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姬嫦要发火,兰泽心提了起来,他手指碰到自己的掌心,若是挨了板子,不止疼,他还会什么都做不了。
姬嫦自然不会考虑这么多,若他是姬嫦,他为何要考虑下人的想法。
对面的少年睁着一双怯懦的眼,视线清澈动人,姬嫦冷笑一声,以前未曾有心思这么多的下人,他话音到了嘴边,太阳穴传来一阵钝痛。
兰泽以为姬嫦下一步就是要罚他,然后他便看到了姬嫦揉着太阳穴的动作。
以前在家里,有客人会喝了酒过来找娘亲,娘亲见客前,会先为他们准备一杯醒酒茶。
醒酒茶兰泽也会泡,此时自然来不及,何况他倒希望姬嫦直接疼死,这般他就不必害怕了,世间想必也少了个随意处罚下人的疯子皇帝。
这般想着,兰泽为姬嫦倒了一杯茶,把茶推至姬嫦面前,说:“皇上,可要奴才帮您按按?”
姬嫦掀开眼皮,兰泽于是起身,他到了姬嫦身后,为姬嫦按太阳穴的位置。
他这般殷勤,依旧没能躲掉那两板子,姬嫦还是用戒尺打了他。
兰泽手指被按在桌上不能动弹,他眼睁睁地看着戒尺落下来,钻心的疼痛传来,他疼的眼前一黑。
“疼不疼?”姬嫦一边打他一边却又关心他,吹了吹他的掌心。
兰泽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脸色发白,整座正殿像是一口巨大黑暗的深井,在他面前的便是吃人的恶鬼。
姬嫦打的是他的左手,当天晚上,兰泽手掌缠了一圈纱布,掌心肿了一圈,轻轻一碰便会传来巨疼。
兰泽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他一直握着自己的左手,和他同住的几名小太监都来询问他,几人凑在一起东一句西一句。
“今日皇上又叫你过去了?兰泽,你算是好的了,你不知道之前从金銮殿出来的宫人,没有几个是人样。”
“是啊,兰泽,你只是挨了板子,这算不上伤,过两日就不疼了。”
另一名小太监忧心忡忡,“只是皇上性子阴晴不定,兰泽……若是你不想在宫里,你不如去找督主大人求求情。”
提起来谢景庭,谢景庭的名声也不怎么好,兰泽用手蒙着被子,闷声闷气地说,“我前些日子跟督主提过,督主说不出意外才会让我回去。”
这不就是要把他丢下来不管的意思。
“督主大人很好说话,原先我犯了错皇上要罚我,便是督主大人相劝,要皇上不能随意处罚下人。”
“皇上少时丧母,之后性格大变。那时候督主大人尚且不是督主大人,皇上是太子……皇上一向最愿意听督主大人的话。”
“兰泽,督主一向心善,只有宫中人才知晓,督主大人常去万相寺、上次蜀郡洪灾,督主大人为蜀郡祈福,赈灾的银子都是督主大人出的。”
一群小太监七嘴八舌,把宫里关于谢景庭的传闻都说了个遍,兰泽听了好几耳朵,在小床上被说动,他掌心的纱布抽动,默默记下来了谢景庭会进宫的时辰。
新政颁布之后,宫中设了陈谏司,平日里谢景庭进宫都会上完朝之后便在陈谏司,但不是日日都去。
兰泽和小太监换了职务,姬嫦打完他之后不会过问他,除非想起来。
他估计姬嫦日理万机短时间里想不起他,他也不往姬嫦面前去凑。
他接了给谢景庭送茶水的职务,谢景庭喜欢喝露水茶,还必须是莲花池里的露水,幸好宫中爱喝露茶的也不少,每天都有人在莲池里采。
兰泽左手掌心包着厚厚的纱布,他托着托盘有些费力,在陈谏司外经过侍卫的层层盘问,他没忍住摸了摸茶盏,庆幸还是温热的。
正殿里悄然无声,这里有穿着飞鱼服的侍卫守着,他端着茶水进去,见到了正与下属低声谈论的谢景庭。
兰泽平日里鲜少注意人的外貌,兴许是他和谢景庭长得有些像的缘故,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茶水放到了书桌上,按理说兰泽应该下去了,他厚着脸皮在正殿磨叽没有出去,一会帮忙整理弄乱的折子,因为谢景庭没有喝他的茶水,他又出去换了一趟热的茶水。
这般引得谢景庭注意到他,下属已经下去,谢景庭视线落在他身上,对他说,“茶水放在这里便是,这里不需要收拾,麻烦了。”
兰泽越来越觉得谢景庭更像是装的,就像现在,谢景庭一定能看出来他是有事过来,不然为何能从金銮殿到陈谏司?
