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少夫人入门之后,少爷会突然有担当了呢?
花轿一路热热闹闹地走过湾河石桥,穿过写着“桑溪”二字的石牌坊,候在牌坊边上的锣鼓队便跟在了花轿后面,吹吹打打了起来。
沈秀被那四个轿夫颠得七荤八素的,此时听见外面的锣鼓声,她只觉脑袋要炸了似的,只觉新娘子真是个受罪活。
劳大叔加快了脚步,跑到傅家小院大门前,把准备好的炮仗提了出来,点燃又噼里啪啦地炸了一阵。
她……要死了……
沈秀发誓,若是她以后真找到了想嫁之人,绝对要安安静静地办个婚事,这样的热闹她是真的消受不起。
劳大叔大笑着扬声道:“新娘至,新郎踢轿门——”话音才落,便瞧见傅春锦穿着一身红衣,抱着只大公鸡走近花轿,拿大公鸡的爪子抓了两下轿门。
围观的宾客们大惊,短暂的沉默后,骤然纷纷扬扬地议论了起来。
傅春锦没有立即解释,只将大公鸡递给了一旁的柳儿,亲手掀起了帘子,对着新娘伸出了手去。
“陈姑娘,这几日先委屈你在家里住上几日。”声音温柔,像是湾河中游荡的青荇,在喧闹声中,尤为悦耳。
沈秀顶着喜帕,垂头只能瞧见傅春锦光洁的指尖。她没来由地有些失神,怎的事情不像她想象的来呢?
“啧啧,大侄女,你这样做可就不对了。”傅二叔突然在人群中不咸不淡地开了口,“怎么?帮冬青管米铺还不够,还想帮冬青娶媳妇啊?”
“二叔,这是我家之事,你好像也管得太多了吧。”傅春锦站直了身子,寒凉的眸光投在了傅二叔脸上,又补充了一句,“三年前,二叔可是分了家的。”
傅二叔被激这一句,瞬间寒了脸。
他身边的傅二婶冷声道:“春锦啊,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凡是皆有规矩,轿门应该是冬青踢的,你抱只大公鸡来踢,未免过分了。”
“冬青不在家,只能如此。”傅春锦徐徐回答,“新郎不在,以大公鸡代之,这也是规矩,不是么?”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无比。
傅二叔愣了一下,往傅夏莲那边看了一眼,傅夏莲点了下头,确定了此事。
“今日就要成婚,怎么好端端的人不在家了?”傅二叔继续发难。
傅春锦就知道今日最麻烦的会是二叔,她淡声道:“冬青不是孩子了,他腿伤一好就突然跑了,我能拿他如何?”
傅二叔忽然冷嗤一声,“是真的跑了?还是……”他故意话只说一半,“还是”后面的可能那可就多了。
“傅小姐可需要在下帮忙?”声音清朗,说话的公子走至人群之前,他捏着折扇对傅春锦微微点颔,清俊的面容透着一股书卷气。
他正是桑溪镇的县令柳言之。
傅春锦微笑着对他福身一拜,“多谢柳大人,我那弟弟是出了名的不争气,出去玩两日便会回来。”说着,她顺势把声音一提,“今日的婚事暂且作罢,等冬青回来再择吉日完婚,今日就散了吧。”
“这……”媒婆欲言又止。
傅春锦看了一眼柳儿,柳儿便将吉钱送上。傅春锦笑道:“辛苦跑这一趟,等冬青回来,还要劳烦婶子你再来一趟,到时候规矩里该有的绝不会少。”
媒婆笑道:“傅大小姐办事,我信得过。”说着,她美滋滋地接过了吉钱。
柳言之眸光微沉,觉察傅春锦投来了眸光,他抬眼对上,只见傅春锦再福身一拜。
“也罢,既是傅小姐的家事,傅小姐自行处理便是。”柳言之这话说得不大不小,傅二叔倒是听得清楚。
县令都开口了,他自然不能再继续发难。
傅二叔再给傅夏莲递个眼色,傅夏莲心领神会地点了下头。傅冬青突然跑了,这事实在是古怪,傅二叔想弄个明白。
乡亲们渐渐散去。
柳言之却没有走,傅春锦知道那些话可以搪塞乡亲,绝对搪塞不了这位少年县令。
“柳大人,不妨入内喝杯茶再走吧。”
“也好。”
“柳儿,桃儿,先伺候着。”
“是,大小姐。”
安排好了那边的事,傅春锦给轿夫们发了吉钱,再次对着轿中的沈秀伸出手去,声音比方才温柔了许多,“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沈秀酝酿了多时,她应该趁机嚎啕大哭的,好不容易酿出的泪意,在听见傅春锦的声音时,瞬间散得干干净净。
她伸手牵住了傅春锦的手。
傅春锦紧了紧,莞尔道:“别怕。”
