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亲人的执念一遍遍给他催眠,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
苏凌只觉得嗓子眼儿里堵了一口气,他深深呼出,将酸涩几欲落泪的冲动压下心底。
他轻轻合上册子,摸着封面边缘。这次就听阿父的吧,不然总说自己喜欢和他对着干。
明明时日不到两个月,他现在却能尊重阿父的选择了。他心里的戾气尖刺早就被苏刈潜移默化抚平,不再一点就炸急急吼吼为保护自己竖起一身尖刺。
他将银锭子取出,木匣子角落还躺着一块用红绸包裹着的东西。
苏凌打开,是一枚女式简朴的木镯子,还有一枚银子打的长命锁。
那木镯子上刻着的纹路模糊,像是被人不断摩挲造成的,细看纹路还可辨认是莲花纹路。
“这木镯子应是我娘的,成亲的时候据说史香莲反对,家里条件应该不太好。”苏凌低声捧着木镯子,抚摸着纹路像是感受素未谋面的娘亲。
苏刈摇头,“这木镯子应该是你阿父亲手做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木镯子抛的手工很差,而且莲花纹路也很粗糙,像是刚学的新手做工。”
苏凌一眼朝苏刈看去,满含怒气。苏刈眉心一跳心领神会,补充道,“但是每一笔都看得出来做工人心意,你爹娘感情很好。”
苏凌懒得理苏刈,又拿着长命锁看了下,上面雕着踏云麒麟瑞兽,还刻着无忧无虑四个字。
银制的长命锁可以杀毒,小孩子喜欢含在嘴里倒也没事,还具有安五脏、安心神、止惊悸、除邪气的作用。
苏刈这回学乖了,摸了下鼻子道,“伯父很花心思。这长命锁还可以一代代传下去。”
苏凌瞪了苏刈一眼,“没逼你说话。”
他把东西又一样样小心包好,放进木匣子,最后还把三百两银子也放入再合上暗格。
一下子看到他阿父的手札、他娘亲的遗物还有阿父给他留的三百两嫁妆,苏凌此时内心像是发胀的果子,甜到发酸。
逝者已矣,他会好好过日子,让泉下双亲安心。
希望阿父来世能投个好胎,家人和睦。
苏凌叹了口气,将衣柜轻轻合上,手还扶着木柜边缘,他问,“人会有来世吗?”
苏刈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苏凌听笑了,心底彻底释怀,他都有读心术还能预见归途,可不是无奇不有?
他阿父来世一定有个温暖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做菜
苏凌乍然得到三百两银子并没觉得格外欢喜。
这笔钱他不想轻易动用, 这是他阿父留给他的东西。
现在和苏刈自己挣钱过日子,虽然钱不多,但是他喜欢这种慢悠悠无忧无虑的日子。
苏凌捧着脸坐在石阶的草垫上, 看着苏刈晒完他房间的被子, 又把他自己房间的被褥拿出来晒。看着男人走进走出,心里莫名的悠闲自在。
他把金海沙草药用簸箕装好晒在院子里,经过两天暴晒金海沙绿藤已经晒干了。
今天中午太阳正大的时候就可以用洗衣棒将它捶成粉末, 再用细孔小一点的筛子过滤粗枝残叶便可以装好卖钱了。
赤灵芝切好片也用簸箕晒在院子里的。
幸好那小偷不识货, 切片后的灵芝没原本整朵有辨识度,这才没有被偷了去。
将药材晒好后, 苏凌顺手帮苏刈整理被褥。他将被褥摊开在竹竿上, 里面滑出来一个小东西。
一个用稻草编织的小动物, 四肢脚还有一对耳朵, 像兔子吧身上又嵌着穗须, 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发怒炸毛的小猫。
“这是什么?”
苏凌惊喜开口后,内心想法早就变了个天地。
话落后,他捏在手上观摩着精细编织功夫又隐隐不舒服。
苏刈好像很擅长做些讨人欢喜的小东西。
就像苏刈刚才说他阿父给他娘亲手雕的木镯子,因为新手才显得手工笨拙。而苏刈这明显是得心应手的功夫, 编得栩栩如生。
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还会编这些讨哥儿女孩子开心的小东西, 心里冒头的一点不舒服顿时爆发了。
苏刈正在摊开被角,听见苏凌惊奇的话扭头望去。他完全不知道几息间苏凌的心思是变了又变,只道:“随手编的小玩意儿。”
苏凌凝着眉头, 语气不善道, “随手就能编的这么好?看来平时没少编东西送人吧。”
苏刈再木讷也听出语气不对了,何况经过一段时间相处, 对苏凌的心思摸得八九不离十。
他道, “小时候无聊打发时间用的, 没有给别人送过。”
苏凌将信将疑,仔细看着小猫,折痕工整严丝合缝,显然是费了心思的。
不过苏凌脾气点燃了,断然没有悄无声息灭干净的道理。
他不悦道,“感情你和我住在一起显得很无聊?还需要你编织小东西来消磨时间?”
