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驸马入赘,而不是长公主下嫁。
就凭长公主出嫁后,先帝亲赐长公主府,寇家就不敢多言。
中秋那日,寇辛起了一个大早,穿戴好后,捧着袖炉,拿着个玉盒直奔正房而去。
他来时,长公主正在梳洗打扮。
寇辛小心翼翼地从帘后探出一个脑袋,怕被他爹轰出去,幸而,驸马正在给长公主描眉,只是斜了寇辛一眼。
长公主注意到驸马的神色,在铜镜中仔细看了看,便笑道:“辛儿?”
寇辛喊:“娘。”
驸马正巧画完最后一笔,收势,将笔搁在架上,寇辛将站在长公主身后的驸马挤开,“爹你让让。”
驸马:“?”
小兔崽子反了天了!
寇辛讨好地将一个玉盒放至梳妆桌上,“娘,你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玉盒被长公主打开,里边是一根足金的金簪,长公主抿了下唇,言笑晏晏,“给娘戴上。”
那根金簪被寇辛生疏地插上长公主的发髻之中,仔细看去,那是一只四翅金蝶,翅身并未被匠人固定死,微微一动,薄如蝶翼的四只金翅便开始颤动,就仿佛当真有一只蝶停在发髻之中,将将振翅欲飞。
跃然灵动,既有妙龄少女的娇俏,又有天家的端庄贵气。
长公主光是瞧着,便爱不惜手。
她是个不服老的人,但年纪到了这个地步上,一些女儿家的东西就再也适合不了她了,近日京城中流行的绢花,长公主也试着戴过,瞧了好些花色,但太俗的显老,太清雅的又不符她的性子。
长公主面上起了笑,唤了侍女道:“取本宫那身白底红纹的宫装来。”
这身宽袖长袍是在白稠上绣满了大红的凤尾花,流丽华贵,长公主原本挑了件藕粉色的对襟,不想大出风头,可愈看铜镜中那只金蝶,愈发觉得只有这一身相配。
等长公主在屏风后换了衣出来,寇辛都忍不住愣了一下,真心夸赞:“娘真好看。”
长公主微微一笑,“别贫了,去用早膳。”
驸马扶着长公主去了膳厅,寇辛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后头,小声问,“爹的画呢?”
长公主斜眼看来,“什么画?”
驸马也一脸正色,“什么画?”
寇辛小声哼了下,越过二人先进了去,听见后头长公主轻声逼问着驸马,让其坦白交待的话语,狡黠一笑。
等用过了早膳,寇辛便去了膳房,做月团,这是送给他皇祖母的。
太后年迈,平日最宠他这个孙儿,寇辛记挂在心,懂事后的每年中秋,他都会做适合太后吃的胡麻馅儿月团,在宫宴前献给皇祖母。
一年又一年做下来,寇辛早就学会了做法,下人也知他这个习惯,将材料早早都备齐了。
烘烤出来后,寇辛便装了三份,一份给爹娘,一份给自己,最后一份装起来,晚宴入宫时送进去。
午膳过后,寇辛便同爹娘一起去了寇家。
寇府下人远远瞧见长公主府的车架,便赶忙通报进去了,不多时,寇老夫人领着寇家当家主母一路迎到了府门口。
长公主提裙下去,热切地将寇老夫人扶了起来,“咱们本是一家人,婆婆怎又与我行礼?”
寇老夫人笑得眯了眼,上上下下将长公主看了过去,道:“公主来了。”
寇辛乖巧地跟在她娘身后,俯身给寇老夫人见礼,嘴甜地喊人,“祖母!”
寇老夫人笑着“哎”了声,“辛儿也来了!”
寇老夫人一年见不到她这乖孙儿几次面,打眼一瞧寇辛比上回见又出落了几分,险些湿了眼,“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一大家子亲亲切切地进了府中。
驸马去了前头跟自家兄弟们待在一块儿,女眷们携子女一齐在内院的待客厅中。
寇辛是个不记人的。
只能跟在自己亲娘身后,一个又一个地喊过去,心思活络得不行。
那小丫头片子年纪轻轻辈分竟比他还大?寇小世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了人。
他对这个姨姨有些印象,家中似乎是经商的,年岁时给他的彩头就属她最大份,寇辛面上的笑便甜上几分。
还有那位、这位……
寇辛的礼仪是宫中嬷嬷教的,见礼问安时落落大方,无可挑剔,装得一派正人君子,俊俏得不行,寇家几位主子瞧得愈发心喜,暗叹养在天家膝下的儿郎同寻常人怎的差别如此大?忍不住刮了几个眼刀子给自己生的那几个不争气的。
看看人家寇小世子!
再看看你们!
