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弦青坐在一旁搅动师尊需要的药汤, 一边分神想起来昔日,冷不丁听到师尊的声音,连忙回神,抬起头看向师尊,下意识的否认道;
“师尊,我没。”
说完这四个字, 却又觉得心中茫然, 不知该反驳什么,因为他这段时间, 确实有些心不在焉,尤其论道会将近,更是纠结万分,他要去,还是不要去呢。
其实本不必去, 论道会那是一流门派坐而论道,其余门派前去恭维赞扬的地方, 流光宗许多年籍籍无名, 去了最多旁听, 而今师尊病情不定,整个流光宗几乎全已经托付在他的手中,况且他自己的修为也算不上顶尖——甚至远远不够,如此他几乎抽不出任何时间走出山门,更没必要浪费时间去参加这可去可不去的论道会,然而若不去——
若不去……他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能见到莫挽真,周弦青无法否认,他心中思念莫挽真。
莫挽真好像随时可见,外出办事的弟子们回来,偶尔会说起来关于莫挽真的事情,又去了什么地方,帮了什么人,或者教训了什么人……
但是又好像谁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那些消息之中,有些是他突然出现发了一道交易的讯息,有些是在酒楼乐坊留下一些讯息,而后莫挽真会突然出现,却从没有一个人主动联系上莫挽真的。
他就像是一阵风,来去无踪迹。
周弦青却又比其他人好一点,因为只有他能确定,莫挽真会出现在这次论道会上,那是莫挽真特意对他提起来的事情,应该说是邀请——但又或许,当日的言语,不过是随口说的一句话而已,自己当真,反倒无趣了。
周弦青垂眸眼前的药罐,缓缓扇风,一旁师尊静静地看着他动作,面带欣慰与怜惜,良久,才换了一个舒服的姿态,说道;
“近些日子我精神了一些,宗门内也无什么大事,你既然心绪不定,不如去论道会散散心吧,也多多长长见识,若未见外面的精彩,终日盘旋这些俗务之中,叫你修为停在平庸之境,倒是可惜你的天赋与努力了。”
周弦青虽然未曾放弃自身修为的精进,但是若与师尊与宗门相比,他也不悔停滞,此刻听到师尊的话,便连忙摇头说道;
“师尊,我——”
师尊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我知晓你是个好孩子,这是我让你去的,此事不必再说了,你若真放心不下,早去早回就是了。”
周弦青:……
周弦青抿了抿唇,静止了一会儿,才轻轻点头,说;
“好。”
师尊既然这样说了,似乎给他找了一个很好的下山理由。
周弦青几日几夜未曾睡觉,将近期一应事务一一交代妥帖,又让他本就十分看好的水芝代为照应师尊,并管理宗门事务,而后才离开宗门,前往太玄宗参加论道会。
离开之前,心中仍由诸多纠结,冗杂事务,师尊病情无法放下,然而他又心中难以莫名的希望,想要去见莫挽真一面,这复杂心情让他几次犹豫,终究后者占据上风,及至一切安排妥帖,真正出了山门,心情越发迫切,几乎是日夜兼程了。
然而当他到了太玄山脉之下时,站在人群之中,仰头看巍峨连绵的高山,壮阔层叠的楼宇,心中激动,却又慢慢的平息下来。
一瞬间的失神,让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该如何找到莫挽真,若找人问,又要怎么说明理由?
朋友,还是其他什么呢。
若说是朋友,他与莫挽真寥寥几面,实在谈不上朋友,况且朋友之间,怎可能会有肌肤之亲,然而若非朋友,那说什么,陌生人?天下想要知道莫挽真又和莫挽真无关的人不差他一个,若说是……什么特殊的关系,仅凭一夜为了解毒的欢好,连他自己都难以开口。
那该怎么寻找,又该怎么交谈?
