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真的了。”他说:“药方真的在陈毅手里。”
“对外说的是他放在白云山庄,交给了萧白舒,要是他身上查不出来,再跟陈毅交手。”
楚欲身上还有些懒散的酒气:“他们俩都是烈性子,杀了他也不会交出来,萧白舒尚且如此,陈毅更难办,在一起有好处的,拿不到药方也能得个人情,总是方便行事。”
“我还当你也想归顺陈毅了。”段轻绝跟他碰了碰酒壶。
楚欲发笑:“你看我像吗?”
“他知道你的身份?”段轻绝问。
“知道。”
段轻绝将萧白舒打量了一番:“说是嫉恶如仇,名门正派,现在跟你在这喝酒。”
“还是正派的,”楚欲指着舞姬说,“看,这么好的身姿,萧庄主都不为所动,还让人走远一点跳舞,要不是亲眼见过,我就快怀疑他是不是六根清净了。”
“嗯。”段轻绝点点头,看向新上来的几盘小菜。
突然琢磨过来,手里的筷子差点掉下去:“你睡在他房里了?怎么看见这种东西?”
“是啊。”
楚欲点完头又摇摇头:“不是,近日有人要害他,我替他挡了几遭,无意看见的。”
其实按照他往常的个性,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会直接了当地说:
白云庄主在承州的清风间被一群强盗下了药,而且是温香软玉,极品的春-药,发-情时身子骨下不去,差点因此血脉堵塞,逆流而亡。
但是不知怎么,这话只在他心里念了一遍,没能出口。
他看了一眼倒在桌上的萧白舒,都能想到自己这话要是说出来被听见,萧庄主会怎么骂他,说不定一边骂还一边脸红呢。
“有喜事?”段轻绝问他。“你在笑。”
“是吗?”楚欲看向他,直接笑开:“萧庄主这个人,挺好玩儿的。”
段轻绝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他是个男人。”
“是啊,男人。”楚欲端着酒杯应话,眼神却看向萧白舒:“挺好玩的男人。”
“这个你拿走吧。”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单薄的小册子。
“你没看过?”段轻绝接过来,发现连书页的边角都是蜜蜡封起来的。
楚欲自顾喝酒,看也没看:“不用看。你想看记得给它封回去,平常的蜜蜡不行,要加上几味药熬出来,需要的话等会儿给你写一张。”
“我用不着。”段轻绝将小册子妥善放进怀里。
铜纸一样的封面上简单潦草地写着“百步神章”几个字,封面左下角还标注了“剑谱”两字。
“你也使剑,看看没坏处。”段轻绝说。
“你看我的功夫,用得上吗?”楚欲笑得有几分张狂。
“也是。不结仇是够用了。”
段轻绝最后看了一眼一直在睡的萧白舒,低声道:“你帮了我的忙,我也帮你一个。萧白舒应当是结仇了,之前有人花黄金三万两来买他的命。”
“三万两?”楚欲疑心:“官家的人?商道上怕是没人做这种不讨好的事情。”
“像是江湖上的人。”段轻绝说:“是用暗门下的单,楼主没接。”
“谢吟风跟他情投意合,留着心呢,怎么会接。”
“什······什么?”段轻绝惊愕。
楚欲往他肩上拍了把:“逗你呢,我看你跟你们楼主才真是要走到头了。这可是放在他房里的东西,你是他身边的人都不拿,让我去拿,把自己摘得真干净。”
楚欲凑近他道:“我压一顿酒,他不会信你。”
段轻绝愣了一下,反而摸了摸怀里的剑谱:“不信就不信吧。”
“意难平从来没有不接的单,只要出得起价钱。”他换言道:“萧白舒的单子是楼主第一个不接的,肯花这么多钱,是铁了心想让他死,但拒绝之后也没问原因,也没加钱,估计是找了别人动手。”
“猜得挺准,有长进了。”楚欲说。
“总之你要跟他在一起,就自己当心吧。”
跟萧白舒喝酒,就真是喝酒,萧白舒连菜都不吃几口。
跟段轻绝喝酒,没多久,就添了四五个小菜一扫而空。
走之前,段轻绝喝光了最后一口,还是从来时的大门大大方方地出去。
只不过临出门前,侧过身对楚欲道:”我突然,有点怕死。“
似乎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答复,就先行离开。
“一个杀手也会开始怕死。”楚欲从楼上看向他走入街巷的身影,又转头伸手拂了一把萧白舒垂落的长发,视线有些出神,低语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49章 繁街
一个江湖上的人, 花三万两黄金,要萧白舒的命。
楚欲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这不合常理。有这钱, 完全可以直接买了武林盟主的命,不过谁能接任是个大问题,也不一定能轮上他,总不能全杀光了。
可往江湖上的门派关联, 又觉得奇怪。
他原先以为是陈毅和萧鹤结过的仇家, 或者是眼红洗髓易骨散, 毕竟萧白舒在林子遭人暗算的时候, 来的人就是这样说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对不对?