寇辛显然对自己当了别人家的孩子没有半点意识,还在接夫人们的话茬子,没过一会儿就累得不行。
几位夫人打趣道:“你们可饶了人罢,瞧瞧辛儿这额上的汗。”
寇老夫人疼惜地问:“辛儿可是觉着热了?”
寇夫人紧着差人将屋内两个炭盆熄了,又命人上了杯凉茶来。
寇辛小口小口地喝着,笑道:“姨姨们都围着我,可不叫我透不过气嘛。”
有位夫人揶揄了声,“你这小子!”
再笑闹两句,夫人们便绕过了寇辛,不再逗他了,寇辛松了一口气,安分地坐在长公主身旁,慢慢吃着点心跟茶水。
待用过了午膳,同寇老夫人赏了出戏,紧着下午的时辰,寇辛便准备入宫了。
刚出侯府,寇辛便有些踌躇,想了想,还是差人回府将自己那份月团送了过来,就说是他特地给候老夫人做的。
他跟寇老夫人不算亲,起码,没有太后亲,但在寇府时,候老夫人处处都记挂着他,怕他哪不舒服了,时不时便瞧上两眼。
寇辛莫名有些心酸。
他无端地想,日后便也给寇老夫人做罢。
万一有一日,他再也不能给皇祖母做月团了,就只能给候老夫人做了。
寇辛又想起那个梦。
皇祖母是为何而死?
作者有话要说:
胡麻即芝麻,月团就是月饼
中秋不准回娘家的设定出自百度(22年了咱不搞这些哈)
第22章 太后
入夜的宫宴,寇辛先回府换了身瞧着热闹点的宫装,好让老太后瞧着欢喜,他亲自捧着那食盒,乘车辇陪长公主入了宫,驸马也跟着来了,只不过入不了后宫。
长公主先行去了仁寿宫,让寇辛自行去前朝宫殿的宴上候着,等待吉时到来。
宫娥早将月供摆好,八仙供桌上摆满了应时瓜果及应时花丛,时鲜团团簇拥着一个足有十几斤重的大月团,上边刻着精致的嫦娥玉兔还有话本中的月上仙宫,一旁还摆放着三两小盘的月团及美酒好茶。
寇辛随驸马走至自己的位置上坐着,殿内除去皇亲贵胄还有文武大臣所在,中秋祭月是一国大事,除去家宴要办,国宴更是要办。
寇辛很是安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着小菜,这道是宫廷御菜,一年难得吃上几回,螃蟹用蒲包蒸熟,用酒醋浇之,伴着咸香的苏叶汤饮下,秋日寒凉一并被驱之,暖进了五脏六腑。
等寇辛用完后,吉时也快到了。
皇帝却迟迟未叫众人起身,不比其余人不敢直视龙颜,寇辛直直看向高台之上,环绕一圈后,觉着有些不对,低声问驸马,“爹,娘怎么还没回来?”
不止长公主没来,太后也没来。
寇辛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好像压着块石头般,一瞬变得沉重。
驸马只摇了下首。
寇辛站起身,“爹,我去寻大皇子。”
驸马也有些心急,放寇辛走了。
上回那只金樽酒被寇辛丢了后,这回宴上,又让司珍局给做了只新的,寇辛端着酒,走至大皇子身旁,对皇帝身旁的皇后微微笑了下,示意完,便低声问燕晟,“出了何事?”
燕晟与他敬了杯酒,怪道,“出事了?”
寇辛:“……”
亏你还是中宫所出的嫡长子,这消息怎么这般不灵通?
寇辛没想戳燕晟的心窝子,闷闷地转身走了,叫燕晟倒是一头雾水。
寇辛频频向殿门口看去,可直到祭月初起,太后同长公主都未到,不管底下的大臣心思如何,皇帝照常命司仪举行仪式。
明月清辉下。
皇后和贵妃伴在皇帝身侧,其后便是一众后妃、皇子皇女、王亲国戚,再是文武大臣及其家眷。
祭完月神,再参拜完各路神明,便到了切那八仙桌上十几斤重的月团的时候,昨几年他皇舅舅都会亲自动手,可今日却不知为何兴致缺缺,只切了第一下,就让小陶子切完了剩下的,命宫娥将切好的月团分给众人。
寇辛象征性地吃了一口,嘴里甜丝丝的,酥皮黏馅,他却食不知味。
到底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寇辛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呼吸不过来,他自己一人出了殿,屏退左右,吹着秋日的凉风。
月明星稀,皓月当空。
这景,是极美的。
寇辛对月双手合十,抵在鼻尖,虔诚地在心中默念,希望皇祖母身体安康。
他足足在心中默念了十几遍,才放下了双手,第一时间便发觉指尖冰凉得像冬日寒冰,冷风冽冽向寇辛吹来,他没披大氅,更没带袖炉,全身上下,就身上这件宽大的外袍还算能挡挡风。
寇辛忍不住用冰凉的指尖捏住自己的双耳,嗯,他的耳朵比他的手还冷。
秋风更大吹来。
寇辛抖了下身子,逞不下去威风了,转身小跑着进殿,他为了躲风,低着头跑,没看路。
下一瞬便被撞得“嘶”了一声,谁的胸膛跟铁一般硬?寇辛怒气冲冲地瞪过去,“没长眼?”
