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谢谢你。'他淡淡的说著,很平静的语气,却听不出一丝的感激。
原来是那个男子。
‘我不是去救你的。'我冷冷的说,那种熟悉的感觉,只是因为那晚的一眼麽?
‘我知道,不过结果都是一样。'
看著他的笑容,我漠然的转身。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那种淡然如风的笑脸总会在不经意间激起我满腔不可压抑的愤恨,而这种莫名的愤恨,对於我来说,绝对是多余的。
‘我知道你,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也知道你为什麽会来。'
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我没有停下脚步。
‘夜,不可以放弃麽?'
不可以放弃麽?这句话,很早以前也曾有人对我说过。
‘夜,不可以放弃麽?放弃掉你的仇恨,开始另一种生活。'那时的天空中飘著细细的夜雨,练完剑的我,依然被师傅拉著坐在房顶上发呆,那种什麽都不想的发呆。我看了看师傅,说完这句话的师傅却并没有看我。我摇头,‘不。'‘等你报了仇,却发现这个世界什麽都没有为你留下,也会这麽坚决麽?'‘会。'
在黑暗中,我也能感觉得到师傅听完之後的那种无奈,似乎还有一种悲哀。可是他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早已什麽都没有了,除了仇恨,除了一丝缥缈的希望,我早已一无所有。
‘师傅,这次,你会回来麽?'我看著他手中被雨水浸润的红纸,他捏的很紧,这次的任务看来很难。‘会。不回来的话,就见不到你了,夜。'天边闪过一颗流星般的焰火,就著这暗淡的光,我看到了他的笑,还是那麽的淡然和平静,他拍拍我的肩,飞身一掠,像灵燕一般,消失在了那无穷的黑暗之中。
可是,他却再也没有回来,於是,黑堡的第二高手 空 升为了第一,而十九岁的我,成为了黑堡的第二高手。
‘不。'这个问题,五年来,从来就只有一个答案。
‘那麽,你在杀了他之後呢?'自 由 自 在
‘找到我弟,带他走。'我不知道我为什麽要回答他的问题,是因为那种很熟悉的感觉?
‘如果,你的弟弟已经不在了呢?'
我停了下来,手中还握著那片柔滑的花瓣。
‘我就去陪他。'如果他不在了,那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就再没有什麽好留恋的了。
如果,你的弟弟已经不在了呢?'
我停了下来,手中还握著那片柔滑的花瓣。
‘我就去陪他。'如果他不在了,那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就再没有什麽好留恋的了。
他在我身後沈默了一会儿,然後轻声的笑了一声,
‘算了,我们去喝一杯怎样?'
‘我从不喝酒。'
‘这样啊,其实,有些时候,醉一次也无妨,所谓借酒消愁,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我没有愁。'我只有我该做的事。
‘说的也是。不过,夜,何必这样呢,也许,你弟弟现在很快乐呢?'
