听到高长风唤他,卢元柏大汗淋漓地出列跪倒,大呼冤枉,
“请皇上明察,臣的确有托林之意购买铁矿,可所铸并非兵器,乃是种田用的锄头爬犁等农具啊!”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样说,叶时雨的心跳得厉害,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黄铮易,却见他朝自己看了一眼,眼神中竟透着一丝气定神闲的意味。
“皇上,幽肆所查皆有铁证,事关重大不可轻视。”
二人句句针锋相对,可高长风也察觉到了此事诡怪,他思虑再三出言阻止,
“你三人前去勤政殿书房候着,现下先行退朝!”
朝臣们谁都能看出皇上脸色极差,扶在龙头上的手紧紧攥着,就连指节都泛了白。
堂下的卢元柏虽跪着,却面无惧色身挺得笔直,反观叶时雨却是脸色青白,神色慌乱,仿若一副心虚的模样。
“皇上!”许久未发声黄铮易突然开口,“私铸兵器乃是滔天重罪不可怠慢,叶公公与臣讲时臣也十分震惊,想着卢大人应不会这样做。”
“但他可是叶公公,老臣愚钝,以为叶公公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这才答应了当朝弹劾卢大人。”
即使心神难定,叶时雨还是清晰地听到了黄铮易的每一个字,他震惊地看了眼黄铮易,喉咙渐渐发紧,又慌忙侧过身看向了高坐龙椅之上的高长风。
第97章
叶时雨目光中的惊疑不定反倒更让人觉得他心虚,他几乎咬紧了牙关,唯有回头之时眼神中才敢带上一丝有苦难言的哀求。
可背对着灯火的叶时雨脸上笼罩着一层暗影,被灯火照亮了脸颊的高长风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寒冽的目光却让叶时雨不由自主地一颤,辩驳的言语却是堵在喉咙上说不出来。
他若辩了,那就承认了他是栽赃卢元柏的,此时箭已离弦,不得不发。
高长风猛然拍向龙椅,砰的一声将所有人吓了一跳,整个朝堂之上瞬间静如死寂,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只见他慢慢自龙椅上站起,环顾着堂下三人,叶时雨也像是感受到了来自身后凌厉的目光,他半侧过身子向后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叶时雨心惊不已,可他却只能在袖内紧攥着拳头,用指甲深陷掌心的刺痛来维持自己的一刻清明。
高长风从见着他第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适,可他即便不适,即便子时才匆忙入宫,也一定要在今日挑起事端,甚至不能晚上一天秉明自己再说!
“卢元柏,叶知秋分别关押至诏狱。”高长风声音沉抑,“黄铮易今日起不许出宫,暂居祁元殿。”
高长风深深吸了一口气,
“静待大理寺调查。”
所有人面面相觑却不敢作声,卢元柏所涉的乃是谋逆重罪,暂且关押诏狱还说的过去,可叶时雨却是证人,就算要看押也应与黄铮易一样暂时禁于宫中,怎的也被打入诏狱。
众人不由得看向了叶时雨,只见他面无血色摇摇欲坠,忽想到的是最近私下疯传的流言——叶时雨怙恩恃宠,皇上已然心生不满了。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一向根本不会多看对方一眼的黄铮易和卢元柏,竟在擦身而过时对视了一眼。
只是黄铮易面无表情的移开了眼神,而卢元柏却低着头,嘴角弯起了意味深长的弧度。
养年殿书房此刻房门紧闭,在派出了前往泗安郡调查的官员后,高长风就只与司夜二人关在里面,宫人们则无人敢靠近。
此刻已是傍晚,高长风表情阴翳,已经半晌没有说话,司夜立于他面前,也是眉头紧蹙,神色中带着疑惑。
“皇上,他应不会是故意欺瞒。”
司夜的话打破了书房中如死水般的沉寂,但这话说得明显不是他平日里斩钉截铁的风格,刚才朝堂上发生的事太过诡异,根本让人反应不及。
高长风却只感觉着被黄铮易与叶时雨联手裹挟着进入圈套一般,他除了配合别无他法!
“卢元柏私铸兵器之事是幽肆调查的结果,可他知,黄铮易知,而朕却不知!”高长风也想冷静下来,但这种被背叛的感觉如何能轻易释怀,“朕当真是太放纵他了,以至他忘乎所以!”
