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巫域

作者:  录入:12-19

"......"知道朋友这次离开就再也不会回到德国,贝尔赛亚沉默了一下,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在电话里和王观寒暄几句之后就挂断电话,贝尔塞亚摇了下头,转身离开房间,决定到实验室去。
穿越过长长的走廊,他和押送着实验体回房间的助手们擦身而过,当一个妇女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那名看上去瘦弱而呆滞的女子忽然象是一头母狮子那样冲了上来!
一下子扑在了没有防备的贝尔塞亚身上,她一口咬住了医生本能挡在胸前的手臂,在卫兵和助手的死命拉扯下她才勉强被从贝尔塞亚身上拖开,但是医生的手臂上却失去了一块皮肉!
把贝尔塞亚的肉嚼了几口咽下去,妇人看着他大骂!"你把芙丽雅还给我!"
"......"冷漠的看了眼伤口,贝尔塞亚抬抬下巴,"拖走。"
早就被吓住的士兵立刻把她拖走,而那疯狂的叫骂也逐渐的远去。
无所谓的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贝尔塞亚在关上门的一瞬间瘫坐在了地上--
恶心......
想要呕吐--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种因为失去孩子而伤心的母亲的表情了......
他的母亲--
在他被父亲带走的那天,拼命摇晃着手想要把他抢到怀里的母亲的容颜--
她说他是她的孩子--
她说他是个犹太人,不是亚里安人--
她想要把他拖回到那肮脏的血统中去--
而最可怕的,他居然怀念那个时代--怀念自己还是个犹太人,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孩子,可以在阳光下玩耍的时代--
再也压抑不住胸口骚动的恶心感,贝尔塞亚冲到洗手间呕吐!
似乎要把内脏都呕吐出来一样,他拼命的呕吐着,无力的滑坐在瓷砖地面上。
而这时,有人敲门,海因的声音响了起来,"上校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发出声音,贝尔塞亚用手背颤抖着抹了下嘴角,才无力的站了起来。
都是你的错--
你为什么要出现呢?
如果你没有出现、如果你没有唤醒我的向往和怀念,我是不是可以继续我纯粹的人生?!
从洗手间里出来,贝尔塞亚看着对面俊美的青年,第一万次诅咒世界和命运--

