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凝光迟钝了一下,才慢慢的朝着花慕春走去,一边走,一边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说道;
“还以为这么多年躲着不见我,让我找不到你,是学了什么高深的本事,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用了最蠢笨的方法,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到了此刻,仍要自欺欺人,不回头看我,是你不愿相认,还是不想相认,你心中想的是愧疚,是自责,还是还是痛苦呢……”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记忆里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花慕春却全然没有旧日好友重逢的欢喜,而是感到无比心虚与痛苦,那痛苦随着那声音的不断响起,蔓延四肢百骸,让他痛的弯下腰去,手中木剑撑在地板之上,才不至于跌坐在地上,他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着,眼前一片光辉闪烁,化作一片片碎裂的血迹和混乱的寿宴,脑海耳边,全是回忆之中的凄厉惨叫。
那是义父,也是他师尊的寿宴。
“原来你是魔种——那滥杀无辜随意夺舍的魔族,人间界人人得而诛之,清蒲门若有灾祸,全因你而起!”
“我是人——我是不会随意杀人的,清蒲门怎么可能会有灾祸?”
“人——哈哈!石梦春!你睁眼看看——你杀死了多少清蒲门的弟子,还敢称自己是人族吗,还敢说清蒲门这一场近乎灭门的惨案不是因你而起?!”
我什么时候杀人,清蒲门有什么灾祸——
石梦春的脑袋浑浑噩噩,看不清任何的景色,只有轮换的光影,与迷蒙之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便见破天盖地的血河,眼前是瞪大眼睛,冒着怒火与愤恨,仿佛看着怪物一样的石琢玉。
石梦春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有些磕巴的说;
“琢,琢玉,你怎么了,怎么,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问我——”
石琢玉双目通红——那是被怒火燃烧;
“你疯了,你疯了——你怎能对我爹娘动手,石梦春!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是魔种啊!!”
铺天盖地的怒火,毫无保留的杀招,来自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来自曾经说笑亲近的同门弟子,石梦春下意识的提剑,却被又被吓了一跳。
他的剑上,淅淅沥沥,是流不尽的鲜血。
垂眸望去,本该是欢声笑语的寿宴,本该是为庆贺石琢玉继承掌门位的寿宴,此刻却惨淡一片,满目是倒地不起的人,躺在血泊之中。
还有更多的人,如石琢玉一般,朝着石梦春举起了诛杀之剑。
他杀人了?他真的杀了师尊师娘,还有无数的弟子,魔就是魔,魔心觉醒的时候……人间界人人得而诛之。
石梦春来不及思考这一切,只能夺路狂奔,他穿梭无数的草木山川,直到精疲力尽,飞奔到了悬崖之上,才气力耗尽,跪倒在了地上。
孤高山巅,明月高悬,寒风呼啸,乌雀哀鸣。
他的身后只跟过来一个人。
石梦春艰难回头,便见石琢玉垂首提着剑朝他走来,他的脚步很轻,剑划着地面,却发出清晰的「沙沙」声。
他的头越抬越高,因为石琢玉越走越近,直到走到了他的面前,神色之中盛着泪光,他的神色闪烁,喃喃道;
“我该把你怎么办才好?放走你,我如何对得起爹娘,杀了你,杀了你……我亦心痛如绞……”
石梦春连忙道;
“我不是魔。”
然而石琢玉的目光却更加的苍凉,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笑话;
“你看过你现在的样子吗?”
我现在的样子……
石梦春左右晃了晃脑袋,然后,他便从石琢玉手中的剑身之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须发尽红,便是双目也是血红一片,那是魔族的特质。
石梦春「啊——」了一声仰头朝后跌倒,手下一阵石头滚动,沿着山崖滚落下去。
他连忙停止了动作,不敢再动,也不敢再去看那剑,只扭过头看着石琢玉道;
“那不是我——我不是这样的,我们一起长大,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么……”
石琢玉看着他的目光越发凄凉,他忽然道;
“你跳崖吧。”
“什么?!”
石梦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石琢玉原本飘忽的声音,却坚定了起来;
“你跳了崖,我就说没追到你,你畏罪跳崖自杀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124章
◎你报仇的对象就在眼前◎
石梦春脑子混沌一片, 听到石琢玉无情的言语,只挺起胸膛朝着石琢玉拼命摇头否认道;
“我没杀人,我——啊!”