‘不可能,又不是。。。'我吼了出来,又不是你,他怎麽会甘心被压於别人身下,他是个男人啊。我握紧了拳,紧到连指甲都深深的嵌进长满了厚茧的掌中,可是浑身却还在抑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夜?'他靠近过来。 自 由 自 在
我深吸了口气,转身就走,再逗留的话,我说不定会控制不住自己,一剑杀了他。
但,我不想杀人,不想在翎燕的生日时,杀人。
第三章
夜空中,是好明亮的月亮,连云都没有。风吹过这片树林,树叶摇晃著,发出沙沙的声音,如波浪般一阵阵涌来、荡开。
感觉著一丝丝头发被胡乱的吹拂到脸上,我握紧了剑柄,慢慢的,从剑鞘中拔出。那人,已经来了。
很细微的脚步声,在我前方约二十步(1)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就是夜?'他在我动手之前,问了一句,很平静,就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在风吹起的前一刻,平静的没有波澜。
我抬起头来,看著他。
‘好冷的眼睛,果然是个魔鬼一样的人物。'他一笑,却毫无笑意。
我一步一步的向他走去。
‘你知道吗?这次的雇主,就是我。'
一个自己找死的人。 自 由 自 在
‘我足足找了你两年,功夫不负有心人,终於还是被我找到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张家的那场血案,二十多口人,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十岁的孩子,在一夜之间,竟然死得干干净净。'
我的脚步慢了一下,漫天的血光从眼前一晃而逝。
‘是你吧,是你做的吧。'这一刻,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凶狠起来,夹杂著一种深深的悲恸和愤怒。
‘为什麽,这麽残忍的事,你怎麽能下得了手?为什麽,难道他们与你有什麽深仇大恨吗?'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很倒霉,因为他们该死。'我说的很平静。这个世界上,哪有那麽多为什麽。路边草丛下那麽多大睁著眼睛的尸体,也会问为什麽麽?为什麽死的是我,而不是你?为什麽受害的是我,而不是丧尽天良的他?原因?很简单。因为你们是弱者,所以你们该死。这本就是个强者生存的世界,只要你足够强,你才可以要求一切;只有你足够强,你才有资格讨回你所失去的一切。正如,今天你站在我面前一样,如果你足够强,你就可以拿我的头和血去祭奠那些死去的人;正如,今後的某一天,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会站在他的面前一样。
‘你,果然不是人,连心都没有。不过,我得说你的影很厉害,竟然把我安排的其他人都引开了。没有关系,我一个人,也足够取你的命了。'
继续向前走,在还有五步远的时候,我停了下来。
‘你知道司马翎燕吗?'
本已经准备好接招的他一愣。
不知道?
‘你认识一个叫寒阳的吗?'
‘废话少说。'他一皱眉,举起剑向我的心脏直刺而来,寒光耀眼,像一道闪电。
果然够强,只一霎那,剑尖就破空而至,我一个侧身,轻轻的一点地,跃到他的身後。
深黑的衣衫被划开,血渗了出来。那一剑,还是没有完全躲过。不过,我既然没有心,又怎麽会被刺中。
抬起手中的剑,躲过他瞬时转身刺过来无数灵蛇般绞曲狂舞著的赫赫剑光,随著他那交错如乱花的步伐,在这片银光射瑟的寒气中,我穿梭如风雨中的归燕,每一次侧、转、仰、俯、退、掠、跳、进,目标就只有一个,他的命。
草泥纷飞,枝叶漫天,所过之处,只剩下一片狼藉,还有,他的剑偶尔划过我身上,像珠串一般洒落的血滴。
他的确很强,但,还不够。在这纷杂的落叶声、断枝声、削草声、扬土声、剑声、风声、虫声中,我清楚地感觉出他越来越重的喘息、越来越沈的步调。是时候了,只要他使出下一招,只要他挥出下一剑。
寒光再一闪,那如破竹般的剑势生生的停在了空中,他瞪著眼睛,诧异的低头看著我那没入他胸膛的铁剑,下一个瞬间,我毫无表情的将剑唰的一声抽回。
他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几步,靠在旁边的一棵树上,震惊的盯著我,喷出一口鲜血,手中的宝剑也松脱掉落到地上,发出沈闷的响声。
