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顺闻言眸中精光一闪,瞳孔猛地一震,一双黑瞳直瞪瞪逼到单钰身上,似是要将他戳个窟窿。
他死死地逼视着单钰,“你知道什么?!”他的声音因急迫而有诡异的低沉,失了矫揉造作的喃呢,听起来竟不似人之声。
单钰目光犀利如猎鹰,一错不错地注视着沈天顺震惊的表情,他感觉耳中嗡嗡地焦响着,靠极大的毅力使自己保持自然沉静。
此时,若是沈天顺再成熟老道些,一定能发现单钰双手狠狠蜷紧。
半响,单钰忽而一笑,迎着沈天顺黑洞洞的眼眸,也欺身近了几分,“是你们,设计东宫,害死阁老,嫁祸郡王,致使阁老和郡王两败俱伤。”
沈天顺目光陡然迸出惊骇的亮光,他眼神闪烁,身形微微颤抖,不过片刻,他猛然恢复过来,看着单钰,“你待如何?”
果然是他!
单钰目中一丝绯红的血光一闪而过,强迫自己压下心里极致的痛苦,他将微微颤抖着的指尖拢在衣袖之中,硬生生地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公公别急,当初沈千岁为何如此设计,稍微猜一猜就知道了。”单钰学着沈天顺慢条斯理的样子显得有些妩媚。
沈天顺的表情一凝,略有些不自在。
“当初您是知道下官和郡王只见的恩怨,如今郡王肯定是不会放过下官的。下官毕竟不是阁老那般圣贤清高人,总还是想着要小命才能求富贵的,想必沈公公能理解吧?”
单钰眼尖地见他眼神里有一丝茫然,笑了笑,加快了语速道,“郡王当初留着下官一条小命,就是为了来日报仇,如今他起地作势了,公公还能坐视不管吗?”
他目光凌厉,透着寒光,紧盯地沈天顺的一举一动,沈天顺闻言也似是反应过来了,笑意深深道,“单长史果真变得聪明了。”
单钰整一整长衫上的绳结,静静笑道,“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能不长记性呢?”
沈天顺了然一笑,“你为何想去宰龙氏?”
单钰故作微微踌躇思索,“郡王在监视我,我必须逃离他的视线,才能着手设计反击。”
沈天顺顿时一惊,单钰顿了一顿,觑着他的神色,“我都能猜到这点,你认为慕霆炀是个蠢的吗?他现在可是迫切地需要立功,只要慕霆炀此次统一四国,兵权在手,拿回皇籍指日可待,到时候,那可是狂风暴雨式的反扑。”
沈天顺暗暗倒吸一口凉气,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有些惊惧。
单钰见他出神,试探着道,“公公?”
沈天顺一愣,骤然回神,“所以?”
“所以...”单钰郑重道,“慕霆炀绝对不能拿下宰龙氏。”
沈天顺自心底微笑出来,“无法统一四国,才无可挽回皇籍。”
单钰眼中透露着赞赏和肯定,他捏紧了双拳,“最有威胁的慕霆炀拿不回皇籍,不论面壁思过的东宫也好,还是没有根基势力的三皇子也罢,都不足为惧了。”
这样,不论是东厂的地位,还是单钰的小命都能保住。
沈天顺长长松一口气,笑容满面,看着单钰的眼神变得轻蔑透顶。
单钰回以杨眉,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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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沈天顺分别之后,单钰感觉自己如同一条脱了水的鱼,扑面而来的窒息几乎将他淹没。
如师如父的阁老去世...
与慕霆炀至死方休的缠斗...
那令人忘却痛苦的失忆之药...
林林总总的事物,不知哪样最让他痛苦,走在回去的途中,他甚至感觉自己整个人是迷茫的,有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他实在太累太痛,与沈天顺的虚与委蛇让他无比恶心,尽管这一步走得剑走偏锋,但是他知道,自己猜对了,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离真相,已然不远。
走到自己营帐外头,他心脏骤然紧缩,无言地看着站在他门口,明显已经等待多时的慕霆炀。
慕霆炀没有带一个侍从,一身如深渊一般黯淡无光的玄色锦袍,乌黑的长发无风自动,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单钰,瞳仁漆黑,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不急不缓,却渐渐带出了最危险的杀意。
单钰无端起了胆寒,甚至忍不住后退一步。
慕霆炀森然开口,“你和沈阉合作。”
单钰低声道,“我要去宰龙氏。”
“你在逃离我?”
