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欲被它身上淅淅沥沥的粘液恶心了一阵,这种治病救人的珍贵草药,生在这么一个让人一看就头皮发麻的东西身上。
现在想来,他小时候来,应该也是它,不过楚行之让他背过去,所以没能见到这家伙的样子。
万物湮的的确确是个活物,这颗他以为的小树,就生在这家伙的翅膀上。
长了一个像蟒蛇的头,也生了一双破破烂烂的翅膀,完全张开可以遍布这两侧的岩壁。身体光滑,连鳞片也没有,只有分泌出来的体-液往下低落。
楚欲提剑当空划过它脖子的位置,那东西不闪不退,血污喷出来,他急忙退开。
······
这一架打的实在没意思,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躲避万物湮从皮肤洒出来的血污,也跟它的身体一样,是黑色的汁液,不过落在了要采的花上,就立刻会吸食掉,花朵又恢复成洁白的一小朵。
就连被划破的皮肤也没多久就愈合了。
楚欲第一次在没有受伤的情况下落得这么狼狈,空间狭小,完全施展不开,衣摆上不可避免染上了黑色的血污汁液。
被顺手灭掉的昆虫也都是乱七八糟,绿的红的汁液淌出来。
等他剑尖削落了四朵花握进手心上,两侧的出口就立马从中间合拢,他情急之下划破来时的那头踩着地面腾空翻出去,半个身子落在半空中时徒然心惊。
外面正好是万丈悬崖。
第63章 踏雪
天彻底黑下来, 地面的积雪反射微光。
萧白舒找到楚欲所说的那处山洞,已经离他们分别的悬崖处低了几百仗远, 也就只有楚欲这种拿脚都能赶路的高手, 能把这个距离叫做附近。
他走进去时已经累的扶住墙挪动了,洞口弯曲,他走进去发现里面还有些遗留的枯草和一床已经发旧的棉褥,枯草堆下面是搭起来的平坦木板。
这些发现让他的精神都回拢了一半。
山洞外是夜间风雪, 从门洞进来还挂上了一张虎皮遮挡寒风, 里面的石壁还是万年不变的冷硬如坚冰。只不过少见的干燥, 地上还有已经倒下来的火堆残迹。
这里, 就像是有人住过一样。
石洞太干净,地面上的枯草堆, 摸上一把, 都连个灰尘都没有,棉褥虽然陈旧,但还是整洁完好的。
这里唯一值钱的就是那张虎皮了,跟棉褥完全不一样,还有些腥味在上面,应该是后来才挂上去的。
萧白舒将地上的火堆残渣收拾了一下,他没做过这些粗活, 这会儿矮下身去拨弄,不出几下就把外面的披风弄脏。
来来去去好几次, 才重新架起来歪歪扭扭的篝火,还从枯草堆地面掏出来好几颗火石和火折子。
火折子他不会用,火石擦了一百来下, 才擦出火来,也把手指的皮擦破了一块, 点燃的几根枯草扔进去,冲着架好的火堆吹口气,以往烧过的残渣翻起来顿时蒙了一脸。
他一边呛咳,一边摸了摸鼻尖。
这放在白云山庄里,想都不敢想,他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火光燃起来的时候,萧白舒松了口气,然后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厚重的响动。
又似乎是从自己身处的石洞里面发出来的。
铺天盖地的厚重感,绵延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削弱。
等他反应过来,一把扯开防风保暖,但行动不便的披风,刚才还酸软无力的双腿抬手往石壁上撑起来就往外跑。
落雪如同瀑布一样从山上崩落,就在他的眼前滚滚而下,边缘刚好隔了一小段路错开了他这一处。
雪崩残余的力量,能把轻飘飘的雪花化成洪水猛兽,一路蔓延覆盖他们爬上山的方向,这里没有村庄人家,没有闹市街巷,连草木都在特定的地方才生长出来几颗。
所以连场灾难也算不上,飞禽鸟兽都影响不了,不过是那些树木被完全淹没。
萧白舒双腿跟那些被淹没的树木一样长进了冰天雪地里,在山洞里缓和回暖过来的身体,站在原地一点点地结冰,冻住。
楚欲临走时提醒过他的雪崩,发生了。
无声无息。
不过是面对的人换了个位置,不是他。
顶上有几个落石朝他滚落,萧白舒看了一眼,才从震惊里回神,这一片腹地长靴都能完全踩进雪地里,心底有强烈的恐惧放大蔓延,心脏都在发抖,根本无暇担忧。
他相信楚欲的本事,这一刻也不敢那么地相信。
雪崩的位置就是他们分离的方向,四处无人,那些被覆盖的脚印都是他踏出来的。
“楚欲——!”
