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志铭（GL）————婆婆

其实，你已经把拖鞋拖到楼下了。可是还是被当作了拒绝的理由。
你在楼梯口坐了下来，狠狠地将拖鞋往地上砸，仿佛它才是罪魁祸首一样，直到鞋面的金属小熊扣子崩坏。
你呆呆地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手伸向了自己的股间。
膝盖接触到冷硬的墙壁。湿漉漉的黏液顺著你的指缝一滴滴淌下，在坏掉了图案上留下了透明的痕迹。
电话响了起来，你没有去接。
一直一直响著，让你寂静的世界里充满了回音。
想到电话的那一头，有人在为你焦急地等待著，你就觉得现在自己好幸福。
靠著狭窄的楼梯墙壁，你进入了梦乡，仲夏夜的风好沁凉，你睡得仿佛失去了知觉。
早上，被呼唤著你名字的声音吵醒，你试著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太沈了。
你颠颠簸簸的，被抱进了某个有海洋咸湿空气的地方。
"房间里的味道好重，这孩子为什麽都不开窗的啊？"
你听见妈妈跟谁说话的声音。
你回忆起昨天晚上跟小南在这张床上拥抱的景象，心里有一点担心会被精於世故的大人看出端倪。
风从某个洞开的地方被灌了进来，你顿时瑟缩了一下。
"她好象在发烧。"
然後是爸爸的声音。
好久没听到的声音了，你闭著眼睛安静地听著，心中百味陈杂。
"竟然在楼梯口就睡著了，不著凉才怪。"
妈妈责怪的口吻中听的出心痛，"幸好电话没人接所以回来看了，否则真不晓得她会把自个儿整成什麽样子才甘心！"
你心里泛起一丝不该有的苦涩。
......原来，电话的那一头，不是小南。
"不要吵孩子了，我们出去再说。"
爸爸的声音让你有点想哭。
房门被关上後，你睁开了眼睛，视线落在了不远处。
拖鞋被摆在床前。没有人发现，金属小熊已经坏掉。本来，银白色的表面，透明的液体已经变成强酸，腐蚀进去，在洁白上留下了斑斑锈迹。看上去非常污秽的样子。
你的心被某种非吉祥的预感捕获，不安取代了原本的平静。
仿佛犯了错一样。
你想起鱼缸破裂时的情景。金鱼爬进下水道，你坐在地上大声地哭泣。下了雨，衣服紧贴在皮肤上，身体裂成一块一块。
谁来救救我啊──────！！！
你哑著喉咙，像发不出声音的人鱼公主一样嘶喉著。
没有人听见。
──耳边，是小南关上铁门的声音。
医生被请到家里来，果真是发了烧，33度的低烧。吃了药，头好象不那麽沈了。但是体热还没有升回来。
"这孩子向来体温低，可是这次也太离谱了点。"
你躲在与夏天不合衬的被窝里，摸著自己的手指尖。
你的指尖很光滑，有些粘粘腻腻的，就像鱼一样的皮肤。
然後你摸到了手臂上的角质──你惊叫了一声，几乎滚下床来，然後不停地呕吐起来。
爸爸妈妈请了假，决定以後多多陪著你。你的身体不再不适，可是体温却一直没有高回来。接触到空气，眼睛所看的到的跟触摸起来的感觉有极大差异。光是视觉，你露在外面的皮肤只是较常人青色了一点而已。所以现在还没有人发现你的怪异。
你一个月来瘦了十几斤，家里人都很担心，带你到医院看了很多次，都查不出所以然。
症状类似於沙漠里的脱水症，可是你的病例与沙漠相距十万八千里。所以更让人摸不清头脑。
很多似乎不相干的医生也要求见面，感觉上你成了他们想要研究的对象。
妈妈跟他们吵了一架，带你离开了医院。
你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小南了。不是因为木绿南没有来找你，而是你害怕小南 发现你的秘密。

最後一次见到木绿南，是在三个礼拜之前，你第一次从医院回来，低烧的症状明显减弱。你开始复学。
坐在巴士靠窗的位子，周围都没有人，早上很空。
你环著肩膀，微微地打著瞌睡。
突然被软软的东西触摸，你一时分不清身处哪里。直到孩子的哭声蓦地刺破你的鼓膜，你才清醒了过来。
"你这麽大的女孩子怎麽欺负小孩啊？连碰一下也不行吗？"你被抢白的一头雾水，呆呆地只能任由人骂。
眼神惊恐的小孩躲进女人腋下，只是知道大哭。旁边，一只毛拖到地上的北京犬发了疯般地朝你狂吠。
