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关系————康楚

　　
　　40
　　樊昕回到家时已近中午，付雷霆没有同行。因为樊昕不想让他与自己的父母有过多的接触，总觉得做贼心虚。
　　家中的大门虚掩着，樊昕推门而入，只见哥哥伏在沙发上。
　　"哥，你怎么啦？"
　　樊晔慢慢抬起头，面色灰败。
　　樊昕心头一惊，连忙蹲下身抓住哥哥的肩膀，问："出什么事了？"
　　"爸妈......发现我和佑林的事了。"
　　樊晔有气无力的声音如同一记重拳打在了樊昕的心上，"怎么会发现的？爸妈人呢？"
　　"妈妈气得高血压犯了，爸爸送她去了医院。"
　　"哪家医院？要不要紧啊？"
　　樊晔茫然地摇头，眼中一片空洞。樊昕的心一节一节地凉下来，如果我和付雷霆的事情也曝光了......不敢想像。
　　好半晌，樊昕终于开口："哥，你振作点！不会有事的，我这就打电话给爸爸。"
　　电话拨过去，盲音。重复十几遍后，仍然无人接听。
　　"怎么不听电话？"樊昕有些急躁。
　　"也许以为是我打的，故意不接的吧。"
　　"哥！"樊昕放下电话，搂住哥哥单薄的身体，说："不要这么想，爸爸不会的。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他的儿子啊！"
　　"一个同性恋儿子，一个把妈妈气得晕过去的儿子！"樊晔咬紧了下唇，语带凄怆。
　　樊昕摇头反驳："那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刚好爱上了一个男人而已。"他分不清是在安慰哥哥，还是在安慰自己。
　　刺耳的电话声突然响起。
　　"喂，哪位？"
　　"你好，请问你是樊昆的家属吗？"
　　"是，我是他儿子。"樊昕机械的回应着，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我这里是东城区医院，你的父母出了车祸正在抢救，请你马上过来。"
　　话筒跌落在桌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怎么了？"樊晔紧张地看着弟弟。自 由 自 在
　　"爸妈出了车祸。"樊昕呆呆地站着，一时无法消化耳中听到的消息。
　　
　　又是车祸！樊昕用力握紧双臂仍止不住全身的颤抖，坐在一旁的樊晔更是脸色发青。他们乘坐的出租车急驰着，直奔东城区医院。
　　熟悉的白色与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环绕的手术台前，樊父已处在弥留状态。
　　"爸！"樊昕扑向手术台，不敢相信昨天还精神矍铄的父亲如今已站到了鬼门关前。"爸，你怎么样了？"
　　头发上还沾着血渍的老人，面色苍白如纸，双唇开合着吐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爸，我在这里。你有话慢慢说。"樊昕连忙俯下脸。
　　一旁的樊晔呆呆地看着，不知所措。
　　"儿......儿......子，儿......子。"
　　"爸，我在这里。"樊昕握住父亲的左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发现父亲并没有看着自己。
　　樊父正死死盯着一旁的樊晔，眼中有着无尽的心痛。
　　"爸，对不起，对不起！"樊晔扔掉手中的拐仗，跪在了手术台前，"我已经和他分手了，你别生气。对不起......爸，你会没事的。"
　　樊父费力地摇了摇头，握紧了樊昕的手，说："照......顾你哥。"
　　"我会的，我会的。"樊昕点着头，泪流不止。
　　樊父得到樊昕的保证，仿佛安下心来，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爸！"
　　樊昕凄厉的叫声传遍了整了楼层，却再也唤不回父亲的魂魄。而樊晔则如同与父亲一起离开了人世一般，毫无反应，只留下僵硬的躯壳。
　　不知道过了多久，看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与护士把两人架出了手术室，公事化地安慰了几句便放他二人坐在手术室外的休息椅上。
　　"樊晔......"徐佑林的声音骤然在前方响起。
　　樊昕刚抬起头就见樊晔挣扎地站起来，抓着拐仗疯狂地打了过去。
　　"你为什么还在我面前出现。我恨你！我恨你！"
　　"哥！有话好好说。"樊昕冲上前去，从身后抱住哥哥，却怎么都制不住他野蛮的挣扎。伤残的肢体似乎根本不能造成阻碍，金属的拐仗毫不留情地打在徐佑林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樊晔，你冷静点！"徐佑林用手臂护住头，整个人站在原地任樊晔殴打，心痛多过身体的疼痛。
　　医院的工作人员闻声赶来，但慑与樊晔的疯狂，一时没人敢上前阻拦。
　　"哥！求求你，别这样。哥！"樊昕悲哀地乞求着，死死抱住哥哥。
　　樊晔打红了眼，反复尖叫着："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最终，不堪重负昏死了过去。
　　樊昕不察，随着哥哥的身体一起向前倾倒，徐佑林及时扶住了二人。众医护人员立刻上前来帮忙，把樊晔送进了病房。
　　医生说樊晔只是情绪过于激动而造成的短暂昏迷，只要好好休息就没事了。樊昕听完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的？"樊昕问徐佑林。自 由 自 在
　　"我一直在你家楼下，看着你和樊晔出来，不放心跟来看看。你爸妈......"