萧白舒近乎嘶吼朝山体大喊了一声。
回应他的是面前那个山间,因为余震又抖下来一层雪花。
也许是白天被雪山上的反光刺到了眼睛,他现在突然看不清眼前的路,模模糊糊地往前走,一块落石砸下来,滚落到被冲断的树干上。
他义无反顾地挪动着,积雪太深,他心头的迫切不得不被压下去,恐惧却蔓延四肢。
他连自己在怕什么都不敢去想。
恐惧挤在胸腔里太多,他只能一遍遍地嘶喊出来。
被雪浪冲断的树木动了动,他隐约看到还有活着的东西在这场雪崩的遗迹里。
要冲上前的脚步被石块绊倒,萧白舒急匆匆地爬起来,已经直不起腰,体力早就消耗殆尽,这会儿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往雪地里蹬腿向前攀爬。
“别走了,可能还有余震。”耳畔忽然传来飘渺的熟悉嗓音。
是楚欲在传音。
他曾经也是这样人已经消失了,但还能在他耳边留下话。
“萧庄主要是不想让我死,也别喊了。”
萧白舒正想喊出来问一句,当即就被堵回去。
那声音太像是幻觉了,他怕自己听错。
那颗折断的树干后面,缓缓站起来一个人,萧白舒眼睛实在是看不清了,不知道是不是楚欲,只能一直盯着,生怕一眨眼,就真的成了幻觉。
楚欲身上的衣服全在滚落的时候染上了雪花,在萧白舒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整个人一半能隐进雪里。
他撑着残枝站稳,重新提了真气,让方才护体的内力运行起来,才勉强稳住身体不摇不晃。
脖子上被树枝划破了一道,滴了血,又被冰碴儿堵上成了干涸的血迹。身上的伤都不算大事,光脖子上的破口实在有些难受,他需要处理一下,但只能找个地方先落脚。
相比起来,比萧白舒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要好得多。
他每一步都走地比以前要慢一些,等他终于踩着积雪走到萧白舒的面前,正欲伸手撑一下休息,就被萧白舒整个人扑进雪里。
“咳咳······”楚欲摊开双手,拍开他的力气都没了。
萧白舒的眼睛几近要模糊到只能看清眼前的地步了,等楚欲走过来那几步,漫长地像是在凌迟。他才几个时辰没见到,犹如隔了生死轮回。
抱到怀里心尖上仍旧在猛烈悸动。
“萧庄主。”楚欲动动手指尖:“你离我远一点,我身上有东西。”
“什么?”萧白舒抬起头,脸上苍白一片,只有眼底和鼻尖是红的。
“先回。”
楚欲抬起手,掌心里还有点余温,贴在他冰凉的脸颊上,声音也低哑不少:“不能停在这儿,先回。”
“好。”萧白舒本就不会武功,这时候逼到尽头,沉重的站不直的双腿踩着地爬起来。
楚欲脖子上的伤口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拖着楚欲的手拽起来。
“别,离我远点。”面前的人刚一站稳就朝他摆摆手。
萧白舒刚刚喊过的嗓子也是干哑,抓着那只手往肩上一搭,弯下腰去将楚欲背在背上。
“我身上有东西。”楚欲难得不依不饶,但也没精力再跟萧白舒在这里推拉。
萧白舒脚步踩得很深,只有这样才能强行支起来力道。
刚才过来的时候,觉得短短的距离,长得像把心烤在火上,现在背着楚欲回去,什么想法都没了。
恐惧、担忧、庆幸、欢喜······什么都没有了。
天地浩大,他踏进他来时的脚印里。
眼睛只能看见面前的一小片距离,凭着记忆里的方向感去到要去的地方。
萧白舒拥有得很多,有兄弟姊妹、父母、名声、白云山庄,可现在这冰天雪地里,他背着楚欲,却仿佛整个天地都压在他的身上。
“我救不了你。”楚欲闭着眼还在低低地说:“离我远点。”
萧白舒闷着头前行,良久才出声:“你能救。你现在就在救我。”
楚欲笑出来,笑声也因为身体不适掺杂着气音,不同以往流畅,可还有力气去打趣:“萧庄主,萧鹤怎么会生出来你这种情种呢。”
萧白舒没有精力细想,只觉得自己的父亲被直呼其名,从楚欲嘴里,还是头一次。
楚欲不是无缘无故的人,甚至比他细心很多。
不过行路艰难,这念头只一闪而过。
·
山洞里并不大,篝火已经完全燃起来了。
楚欲躺在木板上休息,枯草堆都压在下面,萧白舒摸过他的手还有寻常的体温,不过有些低,就将棉褥也铺在了枯草堆上,算是凑出来一个床。
眼睛盯着楚欲看了半天,离开了雪地,眼睛恢复了些,算是能把楚欲脖子上的那道血痂看清楚了。
