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被烈火焚烧的水芝,也没任何火烧焦臭之气,也没脱落任何的灰烬,而在火焰一丝丝散去之后,这方已然化作朱红世界的庭院,甚至散发而出一阵清香。
一道朱红人影,显露在周弦青面前,与水芝相同,却也不同,至少,周弦青绝不会把他们两个混淆。
眼前之人手持一只红莲,微微朝着周弦青侧身垂首,微笑道;
“在下红莲,周道君,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周弦青冷冷的看着他,心中寒凉一片。
自己与眼前的魔君,并非是初次见面了,初次见面的时候,周弦青以为水芝入魔,眼前这红莲魔界又夺舍了水芝,还想要找他为水芝报仇。
重活一时,纵然多有怀疑,以为或许本没有什么夺舍之说,水芝便是红莲,甚至特意请灵莲神子为那一滴灵台血加持佛气,送给水芝,水芝也毫无异常的接过,留存到了今日,似乎他的怀疑只是错觉。
而今亲眼所见,他才终于确认,红莲魔君,魔界十二魔君之一,竟然是真的潜伏在自己身边,且这么多年,都没发觉。
他竟然不知自己是要愤怒,气恼,还是觉得荒谬,满腔复杂心绪,最终却只是叹道;
“我从前以为绝对碾压的对局,魔界并不屑于对人族动用什么计谋,却没想到也要用这种隐蔽的手段,挑弄人间界自相残杀,而身为魔君,也要忍辱负重,在人间界潜伏。”
“道君何必如此说呢,人间界也是父亲心血凝成,若说能只除去人族,而最大限度的留存此界山河草木,自然再好不多,况且——”
红莲笑了一下,说;
“这算什么忍辱负重呢,只是一点小小的牺牲而已,而由此可以了解人间界,他日我魔族在此界留存生息,总是可以更好的融入进来,毕竟,魔界与人间界,有很大不同。”
周弦青冷冷道;
“痴心妄想。”
红莲便唉了一声,说;
“道君既然这样说,是道君你想要对付我,或者魔族的办法了么?不如让我一观,你是否真能带给我惊喜。”
说话之间,此间魔气便越发之浓郁,又凝聚而成无数的红莲之花,燃烧红莲业火,仅仅只是靠近,已经叫周弦青感觉面上与灵脉皆有灼热之痛。
前世为对付魔族,人间界到处都是尸山血海,而到他死去的时候,十二魔君也没消亡几个,他无法战胜继承魔神之力的红莲,这也是他不可辩驳的事实,否则,前世也不可能到最后仍无法逃出魔界,脱离魔身了。
但周弦青不能对付,不代表真的任何人都不可以。
他看着红莲,摇了摇头,说道;
“你错了,要对付你的不是我,而是——灵莲神子。”
周弦青话音未落,天地之景色便好像被被泼水的墨画,墨痕一层层的滑落褪去,显示出另外完全不同的天地。
那又是另外一方宽阔庭院,唯有院中菩提树茂盛非常,灵莲神子站在廊下,看着出现在庭院中的人,竟然难得的也露出意外之像,又感慨道;
“人魔两界之间的结界并未有任何的异常,然而魔君竟然都已经进入人间界,若非周道君机敏,人间界……怕是又一场可称为灭绝人族的浩劫了。”
周弦青对灵莲神子的感慨并无心迎合,只是朝他行了一道礼;
“佛子,他交给你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周弦青便立刻转身离开。
灵莲神子看着周弦青的背影,突然问道;
“周道君,你是回去流光宗,还是前往风月城?”
周弦青:……
周弦青脚下一滞,低声说道;
“今天是第七天……师兄弟一场,总是要去道别。”
他并未回头,说完这句话之后,便飞奔出了庭院。
红莲看着周弦青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啧啧叹道;
“何必强撑呢,求助与我也不是什么坏事,念在道君助我这么多年了解人间界的感情之上,或许,我可以帮你叫莫挽真自魔界复活啊。”
可惜周弦青的身影,已经全然不见,自然也不会来听他说的话。
红莲又转身看着眼前佛修,好奇的问道;
“你就是灵莲神子,不知是佛界哪位尊者的化身?”