第十四章
贝尔塞亚端详着海因背上的图案手里握着刺针,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头脑很眩晕--
他试图弄明白这两年来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
他帮助了犹太人--他帮助了海因--他帮助了一个污秽的犹太人--他甚至让他的孩子从集中营里逃脱--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留恋以前自己那以犹太人所过的生活?
是的,他留恋--
第一次, 不再自我欺骗,他得到了内心最真是的回答--
而这个答案却让贝尔塞亚的精神几乎崩溃--
他是个亚里安人--他是这个国家中血统最纯正者--为什么他要去怀念自己身为下等民族时候的生活?
难道在他的思维中那样的生活比较好吗?!
难道他其实认为自己是犹太人会比较幸福吗?!
难道说他的潜意识里面其实是否定自己过去二十年的人生?!
就在这个时候,海因忽然回头,一双黑色的眼睛疑惑的看着他,"......您还不开始吗?"
"......"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维中,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贝尔赛亚看着点缀着青色的闪亮针尖--
眯细了眼睛看着医生苍白的象是一具尸体的脸色,海因嘲笑的开口:"说过很多次了,要去送死的人是我不是您那。"
"......"听到海因的声音,贝尔塞亚只觉得自己一阵恶寒的眩晕,他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针,无色的嘴唇在颤抖了几下之后却发不出声音--
"......"终于察觉到医生的不对劲,海因迟疑着伸手,轻轻抚摩他白皙的容颜,感觉着手掌下在颤抖的肌肤。
"......不对。"贝尔塞亚垂下了蓝色的眼睛,"......不对......我不要这种结果......我不要怀疑我现在的生活......"
既然当初已经决定了自己要作为一个纯粹的亚里安人生存,那么就不能给自己任何一点怀疑的机会--
不能去置疑自己二十年来走过的立场,因为怀疑就是自我毁灭的开始--
不可以去怀疑,不可以有任何怀疑的念头、不可以让自己有怀疑的想法、不可以让自己有怀疑的可能--这样他才能以亚里安人的身份过完纯粹的一生。
这样他才不会怀念自己还是一个下等民族的时候那虚假的幸福。
现在的他高贵,所以,现在的他一定是幸福的,所以,他绝对不能怀念还是犹太人时候的日子--
那么,就要除掉动摇的根源。
那么,自己动摇的根源是什么?
是--海因--
是他让自己动摇,是他让自己哀伤而痛苦,是他让自己想起不应该想起的往事--
冰蓝色的眼睛开始迷蒙起来,一种非人性的感情在他的心脏之中扩散开来--
"......都是你的错。"他轻声的说。
手在他的面庞旁边僵硬,海因黑色的眼睛看着一脸迷茫的贝尔塞亚,情绪之中透露出厌恶的情绪。
"......喂,这话应该我说吧?"海因看着他,"难道加害者要对被害者说‘都是你的错!如果你不出现我不会加害你这句话?!还是我需要向您道歉?!"
"......"他抿紧了嘴唇。
为什么他会觉得似乎是自己的错?!难道海因是正确的吗?
如果海因是正确的,那么自己就是彻底的错误,那自己二十年的人生算是什么呢?自己的人生算是什么呢?自己的行为算是什么呢?自己杀过的人算是什么呢?
如果这些都被否定的话,那么,他的人生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他所追寻的,他所不惜双手沾满鲜血追寻的,如果是错误的,那么他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所以--自己是正确的,自己一定是正确的,因为他不能错误!
背负了如此他的鲜血如此多的生命,他没有任何错误的余地了。
海因才是错误的,并且是让他迷惑的根源--
而他要怎么对待错误呢?
应该是抹杀吧?
这么想着,贝尔塞亚异常冷静的微笑,从衣袋里拿出手枪。
黑色的枪管顶着海因的额头,他凝视着黑发青年没有丝毫畏惧的双眼,微笑,"......我--不能给自己任何怀疑的机会--"
无法了解贝尔塞亚的精神状态,却可以从他的行为上揣度出一些,想了想。黑色的眼睛闪烁过一丝微妙的感情,在看了他一会之后,海因闭上了黑色的眼睛,"......你开枪好了......贝尔塞亚,至少这点上我敢保证,用无辜的生命换回了亲生孩子的生命的我和手上沾满鲜血的你,一定会一起待在地狱的--"
地狱?那种地方他才不会去呢......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去那种惩罚罪人的地方?
而海因那低沉的声音继续传来:"--因为你我都有罪--"
胡说!他没有任何罪愆!他唯一的罪就是身上一半犹太人的鲜血和人生前十年以犹太人的身份活着而已!
可是他赎罪了,他不断的杀死自己赎罪,他不断的净化自己啊!所以,他干净的象是出生在上帝怀抱里的天使一样纯洁。哪里有罪?
而现在,是最后一次了--
看着面前俊美的男人那完全平静的容颜,贝尔塞亚忽然觉得无法忍受起来--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安详?!
为什么他可以这样毫不畏惧?!
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贝尔塞亚神经质的扣动了扳机--而海因的声音也平板的同时响起。
"我恨你,永远。"
他能听到海因平板的声音在耳边呢喃似的回荡着,紧接着,有什么温软的物体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然后,视线里就是男人俊美的容颜以及--红色的液体。
视线里一片鲜红。鲜血从海因的眉心喷涌而出--
枪口的轻烟还在缭绕,男人正在缓慢的倒下,本来扶上他肩膀的手也软软的滑了下来,而贝尔赛亚在扣动扳机之后,忽然有那么一个瞬间,无法思考。
他无法反应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愣愣的看着, 看着海因倒在了手术台上,看着眉心不断涌出的红色液体流淌过他异常平静的容颜--
红色的、美丽的液体--
红色的,污秽的液体--
他杀了海因--他真的杀了海因!
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在瞬间看到了上帝的天国,贝尔塞亚楞楞的看着面前已经成为尸体的男人,而隔音效果良好的手术室之中还回荡着无法宣泄的枪声--
他忽然有了一种真切的感觉--他杀了自己,杀了身为犹太人的自己,杀了另外一半的自己--
他似乎听到了黑鸟在没有月亮的天空拍击着翅膀的声音--
灵魂中的某些东西彻底的死去了......灵魂中的某些东西彻底的得到了安慰......
可是......好疼......好疼......疼的仿佛要死去的感觉--
看着那鲜血在手术台上开始逐渐的汇集、凝结,贝尔塞亚觉得自己如果不做些什么一定会在这个瞬间崩溃--
他颤抖着,把海因的身体翻转过来,拿起针,看着还没有僵硬的身体上那美丽的刺青。
继续。
他对自己说,深深的呼吸带着鲜血味道的空气,稳定了神经,在那还带着温度的肌肤上刺下最后的工作。
针刺进肌肤的感觉能传递到他的神经之中。
啊......干净了......自己干净了......自己终于得到了完全的纯净。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流眼泪?
自己为什么会哭?
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痛苦的象要死掉?
那个男人对自己说他恨他。直到永远,却为何要在最后的时刻把一个吻烙印在他嘴唇上?
既然恨他,却又把最后的温暖留给了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
他不知道。
终于完成了自己最后的工作,放下针,贝尔塞亚轻轻用手掌掩盖住了不停流眼泪的双眼--月亮的泪水在经过了无数个岁月之后终于安静的流淌下来--
贝尔塞亚只是无声的、安静的在自己掌心哭泣着。
似乎,某种必要的,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在这样一个瞬间消失了......

