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弦青眨了眨眼,握紧了手指,而后又缓缓放松,他低头侧目,看向一旁的河流, 低声道;
“既是如此……即是如此……”
他想要说,既是如此, 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可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已经到了喉间,却迟迟说不出来,若说出来,也许他们之间的关系便到此为止了。
那是一种解脱,也是一种折磨。
周弦青叹出一口气,而后再没有任何的话语可说。
莫挽真似乎也是真的完全对他失望,没有了兴趣,便转身离去,脚步轻缓,踩在遍地竹叶上,脆弱的茎叶发出细微的折断声,好像断在了周弦青的心中。
周弦青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脱口而出道;
“我没有别的选择——你如果在我的处境,真正看到我每天做了什么,我不信你还会讲这样的话。”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莫挽真停下了脚步,侧目道;
“总不会是你想要我跟着你回去流光宗吧。”
周弦青:……
周弦青本想反驳,他没这种想法,然而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他抬起头有点呆滞的看着莫挽真,心中却不受控制的去想,倘若莫挽真真的能跟着回去流光宗……
世上没有人能知道莫挽真下一刻要去什么地方,也没人能真正的邀请他成为客人,若他真的跟着自己回去流光宗……周弦青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激动与期望,那并非是因为在这种事情上他比其他人有什么特殊,而是,一种纯粹的,可以与莫挽真多呆一段时间,互相了解的喜悦。
他甚至有些昏头的想,莫挽真讲出这样伤人的话,是因为他们其实从未真正的互相了解,若互相了解,若……周弦青垂眸,神色有些恍惚的看着一旁摇晃的竹叶,低声道;
“你会想去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好像一切又都流畅了起来,周弦青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向莫挽真,声音逐渐加大;
“你难道真的了解我吗?如果你真的——真的知晓我的日常,便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莫挽真轻笑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与他对望着,若有所思的道;
“我的态度,对你有怎样的看法,对你很重要吗?”
周弦青颤了颤睫毛,声音有些飘忽的说;
“我只是……不想有所误解。”
莫挽真伸手按了按眉心,沉思了片刻,才说;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了解你么。”
周弦青动了动神色,眼中还有些不敢相信。
然而论道会后,莫挽真竟然真的跟着他回去流光宗,周弦青还在恍惚之中,莫挽真却不以为意,甚至还饶有兴致的来问他;
“你平白无故的带一个男人回去,想要怎么解释了吗?”
“为什么要解释?”
周弦青有些迷茫的问,他原本并未想过这种事情,弟子们带外面认识的好友回去做客也是稀疏平常的事情,甚至带心上人回去那也是诸位弟子齐声道和的欢快场景,谁也不会去想带个人回去还要想怎么解释,但是莫挽真这样一说,看着莫挽真微微笑着的表情,忽而又生出一种心虚来,反倒是让他一时有些忐忑了。
是了,他该怎么说呢?
好友,那不是要解释怎么会和莫挽真成为好友,怎么解释,说一见如故,还是说……周弦青想起来那神魂颠倒的混沌几日,蓦然闭上了眼睛,呼吸几经沉浮,才平静下来。
一见如故的借口虽然太烂,但是比其他的解释好的更多了。
莫挽真看着他愁眉紧锁的神态,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这种事情也需要很认真的去想吗?”
又叹道;
“你可真是……该说是人不可貌相了,就算是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也绝不会猜到你是一个任何事情,都要这么认真对待的人,倒是符合我印象中呆板的一面了。”
周弦青:……
周弦青回过神来,一时觉得无法理解,什么呆板啊,这不是什么夸人的词语吧,而且认真,难道认真不好么,怎么他这样一讲,好像这不是什么好词一样。
周弦青有些无语的看向他,只是他想了想,才慢吞吞的问;
“为什么觉得我不会是认真的人,那你见到我第一眼,想的是什么?”
