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好缰绳。”谢景庭提醒他。
兰泽手掌方才被磨到,这会儿在发抖,压根没有力气再去抓缰绳,他眼角扫到一瞬而逝的风景,他们现在已经不在狩猎场门口的位置了。
“督主,我的手伤到了,现在没有力气。”兰泽在马背上担心自己摔下去,谢景庭又与他保持着距离,他猜如果谢景庭不是嫌麻烦,兴许会直接把他扔下。
因为他留意到谢景庭伸手时犹豫了一瞬。
兰泽自顾自地抓住了一截谢景庭的衣角,他抬头便能看进谢景庭眼底,谢景庭不像姬嫦那般情绪外泄,眸中非常平静,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却能够在谢景庭眼中看见自己,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他脸上涨红,硬着头皮抓着谢景庭,半张脸埋进谢景庭的怀里。
若是谢景庭怪他便怪他,应当不至于把他扔下去。
怀里少年温热的呼吸落在颈边,谢景庭向下只能看到一对泛红小巧的耳垂,指尖不注意地碰上去,少年敏感地往他怀里躲。
触碰到一片温软。
第11章 善羲
两旁是很高的蓬草,谢景庭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揽着兰泽防止兰泽摔下去。
很快他们到了狩猎场边缘,谢景庭松开手,对他道:“你在这里下来,前面便是出口。”
偌大的狩猎场,兰泽完全分不清楚,他方才在马背上只顾着担心自己摔下去,没有注意谢景庭走的哪一条路。
他闻言连忙松开了人,谢景庭视线在他松开的手指上停顿了一瞬,他莫名尴尬,脸上发热,自己扶着马脖子下去。
回去的时候还是他牵着马回去,没有看到姬嫦的身影,姬嫦身边的侍卫道:“皇上去找督主,方才进去。”
谢景庭:“这般,不要扰了皇上的兴致,我在此处等着便是。”
没有谢景庭,姬嫦没在狩猎场里面待多久,没一会便带着人出来了。
姬嫦出来的时候兰泽正在拴马,他费劲地把缰绳套在柱子上,手掌处的纱布隐隐透红。
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兰泽下意识地扭头,姬嫦只是看他一眼。
“如雪,你们方才去了哪里。”姬嫦问道,“朕未曾看到你们二人。”
谢景庭:“方才马受了惊,臣担心惊扰皇上。”
于是他们两人提前回来了。
谢景庭每次在姬嫦身边待的时间都不长,汗血宝马看过便是看过了,谢景庭牵了一匹回去。
人走之后,兰泽随着一同回去,他坐的是姬嫦的马车,姬嫦明显心情不错,他坐在角落里,瞅一眼姬嫦的脸色,指尖略微缩着。
兰泽路上提心吊胆,他这般被带回去,兴许回去便是挨打。
马车浩浩荡荡地向金銮殿行驶,外面天色已经晚了,兰泽瞅一眼外面的天色,犹豫再三,小声问道:“皇上,今天晚上还要背书吗?”
兰泽存在感不高,在角落里像是安静的食草动物,温顺没有威胁感,甚至当个宠物放在身边,看着他有时担惊受怕的模样,并不让人厌烦。
姬嫦这才注意兰泽,兰泽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略带期待地瞅着他,想要表达的情绪非常明显。
他只是随口一提,把兰泽当玩意儿,但是兰泽放在了心上。
“自然要背,”姬嫦随口一说,兰泽立刻变得蔫巴巴,表情变化非常鲜活。
“那皇上还要喝酒吗?”兰泽没有注意到姬嫦那边,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手掌心还在痛,再挨一顿板子兴许他的手便废了。
他想了想说:“皇上还是少喝酒,对身体不好。”
“你还懂得这个?”姬嫦捏住了他的下颌处,那里靠近喉管,是非常柔软的地方,冰冷的手指碰上来,兰泽情不自禁地略微瑟缩。
“原先我经常在药铺里待,不少病人都因为喝酒坏了身子。”兰泽心里忐忑不安,他不希望姬嫦喝酒,这些是他听过的、亲眼见过的,应当算不上撒谎。
“有些会得风寒,有些有胃疾,还有一些甚至会生不出来孩子。”兰泽特意补充了最后一条,应该没有哪个男人不在意这个。
“是吗。”姬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对他道:“你可是又听了那些小太监的瞎话,以为这般朕便不会罚你?”
