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的柳言之很喜欢借故往傅家跑,可这辈子的柳言之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就算是公事,也打发衙役来唤傅春锦去府衙办事。这样一来,留在傅家的傅夏莲便一直没有机会亲近柳言之,在傅家待了四个多月,竟与柳言之未见一面。
傅家少爷娶亲也算是桑溪镇的大事了,那日县令也在宾客之列,傅夏莲想,那日应该可以见到柳言之,至少让柳言之眼熟她一些。
傅夏莲盼着大喜的日子,傅春锦也盼着大喜的日子,唯独傅冬青度日如年。被一个阿姐管着就罢了,想到往后还要多个凶巴巴的陈喜丫,傅冬青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日子一定惨不忍睹。无奈越临近婚期,阿姐就盯他越紧。他试图绝食,傅春锦就唤了下人围坐一起吃香喝辣;他试图上吊,傅春锦就干脆地给他递去了白绫,搬了个凳子看着;他大哭大闹,傅春锦反倒是气定神闲地烹了一壶茶,在边上慢慢理账。
傅春锦太懂这个弟弟的心性,从小到大,只要他一闹,爹娘必定千般哄他,可如今不一样了,她向来不吃他这套,也不宠他这些小孩子心性。
闹腾了几日,傅冬青知道这次阿姐是铁了心了,便也不敢再闹。
照理说,傅冬青该亲自登门迎亲,可两个镇子相隔甚远,傅冬青的腿脚还没好利索,所以傅春锦便安排了劳大叔带着桃儿,跟着媒婆辛苦跑一趟。
算算日子,明日一早陈家的花轿便能走到桑溪镇,傅家小院也已经布置妥当,一派喜气洋洋。
吃了晚饭后,傅春锦让柳儿先去给弟弟烧热水,然后留下了弟弟,打算好好谈一谈。
傅冬青显然是不想说话的,今日的心情像极了问斩前夜,他只知道从今往后,他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阿姐打听过了,喜丫是个好姑娘。”
“知道了。”
“成婚之后,你收收心,若不想读书科考,那就来米铺,跟着阿姐慢慢学。”
“哦。”
傅春锦最不喜欢他这敷衍的态度,可事已至此,开弓世无回头箭,这亲是一定要成了。
“喜服阿姐给你放在衣架上了……”
“我困了。”
“今晚得洗澡。”
“嗯。”
傅冬青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站起,“阿姐,我回屋了。”
“去吧。”傅春锦点头。
傅冬青轻声冷嗤,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后院。
傅春锦看着弟弟的背影,明明该是大喜事,她却愁多于喜。等弟妹嫁进来,她一定要待弟妹好些,将心比心,若是弟妹哪日想和离了,那她也会给弟妹一个好交代,绝不会亏待了人家。
傅冬青转入后院,他下意识地往后门瞄了一眼,鱼婶此时并不在后门看着。这几日他想的最多的便是逃婚,无奈后门总有人看着。如今劳大叔跟桃儿都去接亲了,柳儿又去厨房烧热水,现下可是逃走的好机会!
一念及此,傅冬青溜到了后门处,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线后门,瞧鱼婶并没有守在门外,他顿时大喜,滋溜一下钻了出去,把后门干脆地一关。
他才不要娶什么陈喜丫,阿姐那么喜欢,就让阿姐娶吧!
傅冬青往街口走了好几步,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现下是逃了,可是身无分文,到时候还得乖乖回家。
不成!一定不能让阿姐给吃定了!
傅冬青眼珠子一转,这可怪不得他!可是阿姐先不做人的,他只是拿走他应得的东西!想到这里,傅冬青拐向了另外一边,朝着南北米铺走去。
少爷逃了的消息,在一刻之后传到了傅春锦耳中。傅春锦不想惊动镇上的人,便连夜带着柳儿与鱼婶提着灯笼在镇子上找了起来。哪知找了半个时辰,米铺便来了伙计。
伙计急得满头大汗,他慌声道:“大小姐,你快去米铺看看,少爷劈了锁,拿了米铺的现银跑了!”
傅春锦的心咯噔一凉,“带人追啊!”
“少爷拔腿就跑,咱们都以为他腿脚还没好透,哪想跑得比我们都快。”伙计越想越急。
“人往哪里跑了?”傅春锦肃声问道。
伙计指了指大青山的方向,“那边……”
“不好了!”又一个伙计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少爷……少爷窜入林中……一会儿就没影了!”
