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次来也确实是这样的原因,他无话可说,只能再一次的说;
“抱歉。”
莫挽真抬眸看向他,仍然微笑,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却透出了冷漠;
“只有这两个字可以说么,也许你并不知道,我从来不听抱歉二字。”
周弦青:……
周弦青也知道这样说太没诚意,他想了又想,才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把要处理的公务全都搬了过来,这样,他便有更多的时间来和莫挽真相处,然而却苦了一众弟子们,对他们而言,莫挽真是传说中的人物,而且是不可靠近的形象,因此每每前来这里找大师兄都是对自己心理的重大考验,能不来就不来,而因为这样的原因,倒是让周弦青比以前轻松了一些。
莫挽真走到他的身旁,倚在一旁的门框上,看着周弦青处理那些堆积的书信,又看不过一个时辰间便有好几个弟子前来找寻周弦青,终于清净下来的时候,莫挽真才悠悠说道;
“你搬过来,就是为了让我每天看着你对着这些书册奋笔疾书,以证实你确实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么?”
周弦青扇着炉火,看了莫挽真一眼,沉吟片刻,还是开口说;
“其实,我也很奇怪,我听说很多人都会找你做交易,你是和天下人打交道的,应该比我还忙才对,怎么来这里也有许多天,怎么从未见过有人找你?”
莫挽真笑道;
“为何来找我?你不会以为我和你一样,做任何事情都是亲力亲为吧,那我养了那么多的人,岂不是养了一群废物,且我得到的任何秘籍,尽数任凭他们挑选修行,如此还要事事来烦我,不如当场自尽,至少算有骨气。”
周弦青:……
也没有必要这么说吧,这样说好像流光宗的弟子都是废物一样……虽然在莫挽真眼中,可能也真是这样,不过,在他周弦青眼中,都是同门啊。
而且,周弦青还是第一次听说得到秘籍任由手下挑选,纵然是他们这样的小门派,秘籍也不是谁都可以修行的,总是要格外看重的弟子,才可能有修行的机会。
周弦青以为自己听错,甚至还重新问了一遍;
“秘籍也任由所有人挑选?”
莫挽真颔首;
“自然,不过能不能练成,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莫挽真看着周弦青惊讶的表情,便笑道;
“怎么?很意外?秘籍不就是要让合适的人来修行,以期让其发挥最大的作用?”
周弦青便道;
“那也是要挑选之后,才知道适合什么秘籍吧,若非知根知底,你不怕学了本领,他们来背叛你。”
若说是这样,周弦青又稍微觉得正常了,名门世家为弟子们挑选秘籍,也是要为其挑选合适的秘籍,如此也并无不同。
莫挽真却是摇头,否认了他的猜测;
“我见了一个人,便知他适合什么——或者说,我是为了让秘籍有合适的人修行,才特意选取的人来为我效力,且修行的越多,只会更坚定追随我的决心,更何况,追随我之人,本就是被人间界抛弃的人,背叛我,又能投奔谁呢。”
周弦青:……
这也未免太过自信了。
“你能一眼看出人适合什么?”
周弦青觉得,这也有点夸张了,想了想,说;
“你也见过不少的流光宗弟子了,你觉得他们资质如何?”
莫挽真轻笑了一下,看着周弦青,歪了歪头,若有所思的问道;
“你是问按我的眼光来看,还是按世俗的眼光来看?”
周弦青有些疑惑;
“有什么不同。”
莫挽真便仰面笑道;
“按我的眼光来看,你们流光宗的弟子,没一个人可堪大任啊。”
周弦青:……
他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但既然问了出来……
“如果按世俗眼光来看?”
莫挽真收敛笑意,看向他,说道;
“名叫霜寒的弟子,天赋最好,且有奋发之气,只是性情过刚易折,名叫夏芒的弟子,机灵周到,不过胆子太小……其余的人,不堪一提。”
周弦青:……
莫挽真不假思索,便提起来许多弟子的名讳,且一一点名,这叫周弦青不得不感到意外,他以为莫挽真其实并不在意来过这里的弟子都是谁,却没想到他不在意,也能记得这样清楚,心中又觉得,当真不愧是天道过分偏爱之人。
不过,周弦青又疑惑道;
“弟子中还有一名叫做水芝的人,你可是并没记得他是谁,所以不知道他资质如何?”