单凭肯花高价下单萧白舒的命,但又轻易的就放弃;林子里遭袭也是下了杀手, 但自己留了话以后到现在为止, 也没有再有什么动静;意外卷入神剑宫的异常,到最后查到源头居然是曾经要跟萧白舒结亲的顾涵影,后果是会成为别人的傀儡,而不是就地死透。
这每一步,他都能隔着迷雾感受到萧白舒对面那人的杀机。
他处心积虑,他步步为营,试过强行杀害, 也做好了让萧白舒成为山魁的准备,现在几乎可以断定这是同一个人所为。
但不知为何, 他又能从这种种迹象里看出来一丝手下留情。
那个人失败之后总是就此作罢,可又契而不舍。
是因为目标不够明确,其实是想要通过萧白舒去遏制白云山庄、武林盟主, 还是他本身有别的计划,或者是对萧白舒就当真只是逗猫一样寻个乐子。
最后一种猜测, 他本是放在第一位的,也许是跟萧白舒在一起的这些天,偶尔也有过安逸的时候,让他下意识的调换了位置,让这种想法不那么的突出。让萧白舒可以稍微留下来一点不那么冷血的东西。
就是,他曾经在白云山庄,萧白舒的对影阁里有过的感觉。
是白云庄主身边的人所为,他总是点到为止,又契而不舍,是出于情分。
要杀一个人,还要讲情分,实在是可笑。
不过世间的因果感情,本就没有那么纯粹的非黑即白,因为熟悉、或是关系,所以点到为止,因为目的、利益,所以处心积虑,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萧白舒醒过来的时候在自己的房间里,白云山庄下面的客栈,最好的上房,楚欲却不见了踪影。
洗漱过后,门被敲了三下就打开了。
楚欲手里提着一袋桂花糕朝他笑:“萧庄主早啊。”
已经是正午时分,萧白舒感觉自己昨晚醉得厉害,怎么回房的都不知道。
“午时了,”他道,“不算早。”
楚欲也不客气,吩咐下去的午饭刚好就着点儿送进来,时辰把握得准准的。
萧白舒虽然忘了自己昨晚说了什么,但他一向知道不会出错,说什么做什么分外不妥的事情,也因此面对楚欲不该有不一样的念头。
但当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午饭时,萧白舒还是能明显觉出来不同。
他有些说不出来不自在,不是让人讨厌的不自在,而是,他莫名看楚欲多了几分顺眼。
自己会因为跟楚欲去了一趟花楼就看他顺眼一些吗?
萧白舒发问:“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
“还有第三个人吗?”楚欲也问。
“我只是,”萧白舒原本就是没话找话,现在哽在这,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我只是在想,你怎么把我送回来的,轻功吗?”
“抱回来的。”楚欲一口回了。
“嗯,抱回来······抱回来的?”萧白舒住的是自己家的产业,这客栈,十分方便,夜里也有人守着大堂,厨房小厮都是轮班候命。
“这么说,有人看见了?”他没注意直接说了出来。
“萧庄主,”楚欲凑过去,离在耳边看着他,“我们这种关系,我抱你回来,不是很正常吗?”
“贴、身、护、卫。”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然后说:“不抱你怎么算贴身?”