噌——
石梦春一句话还没说出来,一道飞来剑光打断了他的狡辩, 那支剑贴着他的脸颊落在地面上, 割断了他耳侧一缕发丝。
石梦春心跳一停, 他侧目看着那贴着自己脸颊的剑, 无比冰凉,竟像是顺着肌肤, 凉侧四肢百骸,让他动也无法动。
那是石琢玉的剑。
石梦春听到石琢玉一步步走过来的声音,听到他拔剑的声音,听到他说;
“这一剑,断的是你我之间的情谊,我给你三天逃命的时间, 等到下次见你, 手中之剑,断的便是你的性命了。”
石梦春:……
下次见我, 下次……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吗?
石梦春神色恍惚的抬头,看到的是石琢玉头也不回,逐渐消失的背影。
良久之后,石梦春才踉跄的站了起来,他没有跳崖,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脑子里混沌一片, 再次清醒的时候是感觉到石琢玉的气息。
他站在海边, 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感受到石琢玉越来越近的气息,仿佛看到他冰凉仇恨的双眼,石梦春在心中问;
有见面的必要吗;
要怎么见面呢,以人,还是以魔——
可是,他不是魔啊,他也不愿意做魔啊!
更不愿意……死在石琢玉的手中……
若一身修为只因魔心起,若杀亲友是因魔性发——那,石梦春隔着温热的皮肉骨骼伸手抚摸自己灵台,感受灵气的流动,他想——
那,他便不要了。
也不要再见了。
……
昏暗天地,暮色四合,狂风大作,呼啸而过。
花慕春心跳如鼓,头痛欲裂,乃至于咬断了舌尖,才让他从那痛苦的回忆之中抽离,却仍感觉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脉。
心中明知必然会见面,或者讲已经在心中将这种重逢的场景演练过千百次,为何真正到了见面的这一刻,却迈不开转身的脚步。
他微微张口,呼吸声越发沉重,耳边声音嘈杂,他什么话都听不清,却只听到有人在让琢玉报仇。
他屏住呼吸,又期待又害怕听到石琢玉的回答。
玉凝光仍然看着花慕春,接话道;
“当然要报仇,不过,报仇也要找清楚对象,不是吗?”
对方道;
“你报仇的对象就在眼前!”
“是吗?我却觉得,不仅仅是如此啊。”
玉凝光这才看了对方一眼,而后移开了视线,在高台之上缓缓走着,慢慢的说道;
“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在想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每一时,每一刻,甚至每一个人衣衫发钗晃动的微末,言语气息的变动,我都想的清清楚楚,起初的时候,无论我想多少遍,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何梦春会突然魔性大发,血溅寿宴。”
有人立刻嗤笑道;
“你要问魔杀人需要什么动机,简直可笑!”
玉凝光「哦」了一声,没所谓的讲;
“或许是吧,那么说另外一个问题吧,梦春魔性大发血溅寿宴,但是毒又是谁所下?以梦春的实力,就算是他入魔,也会当场被按下,然而无论是我的父母,还是在场被杀的其他长辈,却无力反抗,因为他们中毒了,所以我要问,为何中毒。”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也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在一片的沉默之中,有一道声音悠悠响起;
“也许魔气对于人族而已,本身就是一种毒药呢。”
“你乱讲什么?!”
周弦青本是全心去听玉凝光的发言,甚至认真思索究竟为何,冷不丁却突然听到莫挽真开口说话,而且讲的是这种全无逻辑可言的荒谬之言,一时吓得不清,下意识便去扯了他的衣袖,飞快的看了一眼高台上的人与旁人的反应,才皱眉低声说道;
“这不是让你开玩笑乱讲话的场合。”
莫挽真无辜的看着他,见周玄青神色严肃,并不和他配合斗嘴,或许真的意思到自己讲的话不太妥帖,于是只好说;
“我只是猜一个可能而已,既然师兄你都觉得荒谬——诸位清蒲门的长老,做出这种表情,不会想的和我一样吧,”
周弦青:……
周弦青抬头看去,果然便见清蒲门众人脸色皆是铁青一片——被这样当众质问,想来心情也不会太好。
玉凝光却只是看了一眼莫挽真,并未有任何责怪,反倒是顺着他的话说;
“不错,梦春是魔种不可否认,然而我却并不觉得天生魔种便会真的滥杀无辜,就算其他魔种是,梦春也不会是,但是他却这样做了,必然是因为有人引诱了他,而且,毒杀案之所以是毒杀案,是因为有人下毒——诸位,诚如莫挽真所言,魔杀人,能算毒杀吗?”