兰泽被戳中,但是他不是听小太监们说的,他才不想因此牵连到他们。
他连忙道:“未曾,皇上,是奴才原先亲眼所见,未曾骗皇上。”
“你若是真为朕担心,不如为朕生一个。”姬嫦说。
兰泽脸上立刻红了,他瞪圆了一双眼,下巴还被捏着,不明白姬嫦为什么这般的话能够张口就来。
姬嫦觉得有些有趣,视线略微垂着,阴沉的眼底微敛,随口问道:“今日狩猎场上,督主带你去了哪里?”
“可有碰到什么人。”
兰泽被摸的有些不舒服,他想动又不敢乱动,又不敢不高兴,闷闷道:“皇上不是也在,为何还要问奴才。”
他对上姬嫦的视线,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改口道:“督主未曾带奴才去哪里。”
“奴才牵着督主向前走了一段,然后马受了惊,督主便吩咐让回去。再之后皇上也回来了。”
兰泽没有说他上马背的事,总觉得若是说了,兴许姬嫦会不高兴。
此时,马车停在了金銮殿外,有侍卫掀开了车帘,兰泽注意到侍卫身上没有飞鱼图案。
那些飞鱼服侍卫只能守在外面,近不了姬嫦的身。
“皇上,国师在殿外。”侍卫禀报道。
姬嫦闻言便松了手,放开了兰泽,对侍卫道:“朕现在过去。”
兰泽随后下了马车,姬嫦见国师,他便不去凑热闹了。
下马车时他远远的看到了一道人影,远处暮色幽深,银袍袖口隐在夜色深处,一角无机质冰冷的面具泛着幽泽。
兰泽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沉静冰冷的双眼,好像周围的空气都静止了,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地在他身上爬,让他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兰泽立刻收回了视线,国师少年时便在万相寺修行,是万相寺的天才高僧。传闻他少时便会六爻占相,可开神祝窥国运,如今已经位列俗世僧相之一。
方才不过是看了他一眼,那视线太有压迫感,兰泽甚至觉得有些邪门,他在心里下意识地告诉自己以后见到国师要绕道走才行。
“善羲。”兰泽只听到这么一句,两人随之踏入正殿。
殿外的师无欲脚步略微停顿,金铃声起,他视线扫过去,已经看不到兰泽的身影。
……
兰泽养了几天的手,他的伤势好转,马上就要到宫中的春池宴,姬嫦把春池宴的筹备交给了东厂,所以谢景庭要日日进宫。
谢景庭进宫,他便天天往陈谏司跑,每次他都是干完活才去,为了找谢景庭,他特意找好了借口。
若是谢景庭想打发他,他拿着文章过去,便说是姬嫦为难他,若是背不出文章便要挨板子。
谢景庭原先是状元郎,他的文章又那么简单,不可能没法教他。
兰泽在陈谏司外一等便是一下午,到了日暮西沉,他拿着皱巴巴的文章,肚子都等饿了,还好这次他学聪明了,自己带了点心。
等的饿了,他便把怀里藏着的糖水饼拿出来,小太监给他准备的一大张饼子,他每次吃一半都差不多能吃饱。
兰泽坐在廊沿边吃东西,他面前的窗户是纸窗,黑漆漆的他从外面完全看不清。
一窗之隔,谢景庭从里面却能看见兰泽。
少年规矩地坐在廊沿边,捧着一张大饼在啃,腮帮子鼓起来,文章被放到了一边,少年时不时地抽出一只手压压。
纸窗上映出来少年的身影,与竹影逐渐地融在一起。
剩余的半张饼子被少年揣进了怀里,有侍卫来通知兰泽,兰泽连忙擦手,捧着文章进去了。
兰泽进去之前特意把食物屑都擦干净,他有些不好意思,若是早知道谢景庭会现在让他进去,他便不吃东西了。
现在文章上都有油指印,实在不太好看。
“见过督主。”兰泽跪在地上行礼,然后才站起来,对面的谢景庭坐在窗边,依稀和黑暗融在一起。
“这几日都忙,兰泽,你不必一直在外面等着。”谢景庭这般说。
兰泽哦一声,他已经进来了,没有再纠结等的事情,注意力在其他的事情上。
“督主,奴才有几篇文章不会,特意来请教督主。”兰泽捧着皱巴巴的文章,他脸上有些红,瞅着谢景庭等着谢景庭回复。
谢景庭关心他道:“为何突然开始背文章。”
兰泽略微犹豫,支支吾吾道:“最近皇上在教奴才识字,若是奴才不会背文章,皇上会罚奴才。”
谢景庭佯装若有所思,对他道:“这般,你哪里不懂,我可以为你讲一讲。”
兰泽没想到谢景庭这么容易答应,他有些高兴,他于是把文章放在桌子上,这些都是姬嫦罚过他的文章。
“这些……督主,奴才都不会,好些字都不认识。”
谢景庭朝他靠近,眉眼略微敛着,问他道:“哪些是认识的?”