还阴阳怪气道:“你小时候编得熟练,十几年不编,现在手上的功夫倒是越发精进了。”
苏刈眼底有一丝不明笑意,弯腰从竹竿下走到苏凌身边,拿起苏凌手里的小猫,直言坦白叫苏凌不要生气。
苏凌面上说着我是这种容易生气的人吗,心里却气得哼哼的,琢磨着给苏刈判个什么罪名才好。
他以为两个人一起生活虽然平淡,但每天都很充实知足,现在才知道都是他一个人觉得。
苏刈已经无聊到编织小动物消磨时间了。
那他有一天会不会腻了他,不会陪着自己在山上安稳过日子。
苏刈会武功,他要是想走自己是留不住的。
苏凌管不住自己的想法,思绪像脱缰野马越跑越偏他越生气。
苏凌两个腮帮子像是河豚鼓起来了,苏刈见状解释道。“是很多年没编了,开始有些生疏。”
“之前你抱着一捆稻草杆给我铺床的时候,我顺手抽了一根下意识编了下。”
他沉静的黑眸看着苏凌,似无限温柔漫开将人迷失在他的眼神中。
苏刈脖颈修长,喉结和下颚都生得好看,此时轻轻滑动喉结,整个人都带着灼热的蛊惑。
“那晚你走后,我就失眠了。”
“后来每个晚上都习惯了睡前编一个小野猫。”
漫长躁动的夜晚,便是靠摸黑编织小猫渡过。
苏凌听得眼神闪躲,热着脸从苏刈手里夺回那只小草猫,然后飞快溜进屋里了。
苏刈以为他又害羞了,但苏凌某些时候大胆又自我,他溜进了苏刈的房里。
床上的被褥都搬出去晒了,此时裸露出铺的一层层厚厚的稻草杆。
苏刈枕边那头一角蹲满整齐的小草猫,有高兴的有不高兴的,还有盘着尾巴睡觉的。
苏凌看得新奇,又跑进自己的房间把衣柜暗格里的木匣子抱出来,把这些小草猫都统统关进匣子里。
他眼角眉梢都沁着欢喜,把自己被偷掉木匣子的事情忘得一光二尽。
等苏凌藏好木匣子出来的时候,苏刈已经把红辣椒铺在石阶上晒着了。
院外水池子糊的水泥已经干贴石块缝隙,又引了山泉水蓄水,砌了一大一小两个池子呈阶梯落差而下,方便排水。
上头小池子是干净水源,在下面洗完的菜可以丢上面池子再次清洗,平日洗衣服就在下面大水池子洗。
做这么个水池子确实方便很多,起码现在苏凌把一簸箕的红辣椒倒入大水池子,可以耐心地蹲着慢慢洗。
带泥土的辣椒丢进清澈的池子,水面刚升起浑浊残渣又被活水冲刷走了,水池又恢复清澈感干净。
这比在井水边打水倒进木桶里搓洗辣椒,再一遍遍打水倒水方便多了。
苏凌洗完一盆辣椒后,就端进灶屋给苏刈,苏刈拿刀在砧板上把辣椒剁成碎末。
二姑家家当齐全,都是把要用的辣椒全部倒在一个大木盆里,在木盆里剁辣椒比案板快得多。
苏刈打算再做一个大的木盆,后面冬天囤菜或者腌制猪肉都需要大木盆。
这些不经意的小家当就是在慢慢过日子中逐渐多了起来。就像原本清冷的灶屋,此时锅碗瓢盆都整齐挂在厨壁上,锅里还冒着一丝热气,充满了人气。
两人屋里屋外各干各的,做事都很麻利。但剁辣椒确实是个费时间的活儿,剁久了手心手指都火辣辣的灼疼。
苏刈像个没事人似的,低头挥刀剁得很认真;辣椒水浸透砧板淌出红色的水纹,灶屋里弥漫得辣椒呛鼻,苏凌只闻一口便觉得嗓子辣得慌,连声咳嗽起来。
苏刈见状叫苏凌出去别待着灶屋,怕苏凌闲得无聊还找了个事情给他做。
叫苏凌把从三伯娘家弄来得大蒜头一瓣瓣拨开,明天就可以往地里种蒜头了。
还叫苏凌不要掰太久,掰的时候不要用手指甲硬掰,这样手指容易发酸还带着一身蒜味儿;要顺着蒜头缝隙一掰掰拨开,这样会省时省力。
苏凌皱眉不耐烦顶嘴只道知道了,他又不是三岁孩子,至于这么细细叮嘱么。
他出了堂屋后没有去掰蒜头,苏刈那手辣得他看着都眼睛痛,苏刈就只知道关心别人,倒是对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记得药田沟渠旁边种有几株银丹草,把它叶子捣碎反复在手心揉搓出清凉汁液,倒是能缓解被辣椒灼热的烫意。