知道却装作不知,便是委婉拒绝的意思。
他假装听不懂,对谢景庭说:“督主,奴才不累。”
谢景庭扫一眼他的左手,问道:“需不需要伤药?”
“常卿。”
上次主动问他是不是受伤,这次变成了直接给他伤药。
兰泽唇线绷紧,他把自己的左手往后藏了藏,对谢景庭道:“督主……奴才过来,不是为了要伤药。”
“这般,”谢景庭温和道:“兰泽,我现在有一些事情要忙,等我忙完事情了再说,如何?”
谢景庭那一双眼睛清淡如水,像是清冷的月光被揉碎,这般盯着人看的时候,常常让人说不出来拒绝的话来。
兰泽险些就要答应了,他掐了把自己的掌心,连忙问道:“督主要忙什么。”
谢景庭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语气略微停顿了下,对他道:“有折子呈上来,需要去一趟皇上那里。”
一听到“皇上”两个字,兰泽立刻就安静下来,他才不会跟着过去,他于是干巴巴地说,“那我在玉岩'这里等督主大人。”
谢景庭思考了半天同意了,这里有侍卫看守着,兰泽不乱动,他眼巴巴地看着谢景庭离开。
陈谏司的正殿光线偏暗,和谢景庭的府邸一样。
谢景庭踏出了正殿,眼角能够扫到少年在原地站着,视线一直跟随着他的身影。
兰泽这一等就是一下午,他早上就没有吃什么东西,时不时地朝外看,生怕谢景庭人直接跑了。
外面的天色暗下来,兰泽听到了很轻的交谈声,迎面和进门的谢景庭对上视线,谢景庭目光在他身上略微停顿,然后让侍卫下去了。
“兰泽?”
兰泽一直站着,他见到谢景庭了,略微精神起来,等了一下午,亮晶晶地瞅着谢景庭。
“督主大人。”
谢景庭有些歉意道:“让你久等了,你一直守在这里,饿不饿?”
他没注意到谢景庭前面一句不是问句,听见谢景庭问他饿不饿,注意力都被吸引,肚子跟着叫起来。
兰泽登时脸红,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谢景庭没有笑话他,让侍卫上了两盘热乎乎的点心。
“不要着急,慢点。”谢景庭给他递了一杯茶水。
兰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他略微点头,偷偷地瞅谢景庭一眼,对谢景庭的印象有所改观。
“今天有些晚了,马上要到了门禁,你吃完便早些回去。”谢景庭温声叮嘱他。
兰泽还有事情没有讲,他嘴巴里都是点心的甜味儿,这一会吃了谢景庭的东西,他不好意思再让谢景庭为难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耳垂
兰泽当时不过略微犹豫,当天回去之后他便后悔了。下次再见到谢景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怎么可以因为两盘点心便心软了呢。
回到小院时正好门禁。
接下来几天兰泽没有再见到谢景庭。
再见到谢景庭是十天之后,这期间兰泽又被醉酒的姬嫦喊去,姬嫦要教他识字,让他背上次的文章,他背不出来,姬嫦便用戒尺抽了他的手心。
兰泽在此期间还见到了其他的下人,兴许是因为他这张脸,姬嫦有所顾忌,其他的下人……戒尺抽的不止是手掌。
再见到谢景庭是在狩猎场,兰泽的手包成了猪蹄,他这两天吃东西都困难,由院里的小太监轮流喂他。
兰泽是占了一个名为念奴小太监的便宜,原先念奴在宫中做过一段时间的事,后来没多久就死了,颇为可惜。
院中的小太监都把他当弟弟,有些和他差不多年岁,他和念奴有些像,小太监们都很照顾他。
姬嫦扫了一眼兰泽,兰泽每次挨打都像是蔫了的白菜叶子,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刻意地躲他。
他看两眼便收回了视线,左右不过是个玩意儿。
“如雪,明将军送来了两匹烈马,前两日朕便想送你府上。”
姬嫦说:“今日得了空,朕想了想,还是得让你亲自过来看看。”
有下人牵了马过来,兰泽和侍卫们待在一起。他瞅两眼谢景庭的方向,不敢多看,担心姬嫦注意到他。
姬嫦对谢景庭态度热烈,和其他人相比太过于明显,谢景庭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哪怕姬嫦是皇帝,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兰泽绞尽脑汁地想,这般的关系,好像是……原先有恩客想要和娘亲成亲,但是娘亲不愿意。