木床太窄了,只够一个人敞开了睡。
他守在楚欲前面,手里拿着根木棍,像楚欲以前在山林里生火一样戳弄火堆,时不时就阖上眼稍微睡一会儿,脑袋一垂一垂地往下掉。
楚欲睁开眼就看到这场景,萧白舒的脸上还有蒙上的灰尘,一半白净,一半是灰扑扑的,不变的是深邃端正的轮廓。
他就着火光看了看,就起身打坐。
内力在四肢百骸流窜一周,估计除了身上有些撞出来的淤青,其他都完好无损,只是脖子上的东西实在难受。
起身坐在棉褥上,楚欲伸手去捡了一根烧到一半的细木柴,歪着脖子拿着火的一头往伤口上凑。
火苗烧上伤口,那小片皮肤里立即鼓起来几个大小不一的包,还在回来变动。
他蹙眉一手扒开自己伤口边缘,位置刁钻,又看不到,稍有不慎就烫到了附近完好的皮肤,轻轻倒吸口气。
“你干什么!”萧白舒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这么一副吓人的场面。
楚欲手里一抖,差点又烫到皮肤,他额角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歪着脖子没动,将木柴递过去:“萧庄主帮个忙,拿这火苗烧进伤口里。”
萧白舒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想起楚欲先前老让他离远一点。
面色强自镇定举着木柴凑上去,刚接手时想到要干什么手比楚欲还抖,真的凑上去了反而捏地稳稳当当。
“活,活烧吗?”他还是问了句。
楚欲突然紧皱眉头,露出来十分难受的神情,告饶一样:“不然呢?萧庄主,好心点吧,快一点,我忍得辛苦。”
萧白舒立刻压住楚欲自己想扒开的伤口边缘,火苗一照上去,他睁大眼睛这回看得清楚。
楚欲伤口里有几只指甲盖大小的暗红色小虫在挣扎,他顿时后背生汗,手臂都麻了一片,想分心去看楚欲一眼,但只能把视线都集中在眼前。
暗红的小虫长得奇怪,四周有钩爪一样的锯齿抓紧肉里,被火烤地在肉里打滚。原本只有半指长的伤口,被它们活生生的抓出来一倍的宽。
萧白舒手压得越深,才知道这虫子钻得极深,里面都被火光引出来,碰到火苗又蜷缩起来抓在伤口边缘的肉里。
“别怕,这东西,跟飞蛾一样,估计是以活体为食,才会进去,看见火,自己就出来了。”
楚欲说话时停顿了好几下,才似乎是通顺的说出来。
萧白舒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伤到他的喉管和颈上的命脉,看着光滑的皮肤被昆虫的钩爪抓烂,伤口撕裂的更大,刚才还能看清楚的眼睛这会儿有些酸胀。
楚欲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他想。
他其实不需要这样保护,他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就因为楚欲功夫好,就需要他去犯险吗?
谈什么情爱,连想要护着的人都护不住。
偏偏还无能无力,连个争端都是在拖累。
“为什么不让我去。”萧白舒还是问出口。
话音刚落,楚欲推开他,抬手迅速捉住伤口边缘被烤出来的几只虫子,立即扔进篝火里。
火焰瞬时升高了几寸,炸出两三声刺耳的声音。
有一只小的还遗留在里面,他拿指甲从伤口缝隙的嫩肉里寻着剥出来,捏在指尖里看。
“我还没弄明白这东西到底什么喜好,让你去送死吗。”
楚欲也算是以身试探过了,既然只是有些麻烦的虫子也松口气,随口道:“万一像顾涵影身上的蛊虫一样,被萧庄主沾染了,我可就要带个傻子下山了。”
萧白舒捏紧手里的木柴,“啪——!”地一声脆响生生折断了。
“那下面有什么。”他稳住声线沉声问。
“有吃人的怪物。”楚欲做了个夸张的表情给他。
萧白舒却只看向他脖颈上,之前还有血痕流出来,现在生生抠出来几只虫子,居然没有流血了。
“你的体质,不是异于常人吗?这些虫子,怎么不怕你。”
萧白舒想去碰碰那伤口,楚欲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瓷瓶给他:“我的体质只是能避开寻常的毒物和蛇鼠虫蚁,动物跟人一样,都是畏强的,这换个说法,是因为我体内的特质比他们更强,以毒攻毒,不过不碍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