“我必须逃离你,才能看清真相!”单钰几乎低吼道,“你一直监视我!”
慕霆炀捏着他的下巴,双眸冰冷,“我是在保护你!而你,一直在反抗我。”
他的神色太不正常,单钰惊惧地看着他,嘴唇不自觉地颤抖。
慕霆炀欺近他脸旁,轻声道,“记忆恢复了是吗?”
单钰身体一抖,想往后退,却被慕霆炀搂住了腰。
慕霆炀站了一夜之后,便兑现了他的承诺,在某个夜晚,俩人相对而坐,慕霆炀将单钰失去的记忆向他坦白。
单钰静静地听着他的坦露,慕霆炀早有准备,面对单钰的质问一一对答如流。尽管毫无漏洞,但是单钰直接,慕霆炀对他有所隐瞒,他所回答的真诚,终究只是表象。
慕霆炀不说,单钰假装不知。
那个夜晚,恐怕只有两人的肌肤之亲,才是真实的。
慕霆炀冰凉的声音持续在他耳边响起,“你为什么要想起呢?为什么总是要反抗我?我这么爱你,即使你当初想要我的命,我也容你至今。”
单钰感受到慕霆炀的脸上轻轻地贴在他的脸上,令他心悸,更加感到恐惧,他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却被慕霆炀已更大的力气拥入怀中。
慕霆炀灼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旁,嘴唇咬住了他的耳垂,单钰身子微微颤抖,忽然感觉到耳垂上传来一阵刺痛,虽然不疼,但是忍不住一抖,本能地想推开慕霆炀。
慕霆炀死死地将他禁锢,他正要叫人,紧接着忽然觉得后劲一阵钝痛,紧接着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眩晕,临昏迷前,他看到的是一双暗藏漩涡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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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钰有意识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脖子疼,就像是严重落枕了似的,他皱着眉头,眼皮抖了抖,幽幽转醒。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军帐,帐子不大,看着陈设就跟卧房一样,单钰就着一张又大又厚的毛毯躺在帐子中间。
四周都烧的暖烘烘的,一点都不觉得冷,他忍着脖子的疼痛翻身坐起,低头才发现自己连衣服都换了。
原本又厚又重的军衣,给换成了轻薄而松垮的单衣,说是单衣都不对,更像是一件华艳的锦袍,前襟宽大的什么都遮不住,只有一根同色的腰带浅浅地勒着。
他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都散了开来,青丝悠悠,整个人透露着慵懒的气息。
看着这身不伦不类的衣服,单钰头皮一阵发麻,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军营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传闻做法,可是,他怎么都无法把自己连同那些军ji联系起来。
慕霆炀怎么能这样对他?他疯了吗?
外头静悄悄地,不知道现在是何时,也不知处于何地,单钰勉强撑起身子,把身上的衣服裹紧了,走到帘幕前,只有一个小卒在门口守着。
那个小卒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手中的简易的长矛横亘在单钰面前,眼神凌厉,示意单钰不能出去。
从那小卒鄙夷的目光来看,单钰大概猜出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单钰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有些抽搐,他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淡淡道,“我要见郡王。”
小卒的目光更加不屑,他嘲讽地勾了下嘴角,“你等着吧。”
见小卒动都不动一下,单钰浅浅地打量了他,道,“本官好歹是长史,文官之首,你们这样对待本官,可得做好背锅的准备了吗?”
那小卒看了单钰一眼,显然不知道也不在意“长史”是什么,他也半步没动,固执而坚定道,“郡王有令,不得出入半步,你就等着吧。”
单钰挑了挑眉,“那本官需要方便怎么办?”
小卒依然固执如石头,“就地解决!”