“灵莲神子只是灵莲神子而已,魔君大人。”
灵莲神子朝他行了一道佛礼,眉目之间仍是永恒不变的清淡,又说道;
“等你此生泯灭,魔心归回魔神沉睡之海,或许可问一问魔神,我的来历。”
红莲便哈哈大笑,说道;
“还真是好自信的和尚,你竟然提起来父亲,若说父亲认得你,看来你来历不小。”
随后,他又收敛笑意,若有所思的看着灵莲神子,说;
“情爱之事,能叫人族欲生欲死,任凭操控,很令我好奇,可惜周道君心有所属,此事我无法自他身上得到结论,而他既然把我交给你,灵莲神子,你觉得可以降服我,使我此生灭绝,然而若我说,你会在九天之后爱上我,你相信吗?”
灵莲神子微微敛目,对这样的言语自然不屑一顾。
“魔族不是只有生杀轮回么,魔君,你生出这个念头,已经违背魔神的意愿了。”
灵莲神子并没和魔君讨论的爱好,不过拈花一指,那与廊下缸中的白莲便忽而飞出,且越发盛大,倒悬红莲头顶。
随后,便有无数金光来讲红莲整个包围起来,佛光加持净魔之咒术,若金光枷锁,将红莲层层叠叠围绕禁锢,红莲难以控制的露出痛苦神色,他虽然不能逃脱,却仍极力看向灵莲神子。
在那道白莲彻底成为朱红莲花之后,红莲才完全消失不见,重归不过手掌大小,却朱红如血,鲜艳欲滴。
第164章
◎这不是正常人能待下去的地方◎
灵莲神子伸手拂去掌上莲花, 叫其重回残缸之中。
然而,他看着那在残缸之中的朱红莲花,却也没任何收服魔君的喜悦,这一切太过顺利, 想象之中剧烈的打斗全然没有, 可是, 继承魔神本源魔力的魔君, 真有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解决了么。
灵莲神子若有所思的转身。
而在他转身的刹那,天地却忽然一阵明灭交加, 漫天风雪化作狂风骤雨,山水庭院全都陷入无边无际的洪水汪洋之中。
灵莲神子脚下踏着一株白莲,静立这滔滔洪水之上,举目望去,只有铺天盖地的洪流,与随波逐流的枯枝败叶, 山石泥沙。
“救我!救我——”
“救救我们吧!!”
“神明, 神明大人——”
一道又一道微弱而凄厉的哭喊声音逐渐传入灵莲神子的耳中,他顺着声音望去, 便见了在洪流之中,上下翻滚起伏无数条人影,皆衣衫褴褛,满目泥沙,他们看到了站立在洪水之中的神明, 便全都奋力的朝着他扑水而来。
而在他的脚下,已经有无数双手从洪流泥水之中伸出, 要抓住他脚下莲花, 想要活命。
灵莲神子静静的望着这浩劫之中的人族, 看着他们望着自己不断挣扎,渐渐失去所有的力气,带着那充满希望,化作失望,沦为绝望的双眼沉入洪水之中,而随着水流冲到了自己的面前的身躯,被一波浪潮推出水外,已经是一片死白水肿。
千万年之前,天裂地崩,天河之水汹涌而下,化作奔流灭顶的洪水席卷人间界,这是让人间界几乎覆灭的灾祸。
而这道灾祸之后,诸天神明灭,魔界始发生。
灵莲神子微微敛目,知晓这才是属于自己的劫难到来。
自他身处,一道道白莲随波飘去,从汹涌奔腾的洪流之中截下了一名奄奄一息的少年。
而后,无数道人声消弭,奔腾不息的洪流随之消退,那名少年匍匐在灵莲神子脚下,伸手握住了他的衣角。
这是第一天,也是第一百年的初始。
——
风月城外,一半是山,一半是水。
大雪连落数日,叫万重山雪封,千里河冰阻。
周弦青一路飞奔到风月城,便先被一望无际的江河阻拦,他正要踏冰过去的时候,远远地听见了一阵呐喊之声。
“道君!道君大人啊,且慢,留步啊!”
周弦青停下脚步,抬眸望去,便看到一蓑衣老丈一边朝他招手,一边跑了过来。
到了眼前时,周弦青才疑惑问道;
“老丈有事?”
那老丈人喘匀了气息,才一手握着手中的木仗,一手撑着膝盖,弯腰抬头,看着周弦青问;
“前几天,前几天,浩浩荡荡一群人,由一个夫人带头,抬着一口棺材进了风月城,据说死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道君大人可也是前来奔丧这人的?”
周弦青看向他,不动声色道;
“也?竟然还有其他人来看他么?”