正当这个时候，车到站了。你突然意识到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惨白了整张脸，对哭泣的小孩连声道歉也没有说，就逃也似的下了车。
离学校还有两站，你想，跑过去其实也没关系。
可是你发现，周围的空气对你来说突然沈重了起来。才跑了一小段路左右，你便开始大口的呼吸，像一个哮喘病人一样佝偻著胸喘著，引来路人的侧目。
你蹲在了路边，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
好想见小南！
你这样想著，於是调转头往住在学校附近的木绿南家去。
木绿南今天同样在旷课。与她一起逃课的另外还有欧永嘉。
你在她家巷子口那里突然看见在一起靠著墙根说话的两个人。
你停了下来，忍不住躲在墙根处偷听了起来。
你从来没有作过这种事，所以紧张得心脏咚咚直跳。你甚至有点想逃。
你有不吉祥的预感。因为小南和欧永嘉两个人在一起说话，是你想也想不到的情景。太诡异了。
这时候，不知怎麽地，你突然就想起了小南对你说过的话。
"李恩恩，我不准你接近欧永嘉！"
你确定你是真的想逃，可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沈重，你动不了。
你只有蹲了下来，那两个人的谈话也随著风声，清晰地传入了你的耳中。

"木绿南，你究竟想要我怎麽样？"
"你怎麽样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小南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酷酷的，你稍微安下心来。
"我告你不要太过分哦！木绿南，你真的把我当作随便的女人了吗？"
奇怪的对话......欧永嘉的声音激动得有点沙哑。
但是这个时候，你的心脏却奇迹般地安静下来。你於是沈默地继续听下去。
"对不起......"是小南的声音。
你弯起了嘴角。
小南很少这麽跟别人道歉。你希望这两个人和好。
"说对不起就万事大吉了吗？"但是欧永嘉的声音却更加的歇斯底里，"木绿南，你这个恶心的变态！你别想我会轻易的就原谅你！"
听到这个声音，你感到猛的一阵心痛，眼前模糊了起来。
"欧永嘉，我都说了对不起了你还想怎麽样？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以前是，现在也是！你一直都知道，所以犯不著一脸世界背叛了你一样的臭脸！太蠢了点吧？"
拜托，小南，不要用这麽恶毒的语气跟小嘉讲话啊......你紧张著，渐渐听不懂她们的对话，你痛得弯下了腰。
"木绿南，你都不会有一点感情的吗？没有父母管教的小孩子果然一个个都残忍得可怕呢！"
欧永嘉显然有些口不择言，你知道小嘉的父母是私营企业家，跟双职工的家庭也没有二致。也许你们当初谈的拢也有那麽一点点关系在，可是现在说出这样的话的欧永嘉是多麽的可怜。
"你给我说话放点大脑好不好？"是小南冷漠的声音，"我一开始就跟你说好只是玩玩而已。现在分手都已经两年了，你还来纠缠不清，你这个人烦不烦的啊？"
"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要分手。吴羽只是我嫉妒你才抢过来的，我一抢到手就丢开了，连他长什麽样都忘了，真的！"
初三的那次骚动，难道是欧永嘉抢了小南的男朋友？
......没想到小嘉也跟你一样傻呢！你轻轻地叹息了一口。
"是不是真的关我什麽事？分手了就是分手了，哪会这麽罗里八唆的！"
木绿南的声音你已经听不出情绪。
"好，你厉害！木绿南，我欧永嘉又不是什麽死皮赖脸的人！不过，你拽成这样小心有一天得到报应！"
然後，你看到小嘉突然就出现在了转角处。
紧张地来不及躲藏，而且周围连一个可以让你混迹的人影都没有，所以你只是有些滑稽地背抵著墙角半起身蹲著，样子愚得可笑。
可是从弄堂里冲出来的女孩子却根本不捧场，他呆在当场，口中吐出你的名字：
"李恩恩......"
