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泰民安,天下升平。
为此,无论牺牲多少人的性命,也是在所不惜。
所以,长离不曾后悔过。
从来不曾......
"师父,师父!"
猛然回神,抬眼,一张清秀的面孔近在眼前。
"什么?"稍微往后退了退,感觉有些心悸。
"师父,"明心一手支着下巴,撇了撇嘴,道,"你刚才又心不在焉了。"
闭了闭眼睛,轻轻的叹:"有吗?"
"已经入夏了。每到这个时节,师父你就特别容易走神。"
又快到七月了吗?
难怪,大白天的也会瞧见满地的鲜血。
"明心,你好好背书,为师出去走走。"
草草交待了一句,也不等他答话,直接站起身,走了出去。
一路行至山顶,静立在那断崖之上,忽然就有了种飘然欲飞的错觉。
全是假的!所谓爱恨情仇,只是过眼云烟罢了。一转眼,爱过的,恨过的,什么都不存在了。
天上人间,不过一步之遥。
万丈红尘,又何必苦苦留恋?
似有若无的轻叹一声,缓缓褪下腕上的念珠,随手扔了下去。
接着,慢慢的,迈出了左脚。
"你在做什么?"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咬牙切齿的,比平日还要凶狠了几分。
白玉似的双手忽然就缠了上来,紧抱着自己的腰不放。
我心下一惊,错愕的回头,一眼便瞧见了那张俊美的面容。
"侯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曲临渊抬了抬头,微微喘着气,道:"这句话该我来问才对吧?好好的,为什么寻死?"
愣了愣,随即会意过来,知他是误会了。
于是扬了扬唇,低笑。
"侯爷想是弄错了,贫僧并未打算跳下去。"只是,我原本准备做的事情,实在不好让他知道,免得吓着人。
"就算你当真想跳,"他看我一眼,轻轻哼了哼,道,"也得先问问,本侯爷究竟准不准。"
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了他眼底的某样东西。
但随即摇头否定。
不可能,那个应该只是我的错觉吧?
"只是一场误会,侯爷可以放手了。"一边说,一面小心翼翼的掰开他的双手。
曲临渊低了低头,依旧紧抱着我不放,闷声道:"臭和尚!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真的很讨厌?"
"大概吧......"浅笑着点了点头,"长离的性格恐怕不太好。"
"何止?你根本就是恶劣到无人能及!既狂妄又嚣张,一点都不像个和尚,而且满身的妖气,全身上下处处透着诡异。从来不将别人放在眼里,随意一句话,就能惹得人七窍生烟。不守清规戒律,明明长得这么难看,还老喜欢勾引别人。"
"呃......"我张了张了口,苦笑。
实在没料到,自己竟然坏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这些都还不算什么。"他顿了顿,抬头,一双眼睛直直的望住我,"你最惹人厌的地方,就是害我总是对你牵肠挂肚,时时刻刻想起你,一天不见就会觉得心慌,害我......"
他咬了咬唇,突然就别开头去,俊脸微微的红着。
隔了许久,才大喊出声:"......害我不小心喜欢上你!"
骇然的睁大眼睛,身子立刻僵住了。
眼前这男子方才说了什么?
喜欢......我?
可以说,长离这一生,从来不曾如此刻这般惊讶过。
环在腰间的手微微紧了一下,曲临渊深吸了一口气,续道:"臭和尚!妖僧!你晓不晓得本侯爷是何等身份?就连当今圣上,也敬我如亲生兄长;朝堂之上,哪一个不是一心讨好于我;只要我说一声,自然会有佳人投怀送抱。可是,为什么我喜欢上的竟是个男人?断袖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一个没有半分姿色的和尚。这下可好,我绝对要被天下人笑死了。"
"侯爷,我......"
"你怎样?说来说去,全都是你这妖僧的错!"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道,"是你引得我着了魔,教我心甘情愿受人耻笑。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咬死你!"
话落,他竟然当真扑了上来。
但没有用咬的,而是......重重的吻住了我的唇。
呼吸渐渐紊乱了起来。
那一对妖异的绿眸,却在此刻一闪而过。
我一把推开面前的柔软身躯,跌跌撞撞的倒退了几步。
原来如此......
可惜,太迟了。
狼狈万分的擦了擦自己的双唇,声音里带了几分涩意:"我与侯爷,并没有那种缘分。"
15
"师父。"
"什么?"手指轻轻抚平经书的书页,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
明心朝窗望了望,吞吞吐吐的说:"侯爷他......又来了。"
"是吗?"连头也不抬一下,仍旧是淡淡的表情。
"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侯爷几乎每日都来,师父你当真不见他一面?"
窒了窒,依旧默然无语。
"一直躲着也不是个办法。"明心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道:"尚书大人可是日日都派人来催你捉妖。"
我别开头去,声音低哑的答道:"为师暂时不能见他。"
"因为......没有缘分?"明心把头凑了过来,挑眉问道。
皱了皱眉,扫他一眼,语重心长的说:"明心,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尤其你身为出家人,更应该......"