　　"都死了。"樊昕掩住脸，沉痛地叙述着，"他们乘的出租车撞上了一辆卡车，我妈和司机当场就死了。我们赶过来只见到爸爸最后一面。"
　　"樊晔一定把这一切都怪在自己的头上了。"徐佑林抚着樊晔的头发，苦笑。
　　"呜......呜......"樊昕再也忍不住，伏在哥哥的床头痛哭失声。
　　徐佑林悄悄地退出了房间，打了个电话给付雷霆。
　　"......你过来吧！我没有力气去安慰樊昕了，也许我连樊晔都无法安慰。只有你能帮他们兄弟俩了。......"无奈的话语自混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中飘散开来，如同徐佑林一般，没了踪迹。
　　付雷霆赶了过来，无言地将樊昕拥在怀中。
　　五天以后，樊灵从S城回到了家，参加了父母的葬礼。
　　
　　41
　　葬礼过后，樊晔陷入了自我封闭的状态。成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理会任何人，食量比猫还小。没几天下来，本来就单薄的身体变得骨瘦如柴。
　　樊昕无奈，只好叫来姐姐进行劝说。
　　"你打算消沉到什么时候？"樊灵看着躺在床上的哥哥，痛心疾首。
　　樊晔一径地沉默，神情黯淡。
　　"哥，你好歹吃点东西。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反正都残废了，死了正好。"
　　"哥！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樊昕激动地揪住哥哥的衣领，把他整个人都从床上拽了起来。"你再这么说，我就、我就......"就怎么样？樊昕自己也不知道，只好颓然地松开手。
　　"是。死了正好，到底下见着爸妈正好陪罪。"樊灵慢慢的在床沿坐下，她因为之前剖腹产留下的伤口并未痊愈，所以不能久站。"记得带上我。一个插足别人家庭，未婚先有子的女儿。"
　　樊昕震惊地瞪大双眼。
　　"你说什么？"樊晔问。
　　"我孩子的父亲是个有妇之夫。"樊灵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我明明知道他有妻子，还和他来往了好几年，甚至为他生了这个儿子。我一直瞒着不敢告诉爸妈，连他们想上我那儿去散心都拒绝了......"说着说着，樊灵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
　　"你的男朋友不是付雷霆吗？"樊晔不明所以。
　　"雷霆？！"樊灵抬起脸。
　　"是阿昕说的。"
　　"那是个误会。"樊灵局促地动了动身子。
　　"什么误会？我见到你们接吻了。"樊昕急切地追问，感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付雷霆是个同性恋。我当时故意去吻他，还骗走阿昕，只是不想让他跟阿昕接触而已。"樊灵尴尬地解释着，"没想到转了一大圈，他们还是见面了，居然还成了朋友。"
　　"付雷霆是同性恋？"樊晔不可置信地看向樊灵，随即吃力地爬起，抓住樊昕的胳膊，问："那你和他不是那种关系吧？"他的眼中有深深的恐惧和不安，穿透进去便可发现潜藏的绝望。樊晔已经认定，父母的死源于他与徐佑林不伦的恋情。他不要，不要看着弟弟重蹈覆辙。
　　"不，不是，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怎么可能跟他有那种关系，我不可能喜欢男人的。"樊昕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他不能再刺激哥哥了。一定要否认，非否认不可。
　　"那就好，那就好。"樊晔听到弟弟的保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敛去激动，重回疲惫。
　　哥哥的反应让樊灵愁眉深锁，无奈下只好轻声说："哥，如果你想离开这个世界，请一定带上我。如果你有什么对不起爸妈的，我也与你一样。如果你要赎罪，一定要带我一起。"
　　"灵灵，别说了......"樊晔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自 由 自 在
　　"哥，爸爸没有怪你啊！他走之前一直在叫你儿子啊，还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你千万要好好活着，不然我怎么和他交待？"樊昕同时揽住哥哥和姐姐，"我已经没有爸妈了，你们不能让我连哥哥姐姐都没有。我们是一家人，你们一定要陪我好好活着。"
　　樊灵点了点头，泪眼婆娑。樊晔则面无表情，只是颤抖。
　　"哥，爸妈的事只是意外，你不要怪自己。现在，徐佑林已经走了。你已经回头了，爸妈一定不会怪你的。"樊昕用力抱住哥哥，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就像付雷霆当初对自己一样，紧紧地抱着，把身上的温暖统统传给怀中的哥哥。
　　渐渐的，樊晔平静下来，缓缓地入眠。安顿好哥哥，樊昕搀着姐姐回房休息。
　　从姐姐房内出来之后，樊昕看见付雷霆僵硬地站在客厅，面色铁青。
　　"怎么......唔......"樊昕询问的话语全数落进了付雷霆的口中。粗暴的舌头直闯而入，蛮横地翻搅、挑动着樊昕的舌尖。付雷霆强健的手臂用力将樊昕收入怀中，如同要将他挤进自己的身体里。付雷霆感到不安，极度的不安，仿佛此刻不抓牢他下一刻他就会消失不见。
　　樊昕顺从地回应着付雷霆的亲吻，直至对方主动放开。