看著他逐渐下滑的躯体,直到不再有任何动弹,我从袖中掏出一张红纸,展开,上面写著:‘子时,白富山东斜林中,张骞生,三十,身高六尺二寸,面白,著青衫白裤,持青鸿剑,剑长三尺七寸。。。。'在右下方,又有几个匆忙的小字,‘多加小心。'
慢慢的,那字条被流淌下来的血逐渐浸透到模糊,我闭上眼睛,向空中一抛,挥剑,那零落的纸屑如抛洒的冥钱一样,拂上他的尸体,从此,这个世间,就再没有这个人。
死不瞑目吗?我割下我衣襟的一角,细细的将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收剑回鞘。最後看了一眼他的脸,转身而去。死不瞑目吗?有什麽好 死不瞑目的,在另一个世间,不是有你所爱的家人吗?在那个世间里,应该是再没有痛苦,再没有仇恨,再没有背叛,再没有绝望的吧。那有什麽好 死不瞑目的呢。
终有一天,我也会去,会去到那里,到时,我所欠你的,你再来拿吧。
强撑著走出树林,身体却越来越沈,头也越来越昏,一个踉跄,眼前顿时一片模糊。!的一声落地,是我的剑,再也拿不住了吗?我一咬牙,想重新拾起来,整个身体却已经毫不受控制的倾斜了下去。
就在我快要倒地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牢牢的抓住了我的胳膊。
‘放开。'我低声吼道。虽然我一直知道,整个过程,他都在暗处,静静地看著,从头到尾。我没有灭口,因为他是黑堡的人;我没有在乎,因为他既不是我弟,也不是那个人。但,却并不意味著他可以插入我的事。
‘你想死吗?再不止血的话,你就别想再有机会见到你弟弟了。'
他毫不手软的撕开我早已破烂的衣衫,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粉,小心的洒在我满身的剑伤上,好熟悉的味道。
‘为什麽没有尽力?他的武功很高,但却不是你的对手。'自 由 自 在
我只是冷冷看著鲜血沾染上他的那身在月光下略泛著微光的白衣,然後再慢慢的浸进去,直到化为一摊看不清颜色的污迹。竟然是黑的,和这夜色一样,和我的称号所代表的颜色一样,是黑色的。
‘是因为你觉得愧疚?让他伤了你二十多剑,是为了还债吗?'
‘不是。'我粗鲁的想推开他,却一点也使不上劲。这种债也是可以还的麽?这种债能用什麽来还?我这一条命,够得上麽?
不是,我不是为了还债,那时,我只不过是突然间觉得有点累,很累,真的很累而已,只不过是这样。。。。
‘算了,你流了好多血,应该觉得很累了吧,睡吧,放心,有我在这里。'
不需要,我不认识你,我挣扎著想起身,却被他的双臂紧紧地抱住,挣脱不开。
头越来越沈,越来越困。
‘放开。'在昏睡过去之前,我耗尽仅剩的全部意志,吐出这两个字。
但他的怀抱,却真的好温暖。这种感觉,好像母亲,好像小时候偎依在母亲怀里,似乎永远有一片天不会塌下来一般,那麽安心。
第四章
模糊间,我好像还在那个路口,静静的坐著,怀中是熟睡的弟弟,我在等,等娘回来,就如同以前的无数多个夜晚,等她带著一身的疲惫出现在我们面前,即便混杂著不同男人的味道,但她那微笑却永远都不会变,那般的慈爱和宠腻,好像阳光。
而眼前已经开始泛白,脚下的路也逐渐模糊,娘亲却还没有回来,我揉著眼睛,看不清楚,越来越看不清楚,我焦急不安,好害怕看不见娘回来而就此错过,於是我想要站起来,而怀中的弟弟却越来越重,根本动弹不得,心却突然开始痛了起来。
我费尽力气挣扎著,却一下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他微笑著端过一碗药汁,整个屋都溢满了它那苦涩的味道。
‘为什麽要帮我?'我重新闭上眼睛,原来,只是场梦,娘早都已经死了。
‘我不想看见你死在那里。'
‘我说的不是这次。'从他抓住我的胳膊的那一刻,我就觉察出,他的武功绝对在我之上。那麽,那天晚上我能这麽简单的完成任务,原因就只有一个,他应该是早就制住了那人的脑户、天井、委中三穴了吧。
‘你知道了。'自 由 自 在
‘你为什麽不直接杀了他了事。'其实我无所谓答案,只是觉得这个人很多此一举。
‘那个人一定要你亲自动手。'
我在心中冷笑一声,是谁还不都一样,我只要他在那晚之後再也不是活人就行了。
‘而且,一定要那样死。'
我睁开眼看著他,他仍在笑。
‘只不过他的武功太高,所以才不得不为你演了这一出戏。'
我握紧了拳,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冰冷的表情。为什麽?明知道答案很可能就只关於一个,但这寥寥的三个字,我却问不出口。感觉著手心不断溢出的冷汗,我是在害怕吗?我是一直都在害怕这个我拼命找寻的答案吗?