司夜没有接话,他当时也在朝堂之上,整个事情看得是清清楚楚,他抬头看了将脸埋进手掌中的高长风,只能暗叹关心则乱。
整个事情合理中透着诡异,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但又找不出一丝破绽。
虽说叶时雨当时异常恍惚的状态,与他平时的模样相差太远,但他在朝堂上的言之有序,也不像是失了神志。
若说是被人要挟,他身后是皇上又怎会轻易受他人威胁,司夜细细想着,这其中的关键还是在叶时雨与黄铮易之间。
“司夜,随朕去诏狱。”高长风突然站起,就要向外走,“朕必须问个清楚。”
司夜当然也想问个清楚,他犹豫了一下却要阻止,高长风的双眸中随着司夜抬起的手臂而聚起了怒火,然而未等他开口,外面突然通传,
“皇上,相爷求请觐见。”
“皇上。”司夜仍是坚持拦下了高长风,“叶时雨乃是此案中关键之人,您若单独见了他,今后无论清白与否,都可能因此落下个偏袒之名无法洗清。”
高长风沉默不语,唯有微颤的身体暴露着内心的挣扎。
“放心,清川在。”
高长风渐渐松开了紧握着司夜手臂的手指,向外面沉声道,
“宣。”
黄铮易进来时早已没了刚才山雨欲来之势,高长风赐了座,面色已是十分平和,
“黄相称昨夜叶知秋邀你过府?”
即使现下表面上黄铮易与叶时雨保持着看似不错的关系,那他也不会邀之即去,此言已透露出明显的不信。
“若是他人老臣自然不会轻易接受。”黄铮易淡然一笑,“可他是叶公公,与旁人自是不同的。”
高长风深深地看了一眼黄铮易,从今日朝堂之上到现在,他像是要激怒他一般故意挑起话端,他微微前倾了少许,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自然与旁人不同,黄相比谁都清楚。”
“是啊。”黄铮易摇头笑着,“老臣知道,所以老臣信了他,不然怎会如此匆忙地弹劾了卢元柏,现下老臣只求叶公公所言属实,别把老臣给坑害了才是。”
“即使是黄相,朕也不可能只听一面之词,真相如何朕也要听听他的说辞。”
“可皇上现下不能见他,不然真的也会变成假的。”黄铮易躬身道,“皇上最好还是交与大理寺先行审理,避嫌才是。”
黄铮易离开的背影笔挺且从容,一点儿也不像刚刚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创,高长风目送他出去后将案上的奏折用力砸向桌面,发出巨大的响声,
“他若肯听一句劝何至于到此境地,既是任性,那就好好尝尝任性的后果。”
门外的宫人们都被吓得一哆嗦,互相看了眼,都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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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时雨无力地靠在诏狱的墙边,强忍下了腹中一阵横冲直撞的疼痛后,看向监牢外正在收拾着杂物的清川,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出去吧。”
“属下不走。”清川恨道,“卢元柏有罪,凭什么把您也关进来。”
“大理寺未查清前我在这里也好,在外反倒要不知要遇上什么。”持续的虚汗让叶时雨鬓边的发都打湿在了脸颊,整个人显得尤其虚弱,他不适地抚了下嗓子,总觉得有些嘶痛,“这是个圈套。”
如今叶时雨一闭上眼睛,就是高长风那双因震惊而难以置信的双眼,可莫说他,就连自己也也知道对于此事的发展也震惊不已,想不出头绪。
可入狱至今,他腹中一直是翻江倒海,什么东西都吃不进去,持续的心慌尤其是昏沉中头痛逐渐加重,让他始终没办法静下心来去梳理来龙去脉。
他是病了吗?
清川也发觉了他的不对,将手伸进了栏杆内,
“掌司,您靠过来些。”
掌心下的额头滚烫,清川一触之下惊得立刻收回了手,
“您病了,我去请太医。”
清川说走就如一阵风般,叶时雨只得用尽力气喊了一声,“去请顾林。”
这声音异常嘶哑,可清川还是听见了,可到了太医院才得知,顾太医家中突发有事,请了十天的休赶回家中,一名许姓的太医替了他当职。
管他是顾太医还是许太医,烧成这样是耽误不得的,清川拉起他就往诏狱赶。
要说诏狱内即便有人生病,也不可能任由清川这样来去自由地带着太医来,可诏狱内就好像没了守卫一般,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太医就到了监牢外。
清川掐着狱吏的脖子把人推在了栏杆上,狱吏边咳边掏出了钥匙,手随着身体的颤抖怎么也对不准锁眼。
清川急得将人推到了一边自己来,然后一把将许太医拽进了监牢,眼看着太医不紧不慢地搭脉诊治,他急得一头汗,却又不敢出声打扰。
“无事,叶公公近来应是没休息好,又惹了风寒本就虚弱,今日在朝上又急火攻了心这才病倒的。”许太医慢条斯理地收拾着,“在下回去煎药,等下会着人送过来。”
清川将太医送走,回来后硬是将牢门钥匙卸了下来放进自己兜里,然后对着狱吏狠道,
“都离远点儿!”
狱吏怕出事,却又不敢得罪叶时雨和幽肆,就只得撤出了这间监牢,守在了门外。
清川将牢门虚掩上,跪在床边将被角都一一掖好,又掏出软巾在水盆了沾湿了,叠放在叶时雨的额头上。
清川从未见过他病得这样重,若此时有个铜镜在前,清川双目所流露出的心疼之甚,恐怕连他自己都会吓着。
叶时雨双颊绯红,就连耳根都透出了粉色,清川愣怔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入被中,摸索,直到手指触到了那只滚烫却柔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