"谁教师父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侯爷身上,竟然没有发现藏在树上的我。"他撇了撇嘴,先一步打断我的话,"侯爷这么喜欢你,为什么要拒绝他呢?"
摇了摇头,柔声笑道:"情爱这种东西,必须两情相悦才行。"
"既然如此,师父为何不干脆说你不喜欢他,反而非得扯上什么缘分?"他转了转眼珠,突然笑了起来,道,"因为出家人不能骗人,所以师父才说不出口,对不对?"
"......"无言以对。
我闭了闭眼睛,一时只觉心浮气燥。曾几何时,自己竟也变得这般狼狈了?
"我不懂,师父明明对侯爷有情,却又为何偏要装做无情?"身旁,明心仍旧追问个不停。
"傻孩子,为师若应了他,就不能再当和尚了。"
"那不是更好!"他击了击掌,理所当然的说,"师父你不但性格恶劣,而且又贪财,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像个和尚,早就可以还俗了。"
尴尬。
这说法还真是有些耳熟,那日,曲临渊似乎也是这般骂我的。
他说的,句句在理,但是......
眼望住缥缈的天际,轻轻叹气:"有情还似无情,无情便是有情。我若是对侯爷动了情,就等于要对天下人无情了,所以......只有这一点,绝对不行。"
借口!
但除此以外,我实在寻不出其他的理由说服自己。
"那又如何?"听了我的话,稚气的脸上满是困惑,"天下间多的是无情之人,多师父你一人不多,少师父你一人,也不会嫌少啊!"
再度无言。
我实在不该收这个小鬼为徒的。
隔了许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缓缓响起:"所谓的情爱,不过是一场虚幻,转瞬就过了。为师早已看破红尘,自然不能再陷进去。"
又一次,自欺欺人。
若我当真能超脱凡尘,如今又怎会动心动情?
明心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低声道:"侯爷日日在寺外苦候,是因为他太过痴傻。那师父你盯着同一页书看了整整两个时辰,又是因了什么?"
身子一震,手里的书悄然滑落。
胸口隐隐的传来些痛楚。
禁不住自问,果然已经太迟了吗?
不敢再看明心面上了然的神情,因而急急走了出去,一路行至空无一人的正殿,跪在了佛像前头。
一遍遍念着熟悉无比的经文,占据心神的,却偏偏是某个人的俊美容颜。
初遇那日,他高傲不羁的浅笑;醉红楼里,愤恨不已的咒骂;我受伤时,他心急如焚的神情;以及,那天夜里,当我说出无缘二字时,他微微皱眉的样子。每一样每一样,都刻在了我的心底,挥之难去。
细细寻思,先去招惹曲临渊的人,其实是我。莫非,在许久以前,自己就已经动了情?
"啪!"
手里的念珠忽然断了线,木质的佛珠滚了一地。
心,乱了。
缘生......即孽。
一开始的相遇就是错,后来更是一错再错。
红尘万丈,原来我始终逃不出去。
果真是喜欢上了,因为只要一想起他那一日的表情,就会感觉胸口闷闷的疼着。
究竟喜欢曲临渊哪一点呢?
是他骄傲自信的表情,还是那些任性可爱的地方,又或者根本就是一见钟情?
随随便便的任由他闯进自己的心里,实在是太大意了。
事到如今,该要如何收场才好?
我纵然骗得尽天下人,又如何骗得了自己的心?
当不当和尚其实也无所谓,只是,那一张妖异的面孔时不时的掠过眼前,一再扰乱我的心绪。
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缓缓阖上眸子,再睁开时,眼底已然回复一片清明。
长离素来最讨厌优柔寡断、拖泥带水,此刻自然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喜欢便是喜欢,想不承认也不行。
有情无情,又与我何干?
为了这天下苍生,我已牺牲太多太多,怎么可能再错第二回?
明知情情爱爱,不过是大梦一场,此刻,却心甘情愿困在这红尘之中。
命中无缘又如何?
以前的长离可能做不到,现在,纵使逆天而行,我也自认有那本事护他周全。
若是说天下跟自己所爱之人,我两样都选,那一双绿眸的主人,可会轻轻勾起嘴角,现出嘲讽的微笑?
慢慢站起身来,缓步走出了正殿。
那些前尘往事,还是尽忘了吧。至于我的将来......
忍不住浅浅的笑了一下。
可能要花一生时间去喜欢的那个人,此刻正在寺院门前等着呢。
出了寺门,却只瞧见一辆马车,尚书大人派来的那一辆。
曲临渊......已经回去了吗?