那是他的娘亲,娘亲不会愿意和别人在一起,他也不想娘亲和别人在一起。
谢景庭不是他的,和他无关,兰泽想了下,他突然意识到,这般的比喻是大逆不道,若是姬嫦知晓了,他兴许会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兰泽,你在愣着做什么,皇上在喊你呢。”身旁的太监推了推兰泽。
兰泽这才回过神来,他对上姬嫦冷冰冰的视线,忍不住瑟缩了下,掌心传来灼痛,他没听见姬嫦方才说了什么。
“蠢东西,还不赶紧过来。”姬嫦再次重复了一遍。
上等的汗血宝马牵上来,毛发锃亮,泛着光泽,上肢略微紧绷,鼻腔里呼出来了不耐的鼻息。
“皇上,奴才方才没听见。”兰泽小声地说,前一天他背书背不会,姬嫦不知道说了他多少遍蠢,现在他宁愿说实话。
不然说谎一会还要挨罚,顺便被姬嫦冷嘲热讽一番。
“你长耳朵不是用来出气的,”姬嫦阴沉沉地扫他一眼,“过来牵着缰绳。”
姬嫦教兰泽识字不过是一时兴起,第二次他就已经发现了兰泽没有说谎,确实笨的很,挨完打之后还傻呆呆的。
姬嫦的火气在看到谢景庭之后便消下去了许多,他对谢景庭说:“这奴才蠢笨。”
这一会姬嫦显然已经忘了兰泽原先在谢景庭府上,谢景庭看了姬嫦一眼,并未说什么。
兰泽手上包成了猪蹄子,他自己不会包纱布,纱布还是小太监借来纱布为他包上的。
包的手法粗糙,看着很丑。
姬嫦让他牵着一旁的缰绳,他现在手上没有什么力气,乖顺地过去到了谢景庭身旁,伸手拽住了烈马的缰绳。
他方握住,掌心便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手掌使力时隔着纱布力道会传过来,因为他牵着,烈马也随之挣动。
兰泽不得不使了些力气,手掌里的筋脉随之抽疼,他的脸色白了下来。
“如雪,此马性子极烈,你先试试,若是不喜欢,朕便让人送回去。”
谢景庭扫了一眼兰泽的手,对姬嫦道:“劳烦皇上为我操心。”
兰泽费劲地牵着缰绳,他感觉自己的手掌已经失去了知觉,好疼……姬嫦是世界上最坏的人,为何非要让他过来牵缰绳。
“我来吧。”这时,谢景庭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旁,修长的指尖碰到烈马,烈马起初反应很激烈,没一会便安静下来。
兰泽不用转身也能察觉到姬嫦的视线,冰冷地、像是淬了寒刃,又像是阴冷的植物爬在他的后背。
他明白姬嫦的意思,姬嫦让他牵着缰绳防止谢景庭出意外,他自然不能随意松开。
兰泽于是忍着疼道:“奴才牵着便是。”
谢景庭于是没有再说什么,翻身上了马,一共有两匹烈马,姬嫦吩咐下人为他另准备一匹马。
兰泽牵着缰绳,他们向前走了一段距离,这一会马匹很温顺,他不用使什么力气。
“这里皇上看不见,可以不必牵着。”谢景庭温声关心他。
狩猎场生长了一片蓬草,蓬草遮挡了一部分视线,往后只能依稀看见人影。
兰泽依旧不敢松开,一会姬嫦就会追上来,若是看见了兴许会拿此事找他麻烦。
他摇了摇头,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好不容易见到谢景庭。
他说:“奴才牵着也不碍事,督主的安危最重要。”
谢景庭:“你的手受了伤,这般牵着兴许伤势会更加严重。”
兰泽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他脸上涨红了一片,唇线绷紧,声音略有些低,“若是皇上看见了,一会奴才兴许会挨板子。”
“这般。”谢景庭没有勉强,他们走在蓬草地里,兰泽还要防止自己被刮到,突然之间,安分的马匹开始躁动起来。
缰绳险些脱手,烈马冲撞起来,兰泽被带着向前,他的身体随之前倾,若是他摔倒,兴许他会被刮掉一层皮。
不过短短地一瞬之间,兰泽的腰肢被握住,谢景庭略微往上提,轻而易举地便将他带到了马上。
兰泽没来得及低呼,他整个人上了颠簸的马背,鼻尖前萦绕着浅淡属于谢景庭身上的味道,谢景庭的一只手略微环着他防止他摔下去。
风声在耳边褪去,兰泽心脏依旧跳个不停,还有些后怕,他整个人嵌进谢景庭怀里,在他坐稳之后,谢景庭便松开了他。
只是两人的距离还是非常的近,兰泽整个耳朵都烧了起来,引得谢景庭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