周弦青还以为,以莫挽真的人品,他死了所有人都该鼓掌相庆,欢歌笑语才对。
那老丈听到这话,立刻双眼放光,十分激动,甚至说着说着,忍不住手脚并用,演示起来;
“岂止,岂止啊!!您应该是和这死去的人不熟吧,现在才赶到,可不知道,前几天那棺材晚上运进来,不到天明就来了好多人,后来一两天,这大江上下全都是过来奔丧的人啊,而且各个都看着不似凡人,哎呀我的天,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贵人!!!!”
不熟……
周弦青一时心情颇为复杂,然而他也没必要和这看河的老伯争论什么,只是,便要过河,那老丈见状,又连忙开口阻止了他,说道;
“道君,道君且慢,您如果也是去城内奔丧,请道君在我这里买三张黄纸烧了,就此隔江拜祭,表了心意,就请回吧。”
周弦青再次停下脚步,看了过去,奇道;
“你说的那么多人,难道也全都被拦在这边,不能过河?”
这老丈重重点头,说;
“正是如此啊。”
周弦青只沉吟片刻,看向眼前之人,说道;
“若我非要进去呢?”
那老丈便一脸为难,又挠了挠乱飞的枯发,愁苦的说;
“这,您非要进去,我也不能拦着啊,我只是受了委托在这里放黄纸,不过,您怎么过去啊,前些日子,那些来这里的贵人里也有非往里去的。
可是您看,这不见头的河水都结满了冰块,船是不能过的,想踩冰过去,然而这冰是十脚九空,都没有在这里冰面上还没走几步,一个个全都掉水里啦。
我听他们说,还有人走山路,更是可怕,掉水里,咱们还能捞出来,进山里,全是瘴气迷雾,一进去就没了联系,想救都找不到人啊,那些贵人们说,他们说是有人在这山河中加了阵法与幻境,不可能进的去的。”
周弦青:……
周弦青收敛眉目,眺望眼前这河流,顿觉无力,又不由道;
“都已经是死人,还能想办法来作弄活人,真是……死了也不得安生。”
周弦青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却是飞身而起,踏冰而行。
“道君!”
那老丈心几乎提出口舌,大气不敢呼出一声,又立刻握着手边的麻绳,是想眼前这不听劝的人掉入河中,自己就把麻绳扔出去捞人,然而眼前之人衣衫振飞,行走薄冰之上,虽然每一步都看的他心惊胆战,却每一步都走的十分平稳,如履薄冰。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之中,老丈还在震惊之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可以这么轻松就能过去,他站在岸边,试了试踩踏那河上浮冰,却是一脚踩空,立刻冰水灌入鞋裤之中,让他打了一个哆嗦,连滚带爬的远离了这古怪的河流。
不过半个时辰,周弦青便从江河之上落脚,走了几步,便看风月城显露眼前,门户大开,两侧挂着几丈高的挽花素绫,站在门外朝内看去,匆匆行人,莫不是头戴白花,腰系白布,而街道之上,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缟素。
周弦青看着眼前之景,心中有若隐若现的熟悉。
只是不等他静心探寻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便被一道声音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你是从外面来的?”
周弦青低头看去,便见了一个瘦弱文静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眼神带着试探。
周弦青颔首,道;
“是。”
这人便朝他颇为矜持的笑了一下,又伸出手来,认真的说道;
“今日是我守门,须知,外来人要进风月城中,须得交付三两黄金,可保你入城平安,否则,是不能进去的,进去了,嘿嘿,可不一定能出来咯。”
周弦青:……
还有这种规矩?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不过,这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方用三两开门钱就能万事大吉,其实也不算过分。
周弦青不欲争论太多,立刻就要拿出银钱,眼前这男子却忽然朝前一个踉跄,而后猛地栽倒在了地上——
那是有人从身后踢了他一脚,又跨坐在他的身上,伸手拽起了他的头发,狠狠骂道;
“谁让你收钱!不知道是我的地盘吗?!”
那男子被拽的头皮发红,瞠目欲裂,高声尖叫道;
“我想收就收!我想收就收!主人不在了,谁想当老大谁就是老大!”
他这样说着,手中一阵寒光闪过,却是反手刺出一刀,插入身上之人肋下,立刻血流如注,身上之人也同样握着一枚匕首,二人就地翻滚,血污泥泞一片。
周弦青目瞪口呆,不知这二人有什么血海深仇,竟然这样一言不合便动起刀子,他正要劝导,或将二人分开,却从那门内窜出更多的人,看着也是衣衫整洁面目周正,然而却像是完全不知疼痛一般,一言不合,嗤笑怒骂,打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