萧白舒可以肯定自己是真的有些不对劲了,楚欲说这种话,他居然没有想让他滚出去,还觉得逻辑上也没有错。
平时都是楚欲找话跟他说,虽然大多都不是什么正经话,今天楚欲不怎么说话了,他也不是擅于找话的人,一顿饭吃的安静得过分。
好在吃完饭就继续忙起来,楚欲跟在他身后进进出出,偶尔插上几句话,一切跟以往差别不大。
萧白舒想不起来那晚睡觉之前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他遗忘了,但他和楚欲之间的关系,明显的和谐了一些,至少不觉得他总是招惹是非。
“萧庄主,你这样呆板,人生未免也太无趣了。”
这句话他也记得清楚。
他长在白云山庄,是商道根基深厚的世家,武林人人称颂的正派。
父亲让义兄做庄主,他就给义兄打好下手,做暗处操持山庄的人,助义兄拿下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为他稳固根基助一臂之力。
接着义兄顺理成章有了武林盟主之位,父亲让他正大光明地坐上白云庄主,他就从暗处走到明处,来潜心经营山庄。
母亲小时候说他不通音律,琴棋书画也都不擅长,不如跟着她学经商之道,他也就跟着学了。
其实经商之道他也并非是外界说的那样神乎其神,也一样没什么天赋,不过是多磨练,多看多算。
记账本一本本地推,会算账的本事都是算盘珠子一个一个打出来的。心算口算默算,反应不够记不住学不会就打,打坏了几个玉石做的算盘珠子,指尖磨出来茧子,
他快十八年都没做过出格事,小时候伤了经脉,再也不能练武,夜夜梦回时时煎熬都不会大声哭。
可认识楚欲之后,一切都变了。
跟楚欲这一路走来,是他迄今为止接触到的最危险惊险的历程。
也是他年少做过的江湖梦。
那么,楚欲这个人呢?
楚欲是有趣的,尽管经常让自己发怒。
他还为自己冒险,救过自己的命。
感激和心烦是不是可以相互抵消?
要是大过心烦会不会让他有出格的念头?
他现在看楚欲,已经不单是感激了,他突然意识到,如果是因为感激,他不会连问一句“为什么要为他涉险受伤”都说不出口。
但有关于情爱的那个词在他心里颇重,面对现在的楚欲,他伸出手,却无法提起来。
·
忙起来日子过得快,宁州大大小小的商铺很快就要巡视完毕,马上也就要到年关了。
如果过两日就盘算清楚剩下的账目,大年三十之前还可以赶回宁州,跟兄长一起在白云山庄过年。
夜幕降临,萧白舒忙到几日没出来,楚欲带着他一起在河边散步,感受一下宁州的风土人情,也不免萧白舒这一趟全在账房里。
这次同样是时辰不早,街上一改往日,热闹非凡。
宁州在入年关的半个月里,会有花灯节开放,小商贩们也在河边摆了一路的零碎物件买卖。
楚欲也拉着萧白舒一起凑了个热闹,在湖上乘船泛舟。
不过湖面上泛舟的大多都是互唱情歌的男子和心仪的姑娘,萧白舒脸上挂不住,轮到他的时候已经先一步从船尾下船走了。
楚欲长的俊逸非凡,被留下来跟几个小伙子一个,让老船夫好好戏弄了一阵,情歌没有唱,倒是拿着船上的花灯变了几个小把戏。
等他再转过头去找萧白舒的时候,人都没了。
下船沿着他们来时的路走,楚欲心里还有点隐隐的担忧,萧白舒的太平日子才过了一个月,不能证明就这样了。
要是白云山庄的人动的手,那说不定连交给他的洗髓易骨散也有隐情。
他身形挺拔,穿过头顶层层叠叠的花灯,突然在人群里看见了萧白舒。
站在原地,他看着萧庄主将地上摔倒的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扶起来,没想到平时碰一下都凶巴巴的萧白舒还有这一面。
正想过去,又看见萧白舒给孩子买了两串糖葫芦。
楚欲晃荡着走过去一把就抢了一个:“萧庄主怎么吃独食啊。”
萧白舒习惯了他出现在身侧,也不觉惊讶:“你连小孩子也要欺负吗?”:
倒是孩童吓了一条,往萧白舒的身后躲,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腿。
楚欲不做声,故意当着那孩子的面,把从萧庄主手里抢过来的糖葫芦,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孩子当场就哭出来。
楚欲顿时笑得开怀,还要作势去拿他手里的另一个。
那孩子当然抢不过他,一下就被拿走,反而还不哭了,只是露着一双大眼睛警惕地看他。
楚欲蹲下去,晃晃手里的糖葫芦。
“想吃吗?”他问。
小孩看一下糖葫芦,又看看眼里的坏哥哥,摇摇头:“······不想。”
话是说了,眼睛还盯楚欲正在吃的嘴,咽了咽口水,声音小得就要听不见:“不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