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跟庄主一起了,他罚你了?”他问。
“没有。”楚欲只把糖葫芦拿在手里,也不吃。
走了几步才回话:“他都不知道我们说什么。”
“庄主心善。”张洲道。
他看着前面的马车,又看看底下走着的小兄弟。
自从身负命债,离开师门,他独身一人在江湖上,也就是在白云山庄里的日子好过一些,跟林桢是往来最多的。
林桢小了他十多岁,他也当自己的兄弟一样,拿出来长者的口吻劝道:“虽然严厉了些,可白云山庄的名头在那,大公子的威名也在那,他怎么能输呢。”
没人回应,他轻轻叹了口气。
“庄主是仁慈,不追究。你一个暗卫,就算真的有心思,也别放在庄主身上。”
底下的人仍旧静了会儿。
楚欲看向前路,已经能望见镇子外的黄土官道了。
自言自语样低声说了一句:“......不放在他身上,还能放在谁身上。”
“嘀咕什么呢。”
张洲问他:“是不是不爱听张兄说这些?”
楚欲抬头朝向他:“怎么会呢,张兄说的有道理。”
走完了一条街,张洲的糖葫芦吃的只剩下竹签子,远远地扔进稻田里。
楚欲弯下腰,把手上一口也没吃的直直-插-进路边的泥地里。
张洲在马上笑他:“你这种下去,还指望它长出糖葫芦树?”
“说不定来年还真能长。”
楚欲拉动缰绳:“你去马车外面跟元临坐会儿吧,我来骑马。”
“我可没你那么厚脸皮。”张洲跳下马,把楚欲手里还剩下的两根糖葫芦接过来,踏了几步轻功,送到元临的手上。
楚欲这头刚跨骑上马,他就也回来了,跟方才一样走在马下。
马车走的慢,他们俩跟在后面,偶尔才驭马疾驰一阵靠近,然后又悠哉悠哉地走着。
入了冬之后,太阳也起得晚了,这会儿才彻底露出头来。
南下天气也暖和了一些,官道两旁从田地一路到还留着绿色的丛林。
风吹过来都凉得不够彻底,反而还暖洋洋的。
直到要加快进程了,楚欲才和张洲换了马,坐在马车前面,靠着后背上微微晃动的车身阖眸。
第20章 破[修]
“林公子。”
楚欲正昏昏欲睡,听着声只觉得有些吵闹。
“林公子?”元临又推了他一把。
楚欲这才撑开眼,想起来被叫的是他自己。
待直起身撑了个懒腰,远处的山边,竟然全染上了日落晚霞,明明没有熟睡。
从未有过这种状况,只是闭目养神,时间也过得这么快。
“何事?”他转头道。
元临从包裹里拿出来水壶递给他:“这是庄主给你的。”
楚欲一扫那水壶,叫水壶都可惜了它,是昆山凉玉打造的,白云山庄里的好东西真是不少。
拿它用来装酒,能让酒液随时倒出来,都是如同雪中冷却过的一般,沁凉舒爽。
外表也是一截竹筒状,白色的玉石里,有天然的灰色和黑色的丝丝脉络,似水墨画一般顺畅延展。
“庄主给我这么好的东西,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他单手拨开壶塞,仰头灌下好几口,整个人都精神了。
一丝酒液从嘴角滑下来,随手拿衣袖一抹,头也没回朝着前方朗声:“多谢庄主的赏赐。”
马车停下来,萧白舒在内道:“不过是一物换一物罢了,谈不上赏赐。”
楚欲疑道:“换一物?”
萧白舒从马车里走下来,手里还留着那根吃光了的糖葫芦竹签。
楚欲心明:“庄主太客气了,这不过几文钱的小玩意。”
萧白舒却不做声,自己走到一旁。
楚欲看他不应声,来了劲头。
盯着背影在他身后说:“壶是好壶,就是这酒不怎么样,浪费这把昆山凉玉。”
萧白舒果然停下脚步,微微侧首道:“不要就拿回来。”
“要!”楚欲喊道,“庄主给的东西,怎么能不要。我还要好好地收着,随时都收着。”
那水壶说大不大,说小,也有拳头粗了,一介练武之人,随身携带当然是笑话了,出招都碍手碍脚。
萧白舒近日看多了他的油嘴滑舌,也懒得计较。
自己拿着竹签走远几步,看到些没见过的野草野花,拿签子拨动几下。
楚欲感觉萧白舒也不是完完全全的不近人情,这不还知道是自己给的糖葫芦,不过看样子,白云庄主不会从来也没吃过这些零嘴吧。
“你别招惹庄主了,快干活。”
元临看他的眼睛都跟着庄主走了,在耳边提醒:“我们今晚要夜宿此地。”
楚欲环顾四周,这是从官道的岔路走的,为了方便其他行路之人,马车直接走进了一旁的丛林里。
“其他人呢?”他问。
元临:“张洲去打山鸡野兔了,今晚我们有野味吃了。”
“庄主也吃这种东西?”楚欲疑道。
“当然不吃啦。”元临服侍萧白舒的吃穿打理,干起活来有条有理,“庄主用的东西今天出门时就备好了,他怎么能吃这些粗糙的山野之物。”
山鸡的肉质比家蓄要好多了,有韧劲,楚欲回味了一下:“我觉得还不错?”
