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君淮连忙把水瓶递给他,雇来赶车的老马夫说:“这里离杨家堡还有大半天的路程呢,小姐要是不嫌马车里气闷,还是进去坐着好。”
猛灌了一口水,宁郁洁大声说:“没事,没事,我还能坚持呢。”杨君淮愧欠的说:“还是进去吧,小洁,让你跟着我们到这个大漠来,真是委屈你了,要是路上生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真没事,以前老听别人说杨柳府有多漂亮,这次我要第一时间亲眼见到它,我可不想坐在马车里。”宁郁洁坚持说。宁静臣也过来,摸摸她被风沙吹的干裂的嘴唇和脸蛋,心疼的说:“丫头,进去吧,等到了我们一定叫你。”
两个人好说歹说,宁郁洁才被拖进马车里,马车四周都有严严实实的惟布包住,虽然没有风沙,却异常闷热,荒草沙子铺的路高低不平,摇摇晃晃的就像摇篮,她坐在里面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宁静臣把她叫醒,下车一看,他们居然来到一条林荫小道,路两旁绿树遮天,清凉的风徐徐吹来,向右看远处,方才黄沙漫天的大漠还能依稀可见。这里简直是不同的世界。
杨君淮在路边的茶铺里,招手让她坐下,解释说:“穿过这片胡杨林就可以看到杨家堡了,若是快马跑,还有一个时辰的路,所以先坐下来歇歇,喝点茶,这里婆婆的茶可是方圆几百里赫赫有名的。”
茶铺婆婆提着铜茶壶走过来,满满的给宁郁洁斟了一杯,笑着说:“这位公子真是行家,我家的茶可香的紧,来往人都会坐下来喝一杯呢,各位是去杨家堡吗?最近去那里的人倒是多的很,看你们这打扮可不像是生意人。”
宁郁洁说:“我们是去探亲戚的。”
“是吗,那是哪一家啊,不是我夸口,杨家堡里每家人我都熟。”
宁郁洁说:“都熟啊,那我们去的杨柳府,您也熟。”婆婆洋洋得意的说:“熟啊,当然熟了,杨柳府的大夫人可是个好人,经常救济我们这些小百姓的,他们府里的老老少少我都认识,夫人房里的秦嫫嫫,管门的王伯,管家张管事,厨房的张大娘,还有……”她一个人絮絮念叨着,后头她的小孙子着急的喊:“奶奶,水开了。”
婆婆连忙往后面跑,宁郁洁小声的对杨君淮说:“我看她八成是吹牛吧,怎么连杨大哥都不认识。”杨君淮笑了笑说:“大概我常年在外吧,所以她不认识我,不过我娘和婆婆倒真是很熟,常听她提起这家的香茶。”他喝了一口茶水,慢慢把玩着粗瓷小杯子,感慨的说:“我娘这两年身子一直很不好,去年冬天我没在她身边照顾,过年也没有回家,真是个不孝子啊!”宁静臣拍拍他的肩说:“好了,现在你不是可以回去陪她老人家了。”
杨君淮看了他一眼,深深吸了口气,说:“是啊,我现在一身轻松,终于可以回去陪着她,往后就在家里隐居,以尽孝道。”宁郁洁也高兴的说:“那我们快走吧,我还想早一点看看杨家堡呢。”
三人这就起身上马,宁静臣又大方的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婆婆欢天喜地的收了,看着他们三人慢慢远去,喃喃说:“像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出手还这么大方,这才像是杨柳府的亲戚呢,和前几天的那群人一点也不像。”
宁郁洁骑在马上,越往前越觉得奇怪。不知什么时候,路旁已经出现一条水渠,路两旁的树已经改成柳树,细长的柳枝,随风轻轻舞动,清静中偶尔有一两声清脆的鸟鸣,出了大片树林,是一片芳草地,开满五颜六色的野花,小桥流水,这里哪里还有漠北的景致,分明就是江南的烟花三月啊,她忍不住惊叹:‘“这里真的太美了!”