莫挽真:……
莫挽真眯了眯眼,似乎真的在怀念,沉吟片刻,才悠悠说道;
“山寺桃花,芳菲明艳,也许会有人迷恋到了深处,写下一首绝望的诗词,合着尸体死在桃花树下,也算是满足,因为枝上桃花,有让世人不能得到的心。”
周弦青:……
这是夸赞么……他并非没有听过旁人对他的夸赞,无论外貌也好,天赋也罢,其他种种……却从未有这样一刻,让周弦青竟然如此清晰的把莫挽真的话记在脑海中与心上,甚至能重复下来,只是——
周弦青眨了眨眼,看着他缓缓的从自己身侧走去,旁侧是高山巍峨,林木匆匆,大风吹拂他的衣袖,好像要随风而去,不能让世人得到的心,该说是他自己才对吧。
无边大风吹拂每一处山林,每一道楼阁,前来围观的弟子已然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看着那好像只活在传说中的人,竟然来到了他们流光宗,并且,还要长住一段时间。
?? 太玄论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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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在下周弦青,见过柏道君◎
“在下周弦青, 见过柏道君,劳柏道君挂念,不敢辜负,特来赴约了。”
秋风高涨, 天地长空。
周弦青到底被说服, 前来太玄宗参与论道会, 心中是打定主意, 来此敷衍一两天,若是可以, 见过太玄宗大师兄柏长明当面打个招呼,也算全了对方的邀请之意,而后便找个借口离开就是了,只是他们被弟子引了进来,以为不过是按照以往的规律,引入歇脚的地方各自行走便是了, 竟然是过来见他们的大师兄柏长明。
柏长明见到了人, 见周弦青朝着自己行礼,便连忙走过去扶起来他, 哈哈笑道;
“不必如此拘束,能降得住莫挽真的人,我是久闻大名,实在想见,只是门内事务繁杂, 总是脱不开身,你们远道而来, 皆是贵客, 不过论道会八方来宾, 那是成千上万的人,我却怕到时候无暇妥当照顾,特意嘱托弟子,若你们来了,便立刻请过来,好让我们提前见上一见,又是想提前赔个不是,届时若有照顾不周,还请莫要怪罪才是。”
周弦青便摇头道;
“怎有可能?我从弟子口中听说你要亲自来我们流光宗的时候,已经是觉得受宠若惊了,觉得荣幸还来不及,怎会有什么怪罪可言。”
他们彼此之间寒暄恭维一二,柏长明又看向站在一旁的两个人,他的视线落在那带着面具的人身上,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视线有些迟疑的在周弦青与眼前这人身上打转,问道;
“这位仁兄,总觉得有些眼熟,不知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面?”
周弦青微微垂眸,不做回应,心中却是一跳,怕来这里人多嘴杂,遇上旧日相识之人,引起更多的风波,来太玄宗之前是特意为花慕春带了面具,没想到就算是这样,柏长明竟然见一面还能感到熟悉。
不等周弦青开口,花慕春便主动说道;
“在下花慕春,是个流浪人间界的修行者,许多年前也曾参加过一次论道会,那时,柏道君您是万众瞩目,我因为挤到了最前面,倒是记得很深,今日再看道君你风采更胜以往,没想到道君大人竟然也记住了我吗?”
“花慕春……”
柏长明眼中略过疑惑,他果真想了一番,不过应该是想不出什么,而后才掩饰性的笑了一下,说;
“应当是这样的原因,我记性还算不错,不过,容在下唐突一问,你当时应该没带面具吧。”
整张面容都覆盖在面具之下的人,至少在他认识的人里没有,而他感到熟悉,是确定自己肯定见过眼前这个人,故而,必然以前见面的时候,对方是不戴面具的。
可是他也没听说,有什么他认识的人,遇到什么需要遮盖容貌的事情啊。
“没有,我今日带着面具,是因为——”
花慕春顿了一下,缓缓抬起手放在脸上面具旁边,手指有些颤抖,大概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掀开面具,柏长明善解人意,立刻便说;
“若是为难,不必如此。”
他心中虽然好奇对方到底是谁,却也不是非要探究到底不可的人。
花慕春轻轻摇头,而后缓缓的将面具推开,露出了半张崎岖恐怖的脸颊,像是无数晒干的蜈蚣盘旋脸上,饶是见多无数人的柏长明,也不由得觉得头脑发麻,不忍再看。
花慕春眼神躲闪,似乎有所受伤,又连忙盖上了面具,而后才低声说道;
“抱歉,吓到你了……我,出了一些意外……抱歉。”
“该是我说抱歉才对。”
柏长明连安抚他,在脸面之上留下这样的痕迹,想必是遭受了十分痛苦的事情,于是便不再提及此事,又怕他因为自己想起来伤心往事,站在这里心中煎熬,便让门下弟子带着他们先行去歇息。
待到太玄宗弟子带着花慕春与小弟子离去,殿内只剩下周弦青与柏长明二人,后者才看向周弦青,在一阵的静谧之后,柏长明才开口问;
“你在担忧莫挽真吗?我听弟子讲,师尊请他过去了。”
周弦青:……
他们来到这里之后,不过前后脚的距离,太玄宗宗主便派人将莫挽真请了过去,却没说是为了什么,直到现在也没见莫挽真回来。
周弦青转过身走出大殿,边走,边若有所思的讲;
“不该担忧吗?他——虽然随时想走就走,流光宗并留不住他,毕竟也算我流光宗的弟子……身为大师兄,担忧弟子,也是理所应当。”
柏长明跟在他的身侧,闻言便露出一丝微笑,试探的说;
“真的只是因为他是流光宗的弟子,所以才担忧的吗?”