千万人与此人间界盛会之中,都若蝼蚁匆匆,他也不过是万千蝼蚁中的一个。
而莫挽真显然不是。
寒霜高秋,遍山红叶,风过心头,涟漪无限。
所谓论道会,一流世家轮流坐庄,是为召集天下之人,来论天下之事,无论是武学造诣,又或者人情世故,桩桩件件,无论是盖棺定论还是争议不休,都要拿到论道会上来评判,皇族式微,一应人间界事务,自然是名门世家说了算。
而除却代替王族料理人间界之外,论道会最重要的另外一件事情,便是以武论道,以武论道也分许多,其中又有一道,便是新人之间的比武,这是叫新一代的弟子崭露头角的机会,因为寄托太多的希望,且几乎全都是新鲜面孔,新人之间的比武,往往是论道会中众人情绪最高涨的时刻。
有无名之人一夜成名,也有天秀之人一夜溃败,都是猜不中的事情。
这一届的论道会则注定更加热烈,因为很多以往推辞的人来了——这种更多是为了赚个噱头的比武,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但是这次不一样。
因为莫挽真来了。
他的名声早已经响彻人间界,但是认真来说却还从未真正朝世人介绍过自己,这次论道会,几乎所有门派的佼佼者全都来了,潜修剑道许多日,早已经和昔日与莫挽真比剑时候不可同日而语,甚至许多人隐忍许久,只为了这一天能扬眉吐气。
在此次论道会上打败莫挽真,让他一败涂地,一雪前耻,是这些名门世家的弟子早就商议好的事情,早在论道会前,世家名门便已经默契的齐齐朝莫挽真发起了邀请函,请他参加论道会。
在从太玄宗处确认莫挽真真的会来本届论道会之后,更是让这些名门世家的弟子——尤其败在莫挽真手下的人,再也不管其他,拼命的修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届名门世家的弟子们实力远超过往,群英汇聚,或许也有莫挽真的一分力气在其中。
而在当下,到了这样的环节,自然叫人忍不住了,一听到可以开场,便立刻有人站了出来,朝莫挽真挑战。
“昔日大意,败在莫挽真的剑下,某不才,今日请众人做个见证,来看究竟谁更胜一筹了。”
第110章
◎你说的也有道理◎
有打头的第一个人站出来挑战, 又有更多的人要来挑战,并且,要一吐心中郁郁之气,觉得昔日莫挽真虽然胜利, 却并不正当。
“既然是要比剑, 那就当着众人的面来比。”
“莫挽真手中之剑全是旁人剑招, 可有一丝一毫属于自己的剑?”
“即是传出胜过天下剑道的名声, 那就不要用天下的剑道出来,不然, 岂不是自砸招牌,并不光明”
“这就有点苛刻了吧,不用任何剑道,难道要他像混混无赖一样乱打吗?”
“那要问莫挽真自己咯,他既然看不起所有名门世家的剑道,那当然也不能用啊。”
“……”
听到一个又一个的人朝着自己发起挑战的时候, 原本坐在太玄宗旁侧, 像是神游物外的莫挽真,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信誓旦旦, 摩拳擦掌的众人,又听到他们说出对自己出招的种种限制,忍不住轻声笑道;
“我以为天下名门盛邀我来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让我出丑啊。”
已经站在高台之上的人朝他喊道;
“难道你不敢应招?原来大名鼎鼎的莫挽真,除却偷学的技艺, 也不会什么。”
“只是觉得——”
莫挽真顿了顿,又叹出一口气, 颇为无奈的说;
“你们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 其一, 我从未讲看不起天下名门世家,其二,用名门世家的剑道,诸位或许有一两分钟胜算,不用,尔等半分胜算也无啊。”
讲前面一句话的时候,莫挽真已经缓缓起身,讲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已经飞身跃入高台之上,讲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剑已经落在了对方的脖颈之上。
莫说他用名门世家的招式,甚至完全看不出来他用了什么,日光之下,只见名剑之上光辉流动,映照在对方的脖颈之上,是剑寒之辉。
莫挽真看着对方惶恐的神色,轻声问道;
“还要比吗?”
对方神色几多挣扎,旁边有人已经上台来,不满的说道;
“还未讲开始,你以言语惑人注意,自己却突然袭击,这难道也是公平对招吗?”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莫挽真点头,干脆利索的收回剑只,看向对方,说;
“既然如此,你现在可以来对我出招,请——”
他略微歪了歪脸庞,日光之下,那俊美无暇的面容上露出无害的神色,却叫人觉得心惊胆战。
克下心中的一时怯意提剑而上,却再无选择退出的机会。
有人出招,莫挽真也出招,他起剑只有一只剑,出剑时候已经化出千万道剑光,千万道剑光同样光辉夺目,气势凌人,让人看花了双眼,甚至不知该要对抗那一道剑。
然而他分辨不出,莫挽真却也不给分辨的时间,那剑光逼近,看不清它的来路,看不清它的方向,却感受到逼命的杀机,不想等死,只能举剑,只能应招,有形无形,都无半分停下来的可能;
剑招越来越快,步步紧逼,即使旁观也有一种窒息的错觉,仿若一个放松的呼吸便要血溅三尺。
在那挑战之人已经退到了高台边缘,仰面就要跌落高台,而剑已经离手,无法抵御扑面而来的剑光时,终于有人开口制止这要闹出人命的对招;
“莫挽真,这只是切磋,不可杀人!”