杨君淮回头一笑,指着前面的大片宅子说:“你喜欢就好,那里就是我家了。”宁静臣奇怪的说:“子吟,杨家堡不是经商的要镇,怎么没有看见大的集市和街道。”杨君淮回答:“我们现在是在杨家堡后面,我猜小洁喜欢这里,所以绕道走了。这里是我爹自己开垦出来的,就好像是我家的后花园吧。”
杨柳府大门依然如旧,只是门上的红漆有些剥落,门前没有一个来往行人,只有一对大狮子寂寞的站着。杨君淮心里有些难过,自从父亲去世,生意交了出去,家里就更加落寞了,母亲一人守着这么大的宅子,一定很孤单。不过,现在好了,儿子回来陪您了。他立刻跳下马,拍门大喊:“开门,王伯,开门,我回来了。”
大门呀的一声开了,应门的人不是往常熟悉的王伯,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他看见一个不熟悉的人,猛的吃了一惊,而杨君淮也愣了愣,问:“你是谁,王伯呢?”那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说:“王伯年纪大,告老回家了,我是刘儿,请问公子是?”杨君淮释然,牵着马进门,说:“你是新来的,快去禀报夫人,少爷回来了。”
刘三听了,仔细的看了看杨君淮,直到宁家兄妹都进了大门,他才回过神来,大叫:“原来是少爷回来了,您等着,小人这就去回报。”他撒开腿,一路大叫过去,穿过几个大门,隐约能听见里面杂乱的声音。
宁郁洁奇怪的说:“杨大哥,你们府里的下人怎么这样,大叫大嚷的,也不问客人好。”杨君淮抱歉的说:“他是个新手吧,没什么规矩,可能我太久没回来,高兴的吧。”
过了一会儿,男男女女的下人才从大门一拥而出,迎接少公子。其中杨君淮也只认识张管事一人。难道自己真的走了太久,府里变动太大了。杨君淮皱着眉头,问:“张管事,怎么现在才来,老夫人呢?”
张管事紧张的说:“少爷,小的给您请安,方才夫人又病倒了,小的们在后面伺候着,所以来迟了些,少爷恕罪。”
“什么?”杨君淮听了顿时十分担心,连忙对宁静臣说:“静臣,小洁,我担心家母的病,先去看看,你们自便吧。”宁家兄妹点点头,杨君淮又跟张管事低头吩咐了几句,转身就往后院去了。
杨君淮来到母亲的院落时,发现这里连个使唤的下人都没有,他心里气愤,暗暗怪张管事,母亲既然病倒了,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留下,全到前院去了。直接推门进去,花厅里也空无一人,刚往内房走,一个小丫头猛的奔出,差点撞在他身上,杨君淮扶好她一看,原来是母亲房里的贴身丫头,絮儿。
絮儿看见他,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满腹想说的话,却欲言又止。杨君淮问:“絮儿,我听说母亲又病倒了,现在怎么样,你快带我去看看。”絮儿紧张的拦着他,着急的叫道:“少爷您别急,大夫正在里面看呢,您现在不方便进去,先坐这里等吧。”
杨君淮望了望珠帘后面的房间,却什么也看不见,被絮儿推推攘攘的按在椅子上,他又急切的说:“夫人什么病,要不要紧,什么时候得的?”絮儿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最后说要去问问大夫,把他撇下,进内房去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快要让杨君淮急的冲进去的时候,絮儿终于出来了,她脸色惨白,十分紧张,端着一碗燕窝,说:“大夫说夫人没什么大病,少爷等他看完了就可以进去了,夫人听说少爷回来,让小的把这碗燕窝给您送来,让您耐心等等。”
杨君淮应了一声,接过燕窝把它放在桌子上,依然着急的看着珠帘那头,絮儿小心的站在他身边,犹豫再三才提醒说:“少爷,这是刚煮好的,您趁热喝了,等您喝完夫人那边也好了。”杨君淮想想也对,便拿起调羹勺了一勺,低头去喝。
一旁的絮儿脸色一变,忽然猛的夺下他手里的调羹,连同桌上的碗一块推到地上,摔的粉碎。杨君淮惊呆的看着她,絮儿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傻了,刚要开口说话,突然她浑身一缠,直直的软倒在杨君淮面前。杨君淮赶紧扶住她,却看见她后背刺中一把匕首,深入背心,直至末刀柄,眼见是致命,难以活命了。