莫挽真便说;
“他是不属于你们流光宗的,为何让我来看他的资质?”
这却是不对了。
周弦青道;
“为何说他不属于我流光宗,他才是师尊关门弟子,而且实力和我不相上下,也与我坦诚过,绝不可能离开流光宗的。”
若说周弦青出门在外,流光宗有谁能让自己放心托付,那便是水芝莫属,怎么能说他不是流光宗的人呢。
莫挽真歪头看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才耸了耸肩,随口道;
“我也没仔细和他打过交道,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有错也很正常。”
承认的这么干脆,倒是让周弦青又觉得有蹊跷了,然而莫挽真对评论别人这种事情并没什么兴趣,说服别人接受自己的看法更没这种欲望,尤其是自己并不在意的人,因此也不打算和周弦青去讨论水芝的事情,只是躺倒一边,叹了一口气,悠悠说道;
“你和我,除了流光宗,就没别的可谈了吗?难道要我跟着你来这里,就是看这些无聊的事情?”
周弦青眨了眨眼,忽然便生出了心虚,然而他又不能放下手中的一切,这实在是两难的事情。
但是,周弦青也不想让莫挽真失望。
夜晚,莫挽真闭眼休憩之时,便感觉到有人晃动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莫挽真,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莫挽真抬眸看了一眼昏暗不明的窗外,那显然已经是深夜了,又收回目光看向周弦青说;
“你白天为宗门之事烦劳许多,晚上又不睡觉,不怕哪天猝死?”
周弦青便笑道;
“修行之人,不过几日夜没睡,不算什么,你不是觉得我待客不周么,你起来,我带你去流光宗好玩的地方。”
莫挽真无可无不可,也只是任由周弦青拉着他起来,趁着月色,往山下走去。
周弦青自小在流光宗长大,也没去过很远的地方,让他喜欢的地方也不多,喜欢到想让莫挽真也知道的地方更少,但是他还是一一的带着莫挽真前去逛了一遍。
最后一日,是在流光宗所在山脉之山巅处,寒风拂袖而过,泛着清凉霜寒。
周弦青说道;
“这是流光宗最高的地方,可以俯瞰整个州府,甚至千里山河,我感到烦闷疲乏的时候,都会来到这里,大风一吹,便好像把这些全都吹走了。”
莫挽真垂眸看去,月光之下,山林重影,如一条条栖息的长蛇,而在更远处的浓重夜色下,零星点点,万家烟火。
莫挽真开口说;
“你想出去闯荡世界,扬名天下。”
周弦青扯了扯嘴角,叹道;
“小时候想,长大了就只是想能守好流光宗,我心知肚明,这已经是我的极限。”
顿了顿,他又看向莫挽真,月光之下,莫挽真像是被镀上一层冷淡的光辉,甚至不像是凡人了,他们距离的很近,却又好像很远。
周弦青的声音不由自主的轻了下去;
“所以,我很羡慕你。”
莫挽真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闻言便道;
“羡慕我,不如跟我一起离开。流光宗缺了你,也不是就此解散关门了,你不是说那位名叫水芝的弟子与你实力不相上下,你可以让他替你来做流光宗的大师兄,也没关系,不是么。”
周弦青:……
周弦青叹道;
“确实不是,但我不能这么做,我也放不下,舍不得。”
莫挽真「哦」了一声,说;
“我不会永远留在流光宗。”
周弦青:……
这转折未免太快。
周弦青不可抑制的生出失落心情,然而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请莫挽真跟着自己回到流光宗,也不是就想他会永久停留在这里的。
良久之后,周弦青才闷闷的说;
“我知道。”
莫挽真又道;
“我若要你斩断与流光宗的一切联系,与我去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隐居,你自然也是不肯的,是么?”