单钰气的甩手回了。
第八十三章
再次睁开眼睛,已是黑夜。
单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此时是蜷缩在厚厚的毛毯上,亏的炉火烧得旺,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冷。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逃跑。
只是透过那狭窄的帘幕可以看出,这间诡异的营帐距离军营还有一段距离,而这个位置选的也是极好,周围荒芜一片,完全看不出方位。
他饿了一天,要是穿着这身不三不四的衣服跑出去,半路就得冻僵倒下。
他的桌案上还堆了小山似的文稿,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份稿件是,战士们的过冬的棉衣还在路上耽搁,尽管他已经以西南晟军的名义,多次催促明知府赶紧将道路修通,可是凛冽的寒风不等人。
单钰嘲讽地笑了笑,别人快被冻死,他却在这里烧着稀缺的炭火。
枯等了大半天,单钰饿的发慌,他再次走到门口,发现小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那小卒瞄了他一眼,眼神与之前的有些相似。
夜风更加寒冷冻人,单钰裹紧了单薄的衣衫,“我饿了。”
这小卒的话比之前那个还少,估计是之前他们通了气,心里对单钰有所防备了,单钰连着说了几句话,他都没有搭腔。
单钰更加烦闷不已,看着营帐内被炭火烧的暖烘烘的橘红色的营帐,陷入一种深深的无奈之中。
不论何时,他总能想到办法脱身和化解,可是,慕霆炀把他关在这里,甚至不用绳子把他绑着他都无法逃脱,他甚至不知道慕霆炀到底要将他关到什么时候。
单钰一拳重重的击打在厚厚的毛毯上,发不出一点声音,正如现在的他,反抗不起一点水花。
营帐里不知月升月落,单钰愣愣地枯坐在毛毯上,无可奈何之下只有呆呆地看着炭火烧的红红火火。
想必慕霆炀准备的炭火是极好的,不仅没有黑烟,还能持续烧了很久。
但或许,只是因为他无所事事,所以时间滑得慢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几个侍从模样的人端着吃食进来,有肉有菜,还有酒,大冬天的甚至还准备了葡萄这类的水果,都是在军营里不曾见到的好物。
单钰进了大营的第一天,便以身作则,与战士们吃干粮喝冷水,早就忘记了甜的辣的是什么滋味,现在他滴水未进许久,早就饿得渴得脑袋发晕,酱牛肉甜香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
他几乎是失去理智,伸手就要去抓,却被侍从牢牢地按在地上。
这幅模样不但难受,无比屈辱,单钰无力挣扎,“放开我!”
侍从毫无人性地面无表情道,“郡王未到,不得擅动。”
单钰恨得牙出血,眼里更是通红一片!
慕霆炀是故意的,把他当做军中玩物一样对待,他就是在故意地羞辱他,折磨他,给他难堪!
单钰心中一片寒凉。
过了半响,一个高大的身影终于出现,浓浓的黑影刚好将单钰笼罩。
单钰被侍从按住,吃力地抬头,眼里满怀恨意。
慕霆炀背对着火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双亮如寒星的凤目在背光里尤其明亮,也尤其冰寒。
俩人四目相接,温暖的空气忽然变得稀薄而寒凉,那些亲密无间的瞬间仿佛历历在目,美好得仿佛就像是一场梦一样,不知何时,曾经水乳相交的两人,会用浓浓的恨意和怨怼看着彼此。
单钰感觉自己像是心口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地,钻心的疼痛令他难以呼吸。
他周身不住地颤抖,胸膛起伏不定,费力地喘息着,目光又惊又怒,他的嘴唇抖了抖,昂首以不屈的姿态咬牙道,“放开我!”
慕霆炀下巴微扬,语调轻松地令人齿冷,“我的宝贝,这是等久了脾气大了?”
单钰眯起眼睛,眼眸冷冽,“慕霆炀,你到底想干什么?”
慕霆炀慢慢地低下身子,高大的身影彻底将其笼罩,毫不犹豫地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杵到面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永远不会逃离我,忤逆我!说!”
单钰咬牙道,“放屁!”
他发了狠劲挣脱了禁锢他的侍从,一把揪住慕霆炀衣服前襟,“你这个疯子!你凭什么监视我,给我下药,瞒得我好苦!你究竟要干什么?!”
慕霆炀脸上扯出一个狠戾的笑,心里似是在滴血,“单钰!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以前你被别人利用来对付我?现在你清醒了,却还是和那些人狼狈为奸,你有没有长脑子?啊?”
单钰毫不犹豫地反击,怒斥道,“我有的选择吗?!”
他一把推开慕霆炀,跌跌撞撞地站起,指尖颤抖地指着他,“你明知道我是被利用,你还是给我下药,看似是在保护我,实则无视不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慕霆炀,你防谁呢!你有本事,就别搞这些阴的!光明正大地来啊!”
“好啊。”慕霆炀不怒反笑,看着单钰的眼神轻佻而残酷,他朝侍从挥了挥手,看着单钰的眼神,就像是一头饿狼,“尔等下去,本王要和单长史,好好玩!”
侍从忙不迭地躬身退了下去。
单钰被这番侮辱之词气的脸都扭曲了,他看着慕霆炀一步一步欺近,忍不住微微后退的同时,颤声道,“慕霆炀,你疯了是不是?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