门外人影一闪,他大声喝道:“进来。”门外人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气缠住,挣脱不开,只好乖乖的进来。杨君淮扶着絮儿,心里怨恨他恶毒,一脚踏上他后心,这一脚用上了他五成功力,虽然没要那人的命,却也让他口吐鲜血,瘫倒在地。杨君淮怒喊:“说,你是谁派来的。”那人疼的哼也来不及哼一声,就昏死过去。
絮儿在他怀里断断续续的说:“少爷,他们抓了夫人,你……你快去救……”一口气提不上来,她慢慢歪了下去。
杨君淮悲痛不已,窗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杨君淮,若要你娘的安全,还不快出来。”他听了,浑身一震,猛的跳出房子,只见院子里站着蒙面客共十七人,而屋顶围墙上也站满了人,不过这些人都没有蒙面,想是武功低微的小罗罗,也不用隐瞒什么身份。
杨君淮再看正中一个蒙面客手提着的正是自己的母亲,只见她脸色苍白,无力的站着,看见自己的儿子,不禁百感交集,颤声叫道:“淮儿,你来了。”
杨君淮一惊,大声问:“娘,你没事吧。”
杨夫人勉强说:“没事,孩子你别怕他们,别如他们愿了。”说完,她没有撑住,昏了过去。
杨君淮顿时气急攻心,愤恨的说:“你们这些混蛋,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居然对我娘下手,实在是太卑鄙了。”
穿蓝衣,长的十分高大的一个蒙面客,打了个哈哈,说:“这不能怪我,只能怪杨大侠的武功实在太高,咱们打不过你,自然只好从旁算计了。”离杨君淮最近的黄衣蒙面人更加猖狂说:“姓杨的,你还自认为是正人君子吗,说我们卑鄙,那你下贱的要个男人有叫什么呢?”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大声笑起来。
忽然,黄衣人惨叫一声,双手捂着眼睛,扑倒在地上打滚,他脸上的蒙布也被撕了下来,众人看去,杨君淮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过他的左手鲜血淋淋,还多了一块蒙布,原来他趁黄衣人大笑时,突然攻到他身边,一招双龙戏珠取下他双眼,又顺手撕下他脸上的蒙布。
这一变故实在太突然了,蒙面客们都一反方才的猖狂,凝神盯老杨君淮。杨君淮慢慢的说道:“原来你是河间双煞之一的短臂客,那这位一定是另外一位长腿翁了,二位在蔚州堡和震宇盟作对,今天又来到杨家堡,不知道在下做了什么,让两位苦苦相逼。”他心疼絮儿惨死,又痛恨他们挟持母亲,下手从来没有过的狠辣。
蓝衣人正是长腿翁,他看见自己的把弟倒在地上,却畏惧杨君淮的武功不敢上前,只能恨恨的说:“姓杨的,你伤了我兄弟,我要在你娘身上讨回来。”
杨君淮两眼冷冷的盯着他,森森的说:“你试试看啊,我绝对会在你出手之前,废了你这双手。”长腿翁顿时被他冰一样的口气吓的不敢动。其他人有被他的气势所震撼。过了许久,杨夫人身边一个人才开口说:“杨大侠不要这么认真,我们也不是故意要伤害令堂,只要杨大侠能割爱把若水骄炎二剑送上,我们立刻就走,决不会伤及令堂一根寒毛,杨大侠虽然武功盖世,当我们这里人多,你杀也杀不完,闹的大家两败俱伤,尤其拿令堂生命冒险可不太好吧。”
杨君淮一听,心里雪亮,原来这些人是为了宝剑而来,他厌恶的说:“若水剑早就不在我身上了,骄炎剑我更加不可能有,它不是收在少林寺里,想要各位就请到少林寺去。”
那人说:“杨大侠,这你就太不痛快了,难道宝剑真的比令堂还重要吗,江湖上谁人不知若水剑在你手上,而十天前有人独闯少林寺拿了骄炎剑也早就在道上传开了,少林是武林泰斗,除了天下第一高手杨大侠之外,又有谁这么大的胆子,这么高的武艺到老虎头上拔毛啊。”
杨君淮听了又惊又怒,这些人都一样,自己无论怎样说,都不能让他们信服,真是百口莫辩。他只好说:“我要是拿不出剑,你们会怎样?”