"......"安静的睁开眼睛,清楚的感觉到泪水正在不断流淌出来,深吸一口气,菲尼克斯在漆黑的船舱里坐起。
打开卧室的门走出去,在头等舱套房的外间的一角亮着灯,黑发的中国青年正借着灯光在看书。
发觉到他醒来,青年合上了膝盖上的书,温润的黑色眼睛看了过来,"菲尼克斯,睡不着?还是......"端详着少年,发现他端正的容貌上有泪水的痕迹,王观笑了一下,"做噩梦了?"
"王叔叔......不,爸爸......"纠正了自己的口误,少年蹭到了青年的怀中,白皙的额头抵在了他的胸口。"......我忽然很想哭......"
王观没有说话,只是拍拍他的背,眼睛凝视向在清新的海风里荡漾摇曳着的薄薄窗帘,印着朴素蓝花的帘子被即将从海平面一方升起的阳光染成了美丽的淡金色。
他过了片刻,才开口,"菲尼克斯,现在,只要再向前一点,你就彻底离开欧洲,离开你的国家了。"
"......那不是我的国家。"犹太人的孩子如此说道,声音细微,"我没有国家。"是的,他没有国家,他是犹太人,而犹太人是一个从圣经时代就开始流浪的、没有国家的民族。
而那个把他的无数同胞以民族的名义送入死亡的国家,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王观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拍拍他,"不用担心,菲尼克斯,你现在是我的儿子,我给你一个国家,那是一个古老的、仁慈的、美丽的国家......在那里,你不会被任何人看不起......"
说完,王观再度沉默了一下,打开放在茶几上的收音机,立刻,广播员流畅的声音传了出来,纯粹的德语悦耳而优雅。
"我军在北非战线持续推进,大获全胜......"话说道一半,嘈杂的电波声音响了起来,另外一段英语播音插了进来,"德国连续在北非失利,沙漠之狐无计可施......"
德语和英语广播着截然不同的内容,争先恐后的向世界公布自己的胜利,而菲尼克斯和王观,则坐在飘荡着蔚蓝海水的世界中央,听着耳边两种语言交替的萦绕。
"......我们只是想安静的活下去而已。"小小的少年安静的说着,眼泪从海水仿佛的眼睛里不断流淌而出。
王观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安静的,把他抱在了怀里--