元临:“你觉得没用,庄主觉得不成。庄主的身份尊贵,更不成。”
他边说就利索找了一根粗的树枝,在地上清理杂草和石子,连刚落在地上干枯了,不碍事的树叶也收归一处打扫好,就跟在山庄里收拾院子一样。
楚欲看了一眼立在远处的萧白舒,还是跟着元临一同忙活打听起来。
捡拾用来生火的树枝木棍,问了句:“我是说商队,之前出府的时候那些押送的货物呢?”
元临直起腰看他:“走了啊。商队比我们走的快,他们的马车不用坐人,只拉货物,都是一日千里的好马,肯定在我们的前面去了。”
“那,这岂不还是只我们四人一同南下?”楚欲道。
元临踢掉前面每一块会硌脚的石子,弄出来平整光秃秃的土地:“商队随行开路,要是前方出了什么差池,会有人回来报信的。更何况,要是庄主跟着那么多的货一起走,才更危险吧。什么山野强盗都会眼红那些东西,要是打起来,混乱之中伤了庄主怎么办?”
元临把手里的木柴交给楚欲,小身板挺胸抬头,郑重道:“就要这么悄悄摸摸地走才好。”
“也有道理。”楚欲侧目去看,扫到萧白舒独自等候的身影。
虽然看着他还在山野花草里闲来无事的拨弄一两下,但他莫名地想,萧庄主总那么一个人站着,也不觉得无聊吗?
“你把庄主看上一万遍也没用。”
元临叫回来他的思绪,看向楚欲挂在手腕上的酒壶:“东西都给你了,这里面可是提神醒脑的药酒,今晚你当值,一刻也不能马虎。”
楚欲入口就知道这是泡了药的酒,不过一些清血去浊,提神的草药而已。
对他也只当是入喉那阵的凉意,能暂时驱赶一下倦意,他的身体也受不了什么药物影响。只当是小厮用来加快脚程赶路的,没想到是给到自己手里,用来晚上不睡觉的。
“不睡觉啊,这怎么行,太折腾了。”楚欲顺着叹了一句。
“那你就多喝点。”元临说完就蹲下身去架起火堆。
·
天边余晖已经消散,火光燃起来,刚好衔接上落下的夜幕。
楚欲手指勾着酒壶的黑色提绳,在指上打转:“我还当白云庄主真是拿这种好东西来换根糖葫芦,果然是个生意人。”
“怎么了?”张洲手里提着三只拔了毛的山鸡回来,刚好看见林桢独自一人站着嘀咕。
楚欲身形未动,侧首看他。
垂目对着那几只山鸡痛心道:“庄主可真会卖人情,骗得我好苦。”
说完伸手提了只皮肉最紧实的:“这一只就张兄就让给我吧。”
张洲拿他当自家的弟兄看,这会儿还当他真受了委屈,这原本是给自己准备的山鸡,直接就送了出去,还道:“庄主本来就是个生意人,说了什么也别心里去。你那嘴上连个把门儿的都没有,就许你招惹庄主,不许庄主惩治惩治你?”