燕京涵倒退一步,“可有事?”
寇辛冷哼,“你撞一下给我看看?”
燕京涵抬手想抬起寇辛的下颔去看看他的伤,抬到一半,又放下了,寇小世子想来是不愿意让他近身的。
燕京涵抬的是右手,上头的丝布已经取了下来,但掌心到底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显眼得让寇辛一眼瞧见,他嚣张的气焰一下萎靡,有些不自在地问,“太医院没给你拿袪疤的伤药?”
燕京涵的一双碧眸定定盯着寇辛看,沉声回,“好不了了。”
寇辛蹙眉,“怎么可能?给我看看。”
燕京涵的手背突然被人轻轻一碰,指尖冰凉如玉,柔软滑嫩,没有任何茧子,一看就是被精心细养出来的。
燕京涵绿眸微微缩了缩,下意识把手收了回去。
寇辛挑眉,“你嫌弃我?”
燕京涵嘴唇嗡动几下,沉默地摇首。
该嫌弃的人不是他。
燕京涵是为了救他才伤上加伤,寇辛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寇辛踌躇了下,将身上最后一瓶宫廷秘药给了燕京涵,另一瓶,先前被他送给了小生子。
燕京涵掌心缓慢收紧,将玉瓶收了起来,“多谢。”
寇辛道,“两清罢了。”
寇小世子傲气地扭头就走。
燕京涵看了一眼他的额头,见那地方没有被他撞得红起来,还是那般雪白,沉了沉眼,“等等。”
寇辛闻言顿了下。
燕京涵褪下身上那件玄色的裘衣,没有给人披上,只是叠了起来,沉默地伸手给了出去。
燕京涵微微垂着头,月色映在他发顶微微缺了块口子的玉冠上,这一身玄色裘衣甚至也不像寻常厚重,单薄了些。
寇辛摇了摇头,觉着人家这么凄惨了,他还去抢别人衣服穿,属实有些不厚道,“你自己穿着罢。”
寇辛进了殿后,饮了杯温酒,冲去身上的寒气,在炭盆上烤了会儿手,湿意袪去,才命人给自己披了件大氅来,这样还不够,他被冻得冰凉的耳尖也被暖宫貂罩了起来。
这天冷得堪比冬日了。
此时宴上正热火朝天,王公群臣借酒兴对月赋诗,宫娥太监们记录下来,工整地誉抄在纸张上,皇帝一一看过去,大笑几声,选了前三头名出来,大表嘉赏。
寇辛总觉得,他皇舅舅脸上的笑有些假,好似装着重重心事。
寇辛自觉自己作不出什么像样的诗,便不去参与,托着腮吃着桌上的月团,那些狐朋狗友来敬他酒,也有些闷闷不乐地推拒了。
直至国宴将散,宴会转阵到了西苑的家宴。
文武大臣退去后,便都只剩自家人了。
寇辛提起了些精神,家宴上,皇祖母同他母亲总该来了吧?
如寇辛所想,长公主扶着老太后慢慢走至了西苑,太监们赶忙连声通传,皇帝面上的笑总算真切了些,亲自下了龙椅,迎了太后进来,“母后的身子如何了?”
长公主道,“太医说母后是吹了些寒风,头才疼起来的。”
太后转着手中的舍利子,笑道,“哀家无恙,你们呀,就是太过操心了!”
长公主娇嗔埋怨,“还不是母后不爱惜自个身子,叫儿臣与皇弟好一阵心优。”
皇帝也松了口气,“幸而有皇姊伴着母后。”
他们在高座上低声细语,长公主跪坐在太后身侧,寇辛趁人不注意,悄摸着挪到了太后身旁,长公主的身后。
随侍皇帝身侧的小陶子疯狂给寇辛打眼色,世子!世子这于礼不合啊!
寇辛也给小陶子打眼色,快把爷的食盒端上来。
小陶子满眼绝望:“……”
寇辛才不理他,从太后跟长公主中间挤出了一个小脑袋,“娘,皇祖母。”
长公主被吓了一跳,用指尖点了点寇辛的脑门儿,“你呀!净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