我从来都知道吧,即便我每天杀人,但能碰上认得他们的人,几率还是等於零;其实我从来也都知道只要我能走出去,能坐在酒肆茶楼里,也许很快就能够知道,但,我没有。
我是在害怕,从来都在害怕吧。
我害怕我那样日复一日的等,还是等不到答案,却不得不最终陷入一种无可自拔的等待、希望、再失望、再等待的循环之中,落入只能期望於明天的渺茫却再也无法放弃的蹉跎;我害怕有一天当我突然等到了我所想要的答案,却发现我完全没有资格站在那个人的面前去要回我弟弟;我害怕即便我闯过一切的困难,最终得到只是别人半句翎燕早已死了的话;而我更害怕的,却是当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我的那个翎燕,每次想起二当家那些男宠们淫荡而空洞的眼神,我的手就控制不住的发抖,我真的好怕,好怕翎燕会变成那个样子,变成那种我无法面对的模样,永远也回不去过去,因为我承诺过母亲,在她死的时候我承诺过她要永远好好的照顾翎燕,我也承诺过自己一定要让翎燕过上幸福的生活,所以我害怕,我害怕为著这承诺,而亲手杀了他。
於是,我一直都在逃,只因为我的胆小和懦弱;却又一直都在找,为著一丝缥缈无痕的希望,为著一线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奇迹,漫无目的,却又执著的找寻,即可鄙又可笑。
不过,该来的始终还是会来,我吸了一口气,同时却也明白他不会告诉我,不然,他也不会拖到这个时候,而我也没有本事强迫他说出答案。
‘为什麽?'我的声音冷得如冰,却有一些沙哑。
‘不为什麽,有些事情,如果是你该知道的,那迟早都会知道。'他舀了一勺药,试了试温度,然後送到我的嘴边。
我偏过头去。
‘不需要?不想早点好起来吗?你大概不知道你都昏睡了两天了吧,不过所幸得是你还知道避开筋骨,但就这样,也足够你在床上再躺个五六天的了。'
我闭上眼睛,他却仍坚持站在床边,盯著我。
这种身边有人的感觉,还有那注视的目光,执作的让我越来越无法忍耐。我不是个别扭的人,也极为讨厌麻烦,於是我勉强坐起身来,粗鲁的伸出手去想从他手中端过那碗。
‘你认为你能端得住吗?'他看了看我那略微有些颤抖的手,白的毫无血色。然後将碗往旁边一搁,不由分说的扶直了我的背,坐在了我身後。
‘你?'感觉著从背後传来的阵阵有些发烫的体温,一股冲天的怒火顿时再也控制不住的燃遍全身,颤抖著,我却奈何不了他,只恨得咬牙切齿。
‘我知道你不喜欢靠近别人,但。。。。'
他凑过来,用那种温柔到让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的态度,将勺轻轻的送到我的嘴边。
‘也得等你好了。'自 由 自 在
随後他刹那的一笑,我一阵震惊,转瞬间,又重新冷下来。在记忆里,母亲似乎也曾有过如此醉人的笑容,但,不对,那时她的笑,我分明感觉得出那里面所深藏的痛苦,而不像他,会有一种温暖。。。温暖?哼,我在心中冷笑,还真是奇怪的感觉,原来这个世界竟是还会有这种多余无聊的东西。
第五章
我的伤很快就好了起来,而他却并没有打算从我眼前消失。
开始,我还会冷冷的看着他整天待在我房里,或者像女人一样收拾这收拾那,或者什么也不干,只坐着,对我说一些江湖上的传闻,里面既没有寒阳,也没有翎燕,净是些乱七八糟的七大派八大门九羔人,听得我有时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漠然的表情,恨不能一刀斩断他的舌头。而后我就装作无视他的存在,闭眼修习,静等着某天他会突然发觉到无聊,然后自行离去。但,到了最后,我不得不承认,他不仅武功远胜过我,而且耐力也绝对在我之上,于是我选择逃开。
躲到山崖上,我强忍着被那刺目阳光激沸翻腾的心神,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口诀心法,焦躁、愤恨、隐忍。。。这一切一切的情绪,都不过是阻碍,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