也对。看这天色,恐怕快要落雨了,他再待下去,搞不好会染上风寒。
反正日后多得是机会见面,他若不来,我自然也可以去寻他。
今日,且先收了那妖怪再说吧。
于是,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一路行去了尚书大人的府邸。
我由下人引着进了内院,才走了几步,便觉到了......一阵杀气。
16
心头一震,立刻猜到这杀意从何而来。
因而也不前行,只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那妖物现身。
谁知,隔了一会,身后竟传来顾惊寒的声音:"大师。"
讶然回头,却瞧见两个俊俏的锦衣公子款款行来。
一个是顾惊寒,另一个生得唇红齿白、明眸善睐,正是那一日见过的虎妖。
"大师整整闭门一个月,家父与在下很是挂心,如今可算是来了。"顾惊寒朝我拱了拱手,笑道。
我忙双手合什,回了个礼。
"前几日遇上些麻烦,误了施主的事,实在是不好意思。"
面上虽然带着笑,眼睛却只盯住站在他身旁的美艳男子。
那虎妖看我一眼,也跟着微笑起来,眸底全是挑衅。
一时间,汹潮暗涌。
顾惊寒丝毫没有发现不妥之处,反而热心的说:"啊,我来引见一下,这位就是我义弟,任扬声。"
说罢,又悄悄附至我耳边,低声问:"我义弟的身子不太好,大师你说,他会不会被那妖物缠上?可有什么防范的法子?"
闻言,我望望了一旁似笑非笑的男子,只能苦笑以对。
真是个笨书生!妖物明明就在身边站着,却还去关心他的安危,哪天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心底虽然这样想着,但见顾惊寒一脸担忧,想来是真的很在意自己那个义弟,于是只好随意说了几句,敷衍一通。
隔了一会儿,顾惊寒因为有事,先去了书房。
因而,偌大的一个院子里,只剩我与那名唤任扬声的男人静静对立。
我轻轻叹了口气,悠悠的说:"施主总算肯现身了。"
他挑了挑眉,傲然一笑,道:"上回是我一时大意,才让你这和尚占了便宜,这一次我可是有备而来的。"
说着,往后退了一步,扬袖。
不过这一回,幻出的不是长剑,而是数个容貌妖美的......裸身女子。
这一下,着实是吃惊不小。
我往两旁看了看,急问道:"施主这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任扬声笑了笑,眼底满是戏谑之色,"只是想瞧瞧,你这道貌岸然的和尚,是否真有坐怀不乱的本事。"
说话间,那几名女子早已手脚并用的缠了上来,压得我差点喘不过气。
我闭了闭眼睛,皱眉。
今年究竟是怎么了?流年不利还是命犯桃花?怎么动不动就会有艳遇?
为何这些人对付和尚的时候,就只想得出一个色诱的法子?真当和尚好欺负么?
我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反被抱得更紧了。
任扬声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道:"怎么?这种时候也不念几句经文来听听吗?"
抽气。
这男人存心看我笑话。
可惜,长离的性子向来不好,少有让别人称心如意的时候。
"经文那种东西,是该放在心上的。若念了出来,还有什么意思?"睨他一眼,双眸里波澜不兴,"况且,即使不用念经文,贫僧也照样有那能耐对付施主。"
话落,慢慢的伸出手来,只一挥,那几个缠在身上的女子,立刻应声倒了下去。
然后,静静微笑着,步步向前。
任扬声连着退了数步,一脸惊愕的问:"你......当真是个和尚?"
扬了扬唇,笑颜温和,反问道:"施主以为呢?"
他咬了咬牙,盯着我看了一会,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真不愧是大师,果真有些本事。那些个女人,你不放在眼里,那......这一个呢?"伸手往前一指,半空里立时多出了一道身影。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笑容僵在了脸上。
心脏似被什么揪住了一般,硬生生的疼着。
曲临渊......怎么会在这里?
"我见过你两次,每次你都跟他在一起,这人对大师来说,想来意义不同吧?"薄唇轻抿,一时笑靥如花。
我的手抖了一下,掌心里忽的腾起一道寒气,声音冰冷的开了口:"放了他!"
"哎呀,大师生气了吗?反正我要来也没什么用,还你便是了。"
他一扬手,曲临渊的身子立刻坠了下来,正落在我怀中。
我心中一紧,急忙低头去看。
怀里那人并未受什么伤,只是呼吸有些急促,面上带了不正常的红晕,神智也不甚清醒。
神色一凛,缓缓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最后一个字才出口,就有一道寒光横扫了过去。
心绪起伏过大,以至于连力量都有些不受控制了。
任扬声险险的避了过去,一面答道:"别担心,不过是烈性春药罢了。"
"啊?"我一惊,不由得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数月前,曲临渊才对我下过这种药,现下则轮到了他自己,这算是报应么?
那男人掩唇轻笑了一下,续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知大师是打算见他受苦呢?还是......呵呵,拿自己的清白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