这次周弦青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一些,最后轻声道;
“是。”
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周弦青觉得心中似乎有些痛苦,甚至叫他再无任何开口说话的心情,而莫挽真也没再问任何的问题。
千山万水,风月寂寥。
此后,便再无话可说了。
第二日清晨时,一片细雨之中,莫挽真叫流光宗所有草木全都开花,还没等流光宗的弟子从震惊中回神,便又叫一切全都恢复原状,他站在流光宗大殿前,说:已经学会枯木生花的术法,到了该要告别的时候。
好像他来的这三个月,当真只是为了修行一道术法而已。
周弦青站在山门前目送他离开的时候,心中不是没有想跟着他一道离去的冲动。
然而最终,他也只是站在原地目送莫挽真而已,看着莫挽真的的身影在风雨之中渐行渐远,直至不见,才怅然若失的转身回去。
第163章
◎对付你的不是我◎
风雪隔在门窗之外, 寒气却贯彻庭院。
“莫挽真说的没错,你并不属于这里。”
周弦青站在廊下,目光空茫的看着眼前的庭院,似乎是喃喃自语, 又好像是说给水芝听。
“我曾经很不明白, 师尊逝世, 师叔虽然悲伤至极, 却也并没任何复活师尊的念头,何以一夜之间, 竟突兀入魔,且生出非要师尊复活的执念,也没想清楚,师叔之事败露之后,我虽败逃,却也没沾染魔气, 缘何跟着徐若锦进入悬春崖之后, 竟然生出魔气,现在想来, 只怕早已经被种下魔气,只是没发作出来而已,可恨后来遇见入魔的你时,还以为你或是心志不坚,也被魔气沾染, 彻底成为了魔族——我实在愚蠢至极,竟信了你的言语, 被你引诱拉入魔界, 叫我彻底沦落不可回转之地。”
水芝站在一旁, 听到周弦青讲了这么一大段话,适时露出疑惑的目光,不解的询问;
“师兄在说什么?我怎么不太明白,难道是说流光宗的未来么。”
周弦青回头,看向水芝无所知觉的脸庞,没有回答他的话,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我给你的灵台血,你可还留着?”
“自然。”
这样说着,水芝便将那道灵台血取了出来。
灵台血本如朱玉,此刻却泛起点点金光,那金光甚至蔓延到了水芝的手指之上。
水芝看着这道灵台的神色一点点的淡了下来,
周弦青注意着他神情之间的微妙变化,悄无声息的化出剑只,又看着他,慢慢的说道;
“你看出来这道灵台血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吗?”
那点点金光,是佛光闪烁。
这道灵台血与他送给师叔的经书同样,皆加持了灵莲神子的佛气,平常自然是全无任何存在感,在水芝与周弦青说起来复活莫挽真的时候,这上面所附着的佛气便因察觉出了魔气,而产生了反应,显露出来。
水芝轻轻一笑,抬眸看向周弦青,说道;
“我没想到,大师兄会对我戒备自此,我可是一直都很好的来做一名贴心弟子啊,竟不知何时露出破绽,嗯——说起来,大师兄刚才说的那些话,很有些颠倒时间的意味,难道大师兄一开始,便不是此间的大师兄么,如此,倒也并无破绽可说了,然此乃天道禁忌,大师兄,你同样不属于这里。”
周弦青:……
周弦青一时心脉快跳,某方面来说,水芝猜得很对,他不由开口道;
“反应如此之快速,真不愧是十二魔君。”
水芝笑的更加灿烂,甚至忍不住来为他抚掌称赞;
“大师兄你果然也来历不明啊,能猜到这一点——应该是本就知道吧,其实我的身份如何并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情,不过我想,大师兄你与莫挽真之间的情絮,并非作假,莫挽真也是真正死去了,难道大师兄你,不想莫挽真复活么?嗯,或许你来到此间,就是为了复活莫挽真,但是他还是为你而死了。”
周弦青:这岂不是完全的扎心之言语呢。
周弦青心中不可抑制的产生动摇,但是,却也止步于此了,他看向水芝,说道;
“到了这样时候,仍觉得你以虚假幻想,可以诱惑我吗?我不可否认,你说起来这件事情,我无法不为之动心,但,我不会再入魔了。”
他不会重蹈覆辙,也不会……辜负叫莫挽真临终之前的寄托。
水芝的目光便露出一丝怜惜,又道;
“水芝对大师兄的感情绝非作假,否则,以大师兄之智慧,怎可能察觉不出呢,但——大师兄,你却辜负水芝啊。”
一声叹息之后,水芝的身体忽然燃起一阵火焰,那火焰将他整个吞噬而尽,甚至连带整个庭院全都陷入烈火之中,周弦青屏气凝神,并没有任何被火焰焚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