沈秀一点不怕,她只觉傅春锦这姑娘很特别,先前让人心疼,这会儿让人心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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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
第7章 揭帕
沈秀身子探前走出花轿,也不知是傅春锦的手掌发烫,还是她自己的手掌发烫,明明只握了这一会儿,掌心便已生了一层细汗。
“小心些。”
傅春锦牵着沈秀走得极慢,从进门到绕过影壁,每走几步傅春锦都会提醒一声。
沈秀从未被谁这样温柔呵护过,傅春锦的声音一声一声落入耳中,像是雪花飘入暖酒,瞬间化开,融在了浓厚的酒汤之中。
沈秀自忖在青山寨的酒量极好,可此时此刻,她竟生出了从未有过的醉意。
直到——
“这几日,就委屈陈姑娘先住在这儿了。”傅春锦扶着她在喜床边坐下,继续温声道:“我会修书一封,告诉陈叔叔。”
沈秀嗡嗡的脑袋骤然一滞,想起自己应当哭的。可这会儿她心跳得厉害,哪里哭得出来?她只能悄悄地扭了一把自己的腿,硬生生地挤出了两滴眼泪。
脑袋上忽然一空,喜帕已被傅春锦挑了起来。
她抬起泪眼,佯作楚楚可怜的样子,恰好对上了傅春锦的双眸。
傅春锦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媒婆说,陈喜丫生得清秀,却没想到媒婆所谓的清秀竟是这样娇艳。这弟妹眼底含泪,委屈之极,无端地让人心疼。
“别哭,你放心,我会给你做主的。”傅春锦拿了干净帕子过来,温柔地给沈秀擦了擦眼泪,笑了起来,“等冬青回来,婚事照办。”
“别……别给爹爹书信。”沈秀照着设想好的说辞开了口,“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若是让爹爹知道了,定会抬不起头的。”
傅春锦蹙眉,她知道沈秀说的也是实话,“这……”她总归要给陈捕快一个交代。
沈秀抽泣了两下,“等两日……兴许冬青哥就回来了呢?”
傅春锦拍了拍沈秀的手背,“那便等两日再说。”话音一落,她又笑了起来,“饿不饿?”
沈秀猛点头。
傅春锦莞尔,“我让桃儿把热水送过来,等洗好了,鱼婶的吃的定然也准备好了。”
“谢谢。”沈秀低声道。
傅春锦心疼地轻叹一声,“一家人,不必客套,以后你就喊我阿姐,我就喊你喜丫,好不好?”
沈秀点头。
傅春锦轻笑起身,这弟妹她是越瞧越喜欢。想到弟弟偷瞧回来说的那些话,她只当是弟弟故意中伤弟妹的。瞧弟妹今日这模样,柔弱可怜,哪里是弟弟口中的“凶”姑娘?
“柳大人还在外面,我去应付一会儿。”
“阿姐……”
沈秀骤然揪住了傅春锦的衣角,她本是下意识的动作,却在揪住的瞬间,才发现自己唐突了。
傅春锦以为她是害怕,安慰道:“别怕,我一会儿就回来。”
“嗯。”沈秀连忙松手。
傅春锦想,人家一个大姑娘远嫁至此,如今是孤身一人,不单委屈,也是怕极了。她应该在家里陪喜丫几日,让她安心些。
“一会儿回来,陪你一起吃饭。”傅春锦含笑说完,终是离开了喜房。
喜房布置得极是喜庆,大红帐子,大红锦被,大红妆台,大红喜字无处不在。衬得整个房间红彤彤的一片,也衬得沈秀的双颊如霞似锦。
她觉得双颊烧得滚烫,连忙用双手捂上,垂头的瞬间,嘴角勾起一抹难以自抑的笑意。
傅春锦。
她在心底悄悄念了一遍,只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烙在了心房上。
没下花轿前,沈秀还有些忐忑,如今坐在喜床边,她却一点都不忐忑了,甚至还觉得来这一出是她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
傅冬青肯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但是傅冬青的书信肯定会很快送到这里。
她不贪心的,只要在这里待三年便好。
沈秀在心底悄悄祈愿,希望这三年顺风顺水,让她把傅春锦的恩情报答了,到时候还傅春锦一个乖顺的弟弟,她也能走得安心些。
与此同时,傅夏莲在正堂与柳言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柳大人平日喜欢谁的诗文啊?”