……这自然不是。
然而玉凝光的话音未落,便立刻有人怒声呵斥道;
“琢玉,你是在为石梦春开脱罪名吗?!他可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种,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玉凝光道;
“梦春的命自然会有我亲自解决,我当然也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不是要论天下事的论道会么,那么今日在论道会见面,便是要论一论这九年之前的清蒲门毒杀案,究竟是谁出手下毒!”
“你想怎么论?六年前发生在清蒲门的事情,九年后你想在这里怎么论?还是说你想找谁的麻烦?可知空口无凭,尤其是——”
对方还未讲完话,玉凝光便打断了。
“如果说,我有证据呢?比如说,九年前本也该被毒死的人里,本来也该有我的一份呢?诸位前辈,为何不问问,梦春失踪或许是因为他畏罪潜逃,但是为何我这么多年,也迟迟不露面呢。”
为何……难不成是,去解毒吗?!
这猜测同时在无数人心中响起,就连花慕春也蓦然握紧了拳头,牙齿紧咬,想要回头,却又迟疑。
又听见耳侧一阵阵吸气之声,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擂鼓,甚至怀疑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是自己不该听的,但是却又不舍得离场,于是只心情激动,又压着担忧继续围观。
只见玉凝光平摊手中的镜扇,上面浮现无数黄绿色的光点,在众人注视之下,逐渐幻化成一株生机勃勃的花草,那花草细长纤弱,茎叶波光粼粼,若虫须蛇鳞,却又有一种怪异的佛性。
“这是——”
所有人都引颈相望,彼此议论纷纷,这草药长相奇怪,见过的人不多,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见过它的人,一眼难忘。
第125章
◎石琢玉,你真是疯了◎
没有等太长的时间, 便有人认出来那花草是何物,大声的说道;
“这难道是——释恨菩提花,长于佛门之地,传说灵蛇化形, 可激魔心, 可化魔气, 但是对人族而言, 却也是剧毒之花!”
“释恨菩提花?你确定?那可是佛门验魔禁地才生长的花草,莫说本就不准人接近, 就算接近了,其枝叶有毒,也绝不可能摘得下来!”
玉凝光挥扇,那释恨菩提花便离开扇面,朝着清蒲门的方向飞去,玉凝光又接着刚才之人的话说道;
“若要采摘下它, 取出它的枝叶, 唯有一个办法,便是养蛇, 以蛇吃花,而后杀蛇取胆,胆汁做毒,你们说是吗?易掌门,丘长老?”
此言一出, 是满场震惊,议论纷纷, 清蒲门之人显然措手不及, 其门主与长老原本怒气冲冲, 此刻却坐立不安,外人或许不知,清蒲门却还有一些老人人记得,许多年前,丘长老曾经救过一条小蛇,此后便教养身边,却又在某一天消失不见了,那时说的话是蛇本无情,自然来去随意,也并无人怀疑,毕竟蛇么,也不是能养的熟的东西。
蛇丢失的时间远远早于毒杀案,更不可能有人将二者联系起来。
当然更不可能想到的是,已经入了蛇腹化成胆汁的东西,竟然还能复原出来。
固然可以质疑这一切都是他自我想象无稽之谈,但是丘长老面色发白,瞳孔扩散,显然他并不傻,能有法门复原出来释恨菩提花,石琢玉只怕是早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不,应该是眼前成为云生结海楼楼主的玉凝光,早已经今非昔比,他改名换姓,绝不可能是因为心血来潮,更何况他已经完全变了路数的修为招式,在他从未亮明身份之前,来去莫测的云生结海楼,许多人都猜测那是属于神明的东西。
若果真,若果真与神界之神明有所牵扯,那,不过是复原区区一株释恨菩提花,简直易如反掌。
玉凝光未曾解释什么,丘长老却已经将一切全都联系想象出来。
除却清蒲门是全然的死寂,其他各处议论之声却是人声鼎沸,清蒲门如今最具盛名的长老却与前任掌门之死有所牵扯,这如何不让人震惊的无以复加,只是碍于清蒲门的名声,并未有人敢朝着清蒲门提出质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