"恩恩！？"随後，小南也冲了出来。看到你，下意识地挡在了你的面前。
"李恩恩。"粉红色的女孩意外地弯起了嘴角，"你听到了吗？你跟所有朋友绝交硬要霸著不放的木绿南是个同性恋呕！她从初一开始就跟我交往，我们什麽事都干的哦......"
"欧永嘉！"木绿南的呵斥却没有办法制止欧永嘉的疯狂。
"了解吗？李恩恩。你知道什麽事都干的意思吗？木绿南是个很乱来的人，她做起肮脏的事情来一点都不会迟疑呢！你不知道吧？哼，说不定你们也作过相同的事吧？我在怀疑你怎麽会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李恩恩，难道你这张看似纯洁的脸背後隐藏著放荡的一面吗？"
女孩子的咄咄逼人有一瞬间消失在护在你身前的女孩不留情的巴掌中，但是她马上又仰起头，挑衅一般地开口，"如果太让她为所欲为的话，这个女人就会很快对你厌倦哦！然後把你踢得远远的，不管你怎样失去自尊地哀求，她都会说那不关她的事，李恩恩，你也听到了吧？她那些没人性的话！木绿南是个会翻脸不认人的情人呢！我劝你如果还没有陷的太深的话，就趁早离开她的好......"
狠狠地回视木绿南气急败坏的目光，欧永嘉的脸在扭曲。
你呆呆地看著她的脸，心脏绞痛得厉害。你发现这样的小嘉好可怜。
但是你什麽都不能说。因为一直以来，你都知道她是一个多麽骄傲的人。可是现在在你面前哭泣著的欧永嘉是你完全不认识的。你想起了多次的清晨，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的破碎的脸。现在的小嘉跟那时的你是一样的，怪只怪你们对一个人的感情放得太认真了。
你常常会看一些小说，也看到别人在上面绕来绕去的，但是一旦轮到自己的头上，就会不知道该怎样去斟酌。也许是年纪太轻了。妈妈说像你这样的年纪总是会胡思乱想的。
可是，很久以前，鱼就存在了。
在你的眼前一直浮现鱼的幻觉，游来游去的鱼，好象是隔绝在你的生活之外的不现实的存在。
可是现在你的身上开始慢慢长出了鳞片。这个秘密你来年妈妈都没有告诉。
想起在电车上对著你哇哇大哭的孩子。你开始变的全身冰冷。看著小南窈窕的背影，你瑟瑟得发起抖来。
"如果你再跟欧永嘉接近的话，我们就分手......."
你想起小南沈著脸对你说的话。不禁为某种暂时的安定感弯起了嘴角。虽然之前木绿南对欧永嘉那麽冷淡，可是也许并不是真的如小南自己所说对她没有一丁点的感情吧？
"我喜欢李恩恩......"这时候，一直背对著你的木绿南嘴里，突然发出了声音，你惊讶地抬头看她。她的脸正对著欧永嘉，她的肩膀在微微地发抖。
"我爱著李恩恩，爱了好久了......有一天，她对我说，喜欢的是男孩子......我感到好痛苦，绝望得不想再活下去......"