兰泽坐在谢景庭身旁,他指出来自己认识的字,字都认不全,文章的意思他自然也不懂。
“皇上操之过急,这般的文章,若是不识字背起来很困难。”谢景庭桌上便有笔墨纸砚,对他道,“先从上面的字开始认。”
“既不察兮虞舜兮,以吾身之所谏,体己以自省兮……”
谢景庭把第一段文章念了出来,他嗓音低沉,有些像是山中沉木低吟,兰泽听的认真,他听谢景庭念完,注意力都在谢景庭身上。
为何同样的诗,谢景庭会念的比姬嫦好听的多。
谢景庭念完了一段,问他道:“方才可记住了不认识的字?”
兰泽呆了一下,一下子他怎么可能记得住,他低头羞愧道:“督主说的太快了,奴才记不住。”
谢景庭说没事,提笔在纸上把他不认识的字全都写了下来,兰泽忍不住惊讶,他方才只是说了一遍,谢景庭居然全部都记得住。
他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字,比书本上拓印的还要好看,忍不住想要上手摸摸。
谢景庭却把笔递给了他,意思是让他临。
兰泽未曾动过手,他对上谢景庭平静的目光,只得把笔接下来,在谢景庭俊秀的字体旁写下来一个歪歪扭扭的“察”字。
“错了。”
兰泽整个人被笼罩住,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按住了他。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春池酒
兰泽大半个人被罩住,他略有些不好意思,谢景庭带着他写出来了正确的写法。
“笔画不可从下往上,要从上往下,从左到右。”
朱笔在他手中不再是顿笔,墨汁在纸上变得流畅,纸上出现了一个铁画银钩的察字。
“这个字的上半部分是古时的了望台,下半部分是楼层,右边一笔略微凸出。”
这些都是小孩子都懂得的,谢景庭注意到兰泽并不知晓,便一并说了。
兰泽“哦”一声,他鼻尖前萦绕着雪枝香,由谢景庭带着把剩余的字全部都写完。
谢景庭极其有耐心,每一个字写过一遍之后,兰泽大致知晓是如何写的,把字形模糊地记了一遍。
纸张上多了两排字,因为是谢景庭带着他写的,下面的字与上面的形似,他揣着纸上反复看了好一会。
谢景庭:“回去之后多写几遍,若是忘记了,可以问侍卫。”
兰泽闻言忍不住看向谢景庭,谢景庭已经和他拉开了距离,他问道:“督主的意思是,奴才日后不必过来了吗?”
谢景庭被他质问并没有生气,温声道:“这边离你住的地方很远,你每日过来,很费时间,若是到了门禁,兴许还会受罚。”
若不是为了让谢景庭带他离开宫中,他才不会日日过来。他直接说出来,恐会遭厌烦。
兰泽这般想着,他回复谢景庭道:“督主,奴才不觉得麻烦。”
“外面的两只雀经常会过来趴屋檐,奴才很喜欢看它们。”兰泽随意扯了个理由。
宫中是个吃人的地方,虽说他也很害怕谢景庭,但是现在只有凭借谢景庭才能出宫。他想出宫过安稳的日子,不想日日挨打受气。
兰泽打量着谢景庭的脸色,他看不出来,只好收回视线,找话题道:“督主可听闻过雀迁福泽的故事。原先娘亲讲,若是鸟雀日日驻房檐,是福兆。”
“前朝景国,七皇子图谋篡位,太子梁上日日有雀鸣之,凡世称之为福兆,后来七皇子便没有篡位成功。”兰泽确有此事的讲。
这话不知道触动了谢景庭哪根弦,谢景庭略微停顿,然后才对他道:“兰泽,你娘亲所言并不符史实。景帝梁上雀为念氏所养,并非野雀。”
兰泽哪里知道那么多,他脸红起来,小声说:“娘亲说会带来好运。”
谢景庭看他一眼,并没有应答,不是赞同也没有反驳。
离门禁还有一段时间,兰泽应该回去了,他磨磨唧唧地不大想离开,想了想,把姬嫦前几日问他的事情告诉了谢景庭。
“督主,那日在狩猎场,皇上问我督主去了哪里,还问督主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姬嫦问过他,但是没有问过谢景庭,他担心若是问谢景庭时谢景庭和他说的不一样,到时候姬嫦会罚他。
“此事督主可不可以不要告诉皇上,若是皇上知晓了,奴才兴许又要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