“大小姐,大青山里可是有大青虫的!我们还是报官吧!”柳儿慌忙建议。
傅春锦拦住了柳儿,“若冬青真落在大青虫手里,报官他更危险!”她很快冷静下来,想清楚了事情的轻重缓急,“况且,大青虫已经数十年没有出没了,不是么?”
若是大青虫的日子苦得活不下去了,下山掳劫刚好撞上了冬青,冬青定会报出自己的家门,到时候自有山匪来门上要钱。一个求财,一个求命,也不是不能好好谈。
若是弟弟并没有落在大青虫手里,她报官就等于是诬赖了大青虫,想到上辈子那群山匪不顾自身安危、拼命救援落水百姓的样子,她怎能先行不义之事?
弟弟这一逃,只要没落在大青虫手中,过几日败光了银子,定会灰溜溜地回来。
现下最棘手的莫过于明日的婚事,新娘上门,新郎不在,这该如何是好?天下没有哪桩婚事是半途劝返新娘的,陈喜丫可是高高兴兴上的花轿,更是高高兴兴坐了半个月的花轿来的桑溪镇,突然出了这样的事,进退两难的可是这个弟媳。
“鱼婶,你怎么就让他跑了呢?”傅春锦没想到最后竟让弟弟钻了这个空子。
鱼婶委屈地开了口,“我是听见后门的巷子里面有异声,担心有偷儿藏里面,才打灯笼进去瞧了一眼,我保证,我就瞧了一眼,回来少爷就溜了。”
“大小姐,我们该怎么办?”伙计们都慌了神。
傅春锦叹声道:“先去找只公鸡来,明日兴许有用。”
“少爷那边怎么办?”柳儿小声问道。
傅春锦眉心紧蹙,“静等两日再说。”
“万一少爷有个什么闪失……”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今晚也不是我拿藤条赶他出门的。”
再亲厚的情谊,摊上这样一个不争气的,迟早也有筋疲力尽的一日。这几年来帮弟弟收拾他的破事,她已经倦怠之极。
“损失了多少现银?”傅春锦倦然问道。
伙计的声音更小了,“全部……”
“三百七十八两,全部卷了是不是?”傅春锦很是寒心,弟弟从来不顾及她的难处,解决完明日的婚事,她还有更多烦心事要收拾。
看着大小姐不发一言,没有谁敢多说一句。
桑溪流水淙淙,她侧脸循声望去,到时候湾河河水暴涨,桑溪镇死伤无数,这里面含着桑溪镇活命的钱啊!
傅春锦越想越愁,二叔明日看不见冬青,不知道会在宾客面前说些什么难听话。总之,明日并不是个好捱的日子。
“回家。”她倒抽一口凉气,“冬青败光了银子,会自己回来的。”
众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少爷小时候也干过这种事情,只是那时候胆子没现下那么大,跑去镇子的客栈里住了几日,花光了银子又乖乖回来了。
或许,大小姐说的是对的。
又或者,少爷沿着山路逃,半路撞上了新娘的送亲队也说不定。毕竟从桑溪镇出去,湾河是水路,大青山是陆路,少爷走的是陆路,撞上送亲队的概率很大。
与此同时,赶了一天路的送亲队在大青山中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原地休息。
陈喜丫坐在花轿里面,满心忐忑,明日是她的大喜日子,她定要用她最温柔的一面呈现在夫君面前。
想到那日镇上的一场误会,陈喜丫哑然失笑,若是早知那个俊俏的公子就是她的未来夫君,她一定不会出手那么重。想来也怪不得她,谁让傅冬青那时候说话不好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她已经想好了,等傅冬青挑起她喜帕时,她定会先道歉,然后说:“夫君,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
“呵呵……”陈喜丫心中愉悦,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正当此时,花轿的帘子突然被人一掀,透入的月光照亮了那人的发上红绳。那个穿黑衣的陌生姑娘在月光中掀起了她的喜帕,对着她微微一笑,笑眯眯地问道:“想不想见见你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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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
第6章 喜事
新娘自打顶上喜帕,便只能由夫君揭开,所以陈喜丫这一路行来,从未在人前拿下过喜帕。平时吃食喝水,都由桃儿掀起花轿的帘子送进去,她总是等着帘子放下后,才会拿下喜帕吃东西。在路上需要方便时,也由桃儿扶着走到僻静处,等桃儿走远了,才顶着喜帕方便。为了以最好的模样嫁入傅家,陈喜丫出门时,只穿了一身红裳,昨日在山中野栈里好好地洗了一个澡后,才换上了正式的喜服。
外面的人都用蒙汗药给药翻了,这花轿里的也一掌给劈晕了。
喜服有三层,陈喜丫穿得不容易,现下沉秀剥的也不容易。好不容易剥下了衣裳,她已累了个满头大汗。
“累死我了……呼……”沈秀把喜服抱起,放在一旁,拿了准备好的布衣给陈喜丫穿上后,把她抱出了花轿。
沈峰走近接手,把陈喜丫扛在了肩头。虽说事情已经做了大半,可沈峰还是不放心妹妹,“妹子……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都想了四个多月了,什么都想清楚了!”沈秀一边说,一边褪下外面的黑衣,穿起了喜服来。
“你若在桑溪镇出事,哥哥来不及救你的。”沈峰最担心这个。
沈秀干脆地把厚重的外裳一穿,拇指擦过鼻尖,得意地道:“兄长未免太小看我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若是跑起来,马儿都追不上!”