他瞄了一眼已经落在林桢手里的山鸡,这要是烤好了,可是香气四溢,油光肉嫩的好东西。元临肯定还带上了伙房里的蘸料之类的,光是想着都流口水了。
干脆移开眼不去看:“他是主子,你是下人,他罚都是应该的,说几句算什么。”
“张兄说的对。”楚欲也知道这美味难以割舍,让出去肯定是不可能,他还变本加厉塞回去道,“这也有劳张兄替我烤一烤了。”
张洲连着手上的三只鸡都一并作势往他头上砸:“你怎么不张着嘴等人喂呢?不吃拉倒。”
楚欲避开笑出来。
话虽如此,张洲还是接下来这任务,把山鸡穿棍之后,喊过来林桢,凑在一块小声交代:
“这下面有个温泉池子,还是活水,我刚过去给山鸡拔毛,还顺便洗了个澡。”
他看了眼正在给庄主整理坐垫的元临,庄主也在一旁跟他商议什么,没注意到这儿。
随即低语道:“你也去爽爽,泡一下,我看你一直是个讲究人,衣裳上连点灰尘都不肯染上,这几天肯定憋坏了。你去吧,只要别太久,庄主也看不出来。”
楚欲心里是始终放着萧白舒有关洗髓移骨散的事情,一路上也不曾松懈离开过萧白舒的身边。
这会儿听到这话,也才发现自己确实都忽略这事儿了。
张洲身上还有疑点未清,但是真有拿人性命的危险,陈毅肯定是不会让他跟着萧白舒一同出来。
他作难道:“不好吧,毕竟我应当同庄主寸步不离。”
“两刻钟没什么问题,路上一身的筋骨都乏了,这儿有我看着,你早去早回。”
张洲当他在犹豫擅离职守的事情,说道:“就算是贴身的暗卫也得洗澡,这林子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上次那些人哪里会过来,你快去快回。”
这话说的真跟自家兄弟样的,也不怕自己随时出现抓住他什么不妥的现行。
楚欲抬手嗅了嗅自己的手臂:“是该洗澡了。”
张洲看着他这动作皱眉,这讲究劲,有这么大味儿?
于是也跟着嗅了嗅,意外怔住,又抓着手臂闻了一下,顺着气味往林桢的脖子上凑了凑。
温热的气息快靠上来,楚欲上身后仰避开。
“怎么了?”他问道。
张洲活了三十多年,还是头一次在男人身上闻到香味儿。
而且他们赶路这些日子,元临和庄主都有自己房间沐浴,自己是前半夜要守夜,后半夜就倒头入睡。只有林桢是整日整夜的没消停过,既不能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晚上在房梁待着,也睡不好。
身上半点汗味儿都没有,就已经够奇怪的了,怎么还会有香味?
不是姑娘那些胭脂香粉的味道。
仔细琢磨过来,说是香也不准确,像植物的味道。
这是......草药味吗?
又不十分的相似。
“你身上怎么......”张洲摸不着头脑,“有股香味。”
楚欲当下释然,举起手中的酒壶晃晃:“是这个吧,庄主给的药酒,提神的。”
“原来是这个。”
张洲看着那酒壶,他一个门外汉都知道价值不菲,有点什么特殊的味道也是正常了。
楚欲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放下张洲去温泉里泡一泡,去去乏气,这回立刻就动身了。
“那你先帮我照应着,我两刻钟之内肯定回来。”
话一说完,他就使了普通人的轻功离开。
·
等到了萧白舒他们一行人看不到的地方,立刻点地直起,楚欲在空中只踏了几片树叶,足下生风,直接找到那温泉池落下去。
衣衫鞋袜都尽褪,他站进温泉池一步步往深处走,整个身体一沉,全部没进温热的泉水里。
片刻之后,“哗啦——”一声。
从水中猛然冒出来一个影子。
湿透的发全部沾在皮肤上,身体因为练了异于寻常武林人士的武功招法,隔的远,呈现出微微偏瘦的轮廓。
月光洒下,肌肤的线条起伏毕现,才能看到那是劲瘦,而非虚弱。
每一块筋骨都比旁人要看起来修长些,肌肉却比旁人更加有力,因此并没有表现出赢弱的样子,反而气场更强,体格更加流畅美观,身姿更是如行云流水。
上半身赤-裸立在水面上,水珠从脸上滑落,是泛着黄的混浊液体。
面容也随之重新露出来,自身的皮肤和五官重见天日。
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放在鼻尖轻嗅,是一股浓厚的草药味。
应该是过了时辰了,南下的天气暖和,又潮湿。催生了易容的药物提前药性不稳,见了水就马上全部化掉。
幸好方才张洲嗅到了一点点透出的味道,让他能立刻重新准备,换上新的。
不然以萧白舒的见识,定然见过不少好东西,稀奇古怪的珍宝也知晓,市面上这么昂贵稀少的药材,说不定就被察觉出异端来。
确实许久没有在这样舒服的热水里放松了,他背靠着温泉池边阖眸小憩。
虽然已经是冬天,但南方的虫子也没完全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