　　"你听见了。"樊昕倚在付雷霆的肩头，低声问道。
　　"嗯。"
　　"我是不得已的。"
　　"嗯。"
　　"我送你回酒店休息。"
　　"好。"
　　天空仍是细雨迷朦，两人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专走那些路灯照不到的地方。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充满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走进宾馆的房间，付雷霆一把将樊昕抱到了床上。没有交流，只有浑然忘我的索取。樊昕主动地迎合着，在付雷霆进入的一刻哭得声嘶力竭。他决定了，一定要离开付雷霆。为了哥哥，也为了父母。
　　付雷霆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决定，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仿佛要把自己的灵魂烙进樊昕的身体里。
　　情事过后，樊昕趴在付雷霆的胸口说："我想像方展墨一样，做你最好的朋友。"
　　付雷霆揪住他的头发，对着他耳朵狠狠地咬了下去。
　　樊昕痛得眉毛眼睛缩成一团，好半天才说："我知道不可能。所以，我要忘了你。也请你一定忘了我。"
　　"我不是徐佑林，你也不是樊晔。我们未必要走到他们那一步。"付雷霆仰头看向天花板，做着最后的努力。
　　"不可能。只要和你在一起，哥哥总有一天会发现的。何况爸妈在天上看着，瞒不过去的。"
　　付雷霆张了张嘴，最后说了句："我爱你。"自 由 自 在
　　樊昕翻身吻上了他的嘴唇，呢喃着："谢谢你爱我。"我也爱你。
　　后半句被他强行噎在喉头，口腔里尽是眼泪苦涩的味道。
　　42
　　PART 1
　　踏出浴缸，我拂去镜子上的水雾。
　　镜中的人有尖尖的下巴和圆鼓鼓的眼睛。皮肤被水汽蒸得白里透红，看起来精神焕发的样子。我弯了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从小到大，过惯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日子，如今被连番的变故逼得一夜长大，算算也不是太亏。
　　拧开水龙头，搓好毛巾，水雾再次把镜子变得一团模糊。我伸手想擦，却隐约看见了另外一个身影。
　　镜中的他在嘲笑我被人从床上踹了下来，镜中的他替我挡住决堤的眼泪，镜中的他还在为我刮胡子。原来我一直都记得，每一个与他相处的细节。记得我们每一次接吻，每一次做爱，记得他第一次说喜欢我，记得他最后那句"我爱你"。他表面的霸道专治，实际的体贴温柔。
　　"我有没有说过你是个好情人？雷霆......"我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镜面上，任由眼中温热的液体滑进洁白的盥洗池。
　　我不想哭的，可是止不住......
　　"阿昕！"门外传来哥哥的声音。
　　"什么事？"我硬着嗓子，不想让他听出我的异样。
　　"你洗好久，我怕你睡在浴缸里了。"
　　"怎么会，呵呵。我在穿衣服了，就出来。"
　　"嗯，你慢慢穿。"
　　门口的脚步声渐远，我长吁了一口气，又洗了一次脸，抹去最后一点悲伤的痕迹，开始穿衣服。
　　离开雷霆将近两个月，身上斑斑点点的吻痕早就淡去无踪，唯独右肩上那个牙印还留有浅浅的痕迹。不要紧，总有一天它会完全消失的，如同我和付雷霆之间的关系。
　　顶着湿漉的头发，我出了浴室。经过客厅时，呆若木鸡。
　　雷霆就站在离我不到十步远的地方。微卷的黑发短了不少，脸也削瘦了，只有那双眼睛，深邃得一如既往。
　　我该怎么做？扑上去吻他、咬他，告诉他我有多想他？还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镇定地看着，看着他手中的孩子。
　　"阿昕，来见见你外甥。"姐姐在一旁叫我，雷霆把孩子递了过来。
　　孩子包在襁褓里，轮廓不明的五官看不出和姐姐的相似之处，小脸粉嫩嫩的，全身带着淡淡的奶香。他还在睡，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换了一个怀抱。
　　"起名字了吗？"哥哥问。
　　"没有，暂时叫他宝宝。起名字真伤恼筋，我和雷霆想来想去都决定不了。"姐姐因为怀孕而略微浮肿的脸上洋溢着身为母亲特有的温情，她在说"我和雷霆"时就像在说"我和孩子他爸"那样自然。
　　我看着怀中的宝宝，暗暗叫自己别瞎想。可是姐姐的下一句话却把我推进了万丈深渊。"对了，我和雷霆已经注册结婚了。"
　　"什么？"没想到哥哥比我反应更快。
　　"我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就父不详。"姐姐很平静，就像在说窗外的天气。
　　"可是，这样好吗？"哥哥看向付雷霆，他耸了耸肩，一脸的无所谓。
　　姐姐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流连，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你带着孩子嫁给他的亲叔叔，这样乱七八糟的做法比父不详又好到哪里去了？"我不想这么说的，我不想说这么尖刻的话！可是我管不住自己，我的心像被尖刀狠狠戳过一样痛得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