千万道剑光簌簌落下,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戳的千疮百孔,然而眼前仍然只有一只剑而已。
莫挽真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那目光无任何感情可言,就像是世上最美妙的玉石,有神无情。
“你看出来我的剑招,有任何剑道的影子了吗,若看出来,按你们所定的规则,当是我输了。”
“……”
这谁又能看的出来呢……
对方只愣了一下,便脸色苍白,「啊」了一声,是脚下一个踉跄,从高台之上跌落,引起一阵的惊呼之声。
莫挽真收剑,在高台之上踱步而行,不像是比剑,却像是踏春,又目光在台下游走,说道;
“下一个,还是你们一起来呢?”
许久再无人应招,他才感到无趣的说道;
“真正有能力与我比剑的人没有出现,反倒是你们前来挑战,此刻却又踌躇,我以为论道会能让我见识更好的剑道,此刻却觉得有些后悔来了。”
在场之人无不面红耳赤,自然是有人想站出来教训一番,然而各自门内互相使了眼色,压下脾气暴躁的同门,不可轻易出手,莫挽真的修为显然远不至于眼前所表现出来这般,他们勤修苦练,实力大增,显然莫挽真这些年也并未荒废修行,甚至,他的进步,更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那剑招一剑化万剑,万剑又归一,变化无穷,无人可及。
与其再另行突然的出丑,不若和众人一样保持沉默,如此便能说服自己——另类的是莫挽真而已。
然而来到这里的人这么多,总是有人偏要开口;
“真正有实力的人?你不会是说太玄宗的大师兄柏长明吧,哈!”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各怀情绪的看向东方的庄家,太玄宗倒是不亏天下第一宗门,大师兄柏长明也一派得失不在心中的气度,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说;
“我天赋不如莫挽真,这并非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既然心知肚明,倒是不必多费时间,诸位若有想讨教的,倒是不妨上台一试,我想莫挽真一定不会拒绝。”
他虽然没打就认输,却也没人来嘲笑他,他是太玄宗大师兄,这地位没人敢得罪是第一,其二,他开口说话,并未大喊大叫,十分平和,却能让最外围的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可见他实力也非同一般,这句话不过是不想徒增事端的谦辞。
太玄宗一向宣扬以和生气,他若真正下场,反倒不美。
“我的话自然不是对柏道君所言,而是——”
莫挽真再次开口,话音落下的时候,已然同时转过身去,看向了在屋顶之上静默着俯瞰全局的人,那一瞬间,千万双眼睛齐齐看了过去,而后露出诧异意外的神色。
只因高屋墨瓦之上,竟然不知何时盘膝而坐了一位从未见过的美人——或许有人见过,却不多,纵然见过,此刻也意外为何能让莫挽真特殊对待。
于是一时之间,响起许多窃窃私语。
“那是谁?!”
“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有这样的相貌,若真是修行之人,行走人间界,早该人尽皆知了才是啊。”
“看起来好像……是流光宗的大师兄,名字叫周弦青。”
第111章
◎难道你不是为我而来的吗◎
众人的讨论虽然声音低, 然而这么多人,再低的声音也显得聒噪极了。
“流光宗……哦哦,倒是有些印象,但是这什么大师兄, 好像也没什么名气啊。”
便有同州的人, 曾经见过周弦青几次, 讨论过关于他的事情, 立刻得意的解释;
“他是个死心眼的,一心全扑在那个流光宗, 是从没怎么出过宗门,更何况出州,你们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我们州里,可是有些名气,都说他是空长了一张花容月貌的壳子, 里面却是执拗的木头芯子, 大师兄大师兄,谁家的大师兄不都是享受的, 他呢,就是个笨的,兢兢业业的每天亲自侍奉病重的宗主,门内的事情,也是事必亲躬, 咱们说起来都为他感觉的累啊,这哪里是做大师兄, 分明是做长工嘛, 咱们私下里说, 深山藏美人,岁月空蹉跎,流光一弹指,开落皆寂寞没,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