周弦青抬眸看了他一眼,也笑了一下,缓缓的说;
“不然柏道君以为,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柏长明:……
柏长明轻咳一声,略过了这个话题——并未他不好奇,只是二人不过初次见面,自己还是不要太深入的好。
又接着刚才的话说;
“其实师尊找他,你该担心我师尊才对啊,几年前师尊便是为了他,竟然亲自下山,走了一趟莫家,回来的时候,颇有些郁郁,真不知道莫挽真怎样他老人家,竟然能让一向八风不动的师尊,如此伤神啊。”
“他……就是这样肆无忌惮的人,无论对方是谁,也不惧得罪。”
周弦青觉得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太玄宗的宗主都能如此,莫挽真还真是谁都不放在眼里。
他走到了长廊处伸手抚上栏杆,远眺整个太玄宗,感慨道;
“真怕哪一天他因为自己这样任性,被人暗算谋杀。”
周弦青这句话是在不由自主间露出了真正的情谊,柏长明听在耳中,却觉得有些好笑了;
“这担忧倒是没有必要,饶是我,只听说关于他的事迹,也不觉得有人能杀得了他,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的实力才对,为何会没信心?”
周弦青闻言。转过头看向他,倒是有些好奇的问;
“这样说的话——容我唐突的问一句,若以你的实力,难道也不能吗?”
柏长明摇摇头,倒是十分笃定的说;
“除非他自尽,谁能取了他的性命呢。”
除非他自尽啊……这可真是做梦才会有的事情了。
周弦青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太玄山脉,重峦叠嶂如碧波荡漾,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迎面吹拂浩荡长风,似乎将心胸完全洗涤一空,变得无比开阔。
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名门了,无论是谁来到这里,只怕也要惊艳它的巍峨壮观,然而,却也有例外。
第115章
◎那要问您老人家自己◎
太玄宗历代先辈供奉的大殿之上, 长明灯燃在两侧,安神檀香袅袅不断,莫挽真斜靠在门扉之上,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太玄宗宗主对着历代先辈的牌位恭敬上香, 颇觉得有些无聊。
太玄宗宗主上完香之后, 便说道;
“完成一项交易, 若只付出金银财物倒也罢了, 却要欠你一个人情或要求,这人情债要兑换起来, 或为秘籍,或为人命,当真叫人为难,莫挽真,你可知道,借由交易之名, 这人情之债, 已经将人间界搅动的人人自危,引起多少人的不满, 甚至想来,与你做交易,该是得不偿失。”
莫挽真虽然与周弦青一道行走各处,然而却并非真的只是如此,周弦青能抽空处理各项流光宗传来的事务, 他亦同样偶尔会插手一些蔷薇传来的讯息,那些讯息无外乎是要答应做的事情艰难, 又或者事办成之后对方耍赖不认, 莫挽真处理这些事情只求最干脆利索的做法, 却又难免为常人不能理解。
他虽然叫人欠他的人情,然而他自己却是最不讲人情的。
莫挽真没所谓的讲道;
“想要得到什么,总是需要付出什么,既然找到了我来做交易,那便要遵守我的规则,更何况,我既然完成他们的愿望,收取相应的报酬,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事后反悔或觉得得不偿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难道宗主你以为,我该无私奉献,无偿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