他们当地把银丹草又叫鱼香草或者土薄荷。
它喜欢长在山沟河边上,酷暑旱天的时候村民会摘些叶子晒干当茶水喝,或者摘些嫩叶子打个蛋花汤清热降火。
这几株药田的银丹草还是他小时候和阿父在河边认药材时候,自己挖回来的。
转眼间三四株银丹草已经发成一大片绿油油药草,混在杂草里也显得生机勃勃。
等他摘土薄荷回来的时候,灶屋里传来热情洋溢的声音,听着就感觉这家像是正在开席,烧锅大操大办似的。
前日二姑说今天来教他们做菜,没想到还来挺早的。
苏凌先在池子把土薄荷洗干净,然后再进了灶屋。
和二姑打了声招呼后,把薄荷叶子放在一旁的案桌上,对苏刈道,“等会儿剁完辣椒后就用这个擦手。”
苏凌碍于二姑在,刻意语调冷冰冰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但回头还是对上了二姑揶揄看戏的眼神。
“哎呀,我那两个儿子什么时候身边才有个体己的人诶。”
二姑知道苏凌脸皮薄,故意打趣用一副自言自语的语气说道。
苏凌手指收在袖口下,出声辩驳:“我看最近天气又热起来,给鸡鸭摘了点土薄荷做鸡草,顺便给他带了点。”
二姑点头,“对对对,苏刈是沾了小鸡鸭的光。”
二姑的目光像是在说小哥儿皮面薄,又是一副过来人看得透透的样子,苏凌侧下头避开逗趣的视线。
苏凌这一扭头就瞥见剁辣椒的苏刈,看似一本正经没有搭话,嘴角却微扬起笑意。
他有些不好意思,脸皮薄的当然不与后脸皮的计较,端起一旁簸箕里的豇豆去池子里洗了。
二姑见人走了,正准备逗逗苏刈,苏刈挥刀砰砰地把砧板上辣椒剁得粉碎,一副专注寡言的模样。
这个呆子打趣不动,就问她菜谱的时候才长了嘴巴。
但他不说话又不觉得性子不好相处,反而给人踏实可靠的印象。
二姑也没了打趣心思,拂了下侧耳边插的金桂,确定插得稳当又撸起袖子,一副正式开工的架势。
她叫苏刈分两头搞,先把锅里烧几块干柴烧开水,柴火可以烧很久不用人看着。
然后这个空隙教苏刈怎么腌制糟辣椒,等忙完糟辣椒,锅里水也开了就可以煮豇豆。
她叫苏刈把剁好的辣椒碎末倒入盆里,然后往里面添了些盐、高粱酒,还嘱咐盐水和酒要够,不然后面糟辣子很容易起白花。
糟辣子起了白花,糟辣子水弄的浑浊容易起异味儿,很影响口感和食欲。
不过村里人也习以为常不像城里人那般精细,只把白花捞起来,再给水坛换个水又接着吃。
二姑再往木盆里放了些仔姜和蒜瓣一起搅拌均匀,她边说边道:
“有的人会放截儿竹笋在坛子里,这样虽然不起白衣,但是竹笋泡得臭,开坛取辣椒的时候,那周围人都熏得一阵恶心。”
苏刈听得很认真,见二姑开始拿着勺子搅拌,自己立马接手却被二姑拦住。
“这泡辣椒坛子的水也讲究,山泉水最好,没有用井水也行,我看你院外子的泉水就不错,你去接一点。”
苏刈道了声好,然后提着陶瓷坛子和瓜瓢去院外水池子旁。
他出去并没看到苏凌,水池子里倒是泡着豇豆,也不知道人去哪里了。
苏刈弯腰洗豇豆,山泉流过长条豇豆冒着亮晶晶的水花,水面没有丝毫杂质。仔细一看豇豆都洗过了,只是泡在水里。
他把豇豆捞起来放进簸箕里,抬头就见苏凌手里抓了一大把嫩绿的土薄荷走进院子。
四目相对,苏凌下意识抱紧土薄荷,尴尬在原地。
“哦,这些小鸡鸭很喜欢吃土薄荷,我又去摘了些。”
苏刈朝不远处水塘边的岸上瞧了一眼,苏凌视线立马追去;竹圈里干干净净,小鸡窝在一起闭目养神,小鸭在水塘里和探头探脑的草鱼试探互啄。
竹圈里干净得没看到一丝绿叶子。
苏凌心虚找补道,“它们都吃光了,你看他们都吃饱后懒洋洋的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