“都好。”
“那柳大人喜欢喝什么茶?”
“都好。”
柳言之的答话总是漫不经心,傅夏莲问得多了,他皱起了眉头,轻咳了两声。
傅夏莲只得停了说话,怏怏地端起茶盏,低头小啜。
傅春锦并没有立即入内,她站在门口对桃儿与柳儿招了招手,两个丫鬟走了出来。傅春锦吩咐两人去伺候沈秀后,便整理了一下衣摆,端然踏入了正堂。
柳言之原本散漫的眸光突然一亮,聚焦在了傅春锦身上,“傅小姐,安顿好了?”
“自家弟弟胡闹,也是委屈了人家。”傅春锦应了一声,看向傅夏莲,笑道,“阿莲,柳大人最喜欢喝碧螺春,你去给柳大人再泡一盏来。”
傅夏莲知道这是在打发她,她也不好赖着不走,只能点头退出了正堂。
柳言之等傅夏莲走远后,正色问道:“令弟真是胡闹跑了?”
“嗯。”傅春锦知道这事肯定瞒不过柳言之,索性直接说了,“他怨爹娘给他安排的这桩婚事,所以耍了性子,卷了米铺的现银跑了。”
柳言之脸色凝重,“一夜未归?”
傅春锦点头,“小时候他也这样跑过几次,现银花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若是傅小姐需要,在下可以让衙役们去镇上找找。”柳言之温声道。
傅春锦摆手道:“他既然是逃婚,肯定不会躲在镇子上的。”
“走的水路?”柳言之问道。
傅春锦摇头,“山路。”
“大青山?!”柳言之脸色大变。
傅春锦却笑了,“大青虫都已经数十年没有出没了,想必已经没有窝在大青山里了。”
柳言之脸色凝重,“此事你应该报官的,万一冬青真遇上了大青虫……”
“大青虫自会找我索要赎金,到时候再报官也不迟。”傅春锦冷声回答。
柳言之自忖关心得过了,连忙道:“大青虫一直是桑溪镇的隐患,在下接任县令以来,一直想为乡亲们解决这个隐患。”
“大人已经做得很好了。”傅春锦接了一句。
柳言之忽然不知还能说什么,最后微微点头,“在下也该告辞了。”
“我送送大人。”傅春锦把柳言之送到了庭中,对着柳言之福身一拜,“今日多谢大人帮我解围。”
“你一个人撑着南北米铺不容易,我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柳言之眼底藏着一丝心疼,掩不住的是他日渐浓烈的情愫,“只要我还是桑溪镇的县令,你若有难事,都可以来找我。”
傅春锦徐徐道:“日子总归是自己过的,有劳大人费心了。”她低眉再拜,心头扶起了一抹疑惑。
上辈子这个时候,柳言之并不会对她这样殷勤。
柳言之匆匆笑笑,“也是。”说完,他便大步离开了傅家。
傅春锦这个姑娘实在是个聪明人,这距离感拿捏得恰到好处,让柳言之完全无从下手。他越想亲近她,就越容易被傅春锦的软钉子给推远。
连劳大叔都看得出来的事,傅春锦怎会看不出来呢?
劳大叔把大门关上后,忧心忡忡地走了过来,劝道:“大小姐,这家里总该有个男人帮着,您总是一个人扛着,也不是长法。”
“劳大叔辛苦了,回房歇着吧。”傅春锦上辈子也知道这个道理,柳言之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可在她没有弄清楚,她到底是被谁毒杀的之前,她能信的只有自己。况且,柳言之还是被傅夏莲盯上的香饽饽,若她抢了这个香饽饽,二叔一家只怕更恨她,这辈子定会缠她个不死不休。
“咚咚。”
正当此时,大门不知被谁叩响。
傅春锦走到门后,把大门打开,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汉子。
“您是?”
汉子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到了傅春锦手中,“昨晚在野栈中遇上个少爷,说把这封信送到这儿,便能收到一百文钱。”
傅春锦眉心一蹙,这确实是弟弟做得出来的事。
“大哥您稍等,我先瞧瞧信的内容。”傅春锦客气地说完,把书信打开,字迹确实是弟弟的字迹,语气也是弟弟的语气。
“阿姐,可是你先不仁,我才不义!我死也不会跟陈喜丫成婚!这次你别小看了我!我在客栈认识了个兄弟,约好了一起读书考科举!我若考得了功名,你不给我退婚,我就让陛下给我赐婚!勿念!我想给你写信,便给你写信!我才不会让你找到我抓我回去!冬青,字。”
平日让他念书,简直是劳心费力。没想到这婚事一逼,竟然起了这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