你著实呆住了，不相信这样深情的句子出自木绿南的口中，你看到欧永嘉的脸，她脸上的表情跟你一样。曾经你说过喜欢的那个男孩子，那是因为你以为小南喜欢所以也说喜欢......你很想告诉她，可是现在再说这些似乎不必要了。
你盯著她颤抖的肩膀，好想冲上去紧紧地抱住她。
可是不行。你的周身发痛。你听到鳞片发出的声音，哢哢哢哢！你只有按捺地缩起了身子。
"欧永嘉的事情，我一直想说抱歉！我以为自己可以随便谁都可以。可是那太荒唐了！我很想分手，心里一直在挣扎......可是当我看到恩恩离我越来越远，我就又开始没办法忍受，所以我自暴自弃。直到後来，与欧永嘉牵扯到没办法回头的地步......"
"对不起，对不起，永嘉，我知道你自尊心很强，一直以来都不允许别人欺负你！可是，我只能对你说对不起！──我想爱的人只有李恩恩！她愿意为我跟所有朋友断绝关系，我也可以什麽都不在乎！"
你突然呜呜大哭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
小南对你的爱，也许比你对她的还要多上好几倍也不一定。说不感动的话，你还不如去死好了！
你眯著眼睛，看著飞在整个 天空中的鱼。
咕噜噜噜！
你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欧永嘉跑开了。
你看到她的头发散开了。粉红色的缎带飘在海洋中，浮浮沈沈的。
也许小南也是爱著你的！你想大声地叫住她，安慰她，可是你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呼吸有一瞬间变的灼热，你发现力气又回到了身上，所以你站起来，往大马路上跑。前面，是鱼群聚集的地方。
"恩恩！！──"後面是木绿南焦急的呼喊声。你被惊吓到，失了头绪一般地跑。
你还是一只幼小的鱼，所以比不上木绿南的脚力，你很快被她圈在了怀里。
"放开我！"你变了脸，面无人色地拼命挣扎，"放开我──"
耳边是一阵北京犬撕心裂肺狂叫的声音，还有小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还有鳞片哢哢作响的声音，鱼刺插进肺叶的声音，泡泡浮上水面的声音......
"────不要！不要碰我！"
你绝望地大声叫著，凄惨的声音让海面掀起狂涛巨浪。
木绿南的表情变成了死灰的颜色。你有点不忍心地看著她，身体却痛得要晕过去。
"不要碰我......"你哀求一样地说完，挣脱木绿南，放开步子发疯一样地跑了起来。
在你的身後落下一段距离的地方，木绿南蹲坐了下来。
"对不起，小南。我也许是怪物......"
你情不自禁地哭著，已经没办法停止下来。
因为软弱而想沈沦到幻觉中的自己，好象已经被幻觉俘获，再也没办法回到原样了。
之後，小南一直一直打电话来，但是你都没有接。你也没有去学校。
这期间，爸妈轮流带著你医院家里两头跑。可是你的怪病一直都没有好转。就在这一个 月里，你瘦了十几斤，憔悴的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所以你就更加不愿意去见小南。你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自己要死了。虽然你非常想念小南，可是你却不想直到最後留给小南的是你像个鬼一样的印象。你很卑鄙，虽然你想过自己离开口，欧永嘉可以跟木绿南在一起，可是你又希望小南心中想念的最多的，永远是你、。所以，你不会去见木绿南。
我绝对不会去见小南的！
一个人坐在公车里。你坚定地这麽想。
你要去见一个父亲认识的老中医。最近，你常常去看医生，父母为了你，把所有的假都请完了。薪水也几乎扣到见了底。你实在过意不去，所以用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拒绝了父母亲的好意。因为你实在不想见到他们整日为你忧心忡忡的脸和因为以前的忽略而不住内疚的脸了。你知道他们一点错也没有。不够坚强的，一直是自己而已。
你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女孩，自从看到鱼之後，你学会了怎麽面对自己。
你勇敢地去表达了自己的爱情，你毁灭了过去的自己，你已经不再任性。你开始长大了。
皮夹里，除了巴士的月票和三张旧版的五十圆人民币。还有一些零钱，其中有一枚五角的硬币，背面印著荷花图案，是新出板的。一个月前小南交到你的手上，说是向超市里的收银员特意要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