"我军在北非战线持续推进,大获全胜......"黑暗的房间里回荡着播音员流畅的德语,和着低音喇叭在偌大集中营里的广播,振荡着空气。
贝尔赛亚从手术台前起身,取下手上沾满鲜血的手套,关掉了房间里扩音器的开关,立刻,房间里的声音消失了,外界夸耀着自己胜利的声音顿时孤单了下来,只能无助的冲撞着建筑坚硬的墙壁。
贝尔赛亚转身,却没有立刻回到手术台前,他凝视着药物里浸泡着的大块人类皮肤,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情感。
笑着,贝尔赛亚摇摇头,看着在一边柜子上放置着的一个崭新骷髅,取下骷髅,和涂了防腐剂的头对视着,上校军医露出了一个近似于纯真的笑容。
"......不久之后,我就会到地狱里去找你了......海因......"

终章
盟军军队横渡拉芒什海峡,在法国西北沿岸 (诺曼底)夺取战略性登陆场,开辟欧洲第二战场,1945年,实施欧洲最后决战时机已经成熟。苏军决定于1945年1月12日至14日在维斯瓦河及东普鲁士发起进攻。5月8日,德军在柏林无条件投降,欧洲战场至此结束。
同年,布痕瓦尔德集中营解放,到此时为止,一共有大约240000人在此被关押,其中56500人被害,当联军解放它的时候,里面是数千具尸体和几乎快要饿死的犹太人们--
布痕瓦尔德集中营中的高级军官全体作为战犯被拘押起来,其中也有贝尔赛亚。
上校军医、将军的儿子、小门格尔--无数罪行堆积起来,当在军事法庭上,无数的犹太遗孤指控贝尔赛亚的罪行时,连法官都为自己审判台上高达数公尺的资料而触目惊心!
对卷宗里所述一切供认不讳,当庭裁决为死刑。
贝尔赛亚没有任何申诉,当法官宣布了这个决定之后,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抱持着一种冷静而骄傲的表情,走出了法庭。
两个月后,死刑执行。
据说,这个银发男子直到死亡降临在身上,都抱持了自己身为一个纯血亚里安人对于自己的血统最为骄傲的姿态--
当子弹射穿了他心脏的时候,他依旧停止脊背--直到最后--

1993年的九月里,在一个晴朗的、洒满了阳光的日子里,一名老人在家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已经被改造为博物馆的布痕瓦尔德集中营。
走入了依旧保持原貌的布痕瓦尔德集中营。老人蔚蓝色的眼睛在雪白头发下闪烁着,他没有跟随导游的步伐行动,而是带着自己的儿子、儿媳和孙子独自在即使是现在,看起来依旧是让人战栗万分的集中营中行走。
"拓儿,在这里,死了很多人,但是,这里不是那个时候最大的集中营,在奥斯威辛,那里死去的人更多,而死亡的方式也更加悲惨。"
"......为什么要在这里杀人?"孩子问道。
"因为他们无法认识到,被杀的和他们一样都是人,也会疼也会痛苦......也会哀伤......"
"但是大家都一样是人吧?"
老人看着孙子亮晶晶的眼睛,笑了起来,"是啊,但是如果当时有人......能意识到这点的话,那么在这里,在世界上无数的地方就不会发生这么悲惨的事情了......"不过,老人的眼睛向天空望去,蔚蓝里浮动着蔚蓝。"不过也说不定,那是一个疯狂的时代,大家全都疯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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