沈峰扫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送亲队,“万一他们半途见过陈喜丫……”
“不可能!我悄悄跟了一路,他们谁也没见过陈喜丫的脸。”沈秀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就算不能让桑溪镇百姓与青山寨化干戈为玉帛,至少也要报了傅春锦的赠米之恩。
沈峰还是有些忐忑,总感觉妹妹入了桑溪镇后会出什么大事。
“妹子……”
“兄长你瞧瞧我,好看么?”
沈秀顶起了凤冠,如今大红喜服在身,在月光下尤为娇艳。
沈峰看呆了眼,笑道:“我家妹子肯定好看!”
“二姑娘好看极了!”一旁盯着动静的小喽啰也忍不住开了口,直勾勾地盯着沈秀。
沈秀斜眼瞪了过去,“皮痒了?”
小喽啰连忙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沈秀笑着坐入花轿,一手掀帘,一手把自己的黑衣裳抛了过去,“兄长回去吧,就照着先前我们说好的来。”
沈峰一把接住,点头道:“妹子,你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沈秀嫣然一笑,放下了轿帘。
沈峰给附近的兄弟们递个眼色,“留两个人在林中守着,别让野兽过来,他们若有人醒了,你们就快些走,莫要让他们发现了。”
“是!寨主!”两名小喽啰点头,钻入了林中。
沈峰再望一眼孤零零地立在月下的花轿,把嘱咐全部咽下,带着陈喜丫离开了这里。
也是奇怪,沈秀明知道自己并不是新娘,可在花轿中坐得久了,竟难以自抑地生了一丝雀跃之意。
她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喜帕上的鸳鸯,花轿放下帘子后光线昏暗,一时也看不清这对鸳鸯绣得如何。
喜服在身,喜帕顶上,她在喜帕下哑然笑了笑。
傅冬青半夜逃婚,已经被人“请”上了山,明日肯定是没有新郎拜堂的,那揭她喜帕的应该只有那个傅大小姐了。
那日赌坊中匆匆一瞥,沈秀总是会想起傅春锦强忍眼泪的脸庞。
就算新郎逃婚了,可新娘花轿已至,照例也是不能劝回的,沈秀笃定自己可以借着陈喜丫的身份在傅家住下。
傅春锦若来揭她的喜帕,沈秀心湖微乱,她是该笑,还是该哭呢?
寻常女子摊上这样的事,应该是笑不出来了吧?傅春锦只怕这几个时辰也不好过,沈秀本来就是来报恩的,她好像也应该安慰傅春锦几句。
沈秀思来想去,一时拿不定主意。
天边渐渐显出了一线鱼肚白,昏迷多时的送亲队悠悠转醒。
轿夫们以为自己是太累了,所以一合眼便睡沉了。四人看了一眼天色,连忙爬了起来,唤醒了睡在一旁的其他人。
众人收拾了一会儿,媒婆捋了捋鬓发,一挥小手绢,喜滋滋地道:“今日可是陈姑娘的大好日子,可无能误了吉时。”说着,她扫了一眼轿夫们,“哥几个把轿子颠起来,咱们热热闹闹地把新娘子送上傅家!”
“好!”轿夫们已经惯了这个行当,当下把花轿一顶,沿着山道一路颠了下去。
“砰!”
沈秀连忙踩着轿壁两边,稳住身子,刚欲张口,又强忍住了。她这会儿可不能开口,毕竟她与陈喜丫的声音大不相同,等到了傅家,她装模作样地哭个一夜,第二日沙哑着嗓音出来,日后就算嗓音有异,也有个由头,可以推说是哭坏了。
轿夫们听见了新娘的动静,前面的两个大笑了起来。
“小娘子莫怕!”
“哥哥有分寸,颠不坏你!”
劳大叔与桃儿回头含笑看了一眼花轿,虽说知道自家少爷是个什么人,可总归也盼到了成亲的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