那人一愣,说:“若是这样,我们只能一块干耗下去,只是令堂受了些内伤,我怕她撑不了多少时候。”
杨君淮看看母亲面若白纸的样子,知道他话里不假,虽然心急如焚,可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些人不见宝剑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若自己手里有剑,早就交出去了,可天知道宝剑现在在谁身上。
正在心急的时候,耳边一个细不可闻的声音传来:“杨施主,贫僧空勤,愿助一臂之力,贫僧发袖箭,施主趁机救人。”这是少林七十二秘技中的“千里传音”。杨君淮一听,心里大喜,手下暗暗聚集功力。
果然,杨夫人身边三人忽然同时惊呼,杨君淮一提身,飞奔母亲身边,双掌打飞两边的蒙面人,紧紧把母亲抱在怀里。四周的人哪里甘心,都举起手里的兵器围攻上来,忽然天上落下五个灰影,手持木棍组成棍阵,牢牢围在杨君淮母子身边,他们是少林罗汉堂的弟子。
“阿弥陀佛!”南边屋顶上,一个老僧念了句佛号。声音苍老正是方才的空勤大师,他身边是宁家兄妹,他们两个立刻跳下屋顶,站在杨君淮身边。而空勤大师则说:“五风帮姜帮主,崆峒几位道兄,今天之事,由贫僧出面,请罢手吧。”为首的五风帮帮主姜风被喊破行迹,不好隐瞒,就打了哈哈说:“原来是少林空勤大师,我们几个这次来也是为了少林派讨个公道,向杨君淮兴师问罪来的。”
空勤大师合掌说道:“多谢帮主,少林之事少林弟子自会处理,请各位回去吧。”蒙面客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可是杨君淮武功何等高强,又有少林和尚在一旁撑腰,自己这次决然讨不得好处去。犹豫再三,姜风只好说:“既然大师出面了,当然能马到成功,我们就走了。”
他话音一落,院子里的人都落荒而逃,顷刻走的干干净净。宁静臣嫌恶的说:“一群无耻之徒,大师也忒心软了,居然放他们走。”杨君淮问:“静臣,你们是怎么和大师碰上的。”宁静臣说:“我和丫头被那个张管事带到客房,他就不见了,后来一个丫头送来一碗迷魂汤,被我识破,原本埋伏好的人就冲进来,我们对这里地形不熟,不知道怎么找你,就边打边退,出了院子就遇上了大师。伯母的伤重吗?”
杨夫人倒在杨君淮怀里,十分虚弱,却还想挣扎着起来,说:“我不打紧,多谢各位大师相救。”她想起身拜倒,却一点力气都没有,杨君淮连忙扶着她。空勤大师念了声佛号,说:“杨施主,令堂身体不适,快扶她到屋里躺着。”
杨君淮点头谢过,抱起母亲到房里,找出师弟留下来的百珍雨露丹,给母亲喂下,见她缓缓睡去才放心出来。这一折腾,就耗去了一个多时辰。等他出了房门,空勤大师和五个罗汉堂弟子还留在外面。
杨君淮一愣,回想起长腿翁说的话,心里已经明白,不等他开口就说:“大师,这十天来我一直赶路回家,没有踏近嵩山一步,这点宁静臣兄妹可以给我作证。”空勤富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说:“这件事其中的确蹊跷,但是我寺上下百位弟子都看见了施主,本寺藏经阁,罗汉堂都有损失,空隐师兄也受了重伤,其中关系重大,恐怕不是施主一句话能抵消的啊。”杨君淮沉默不语。
空勤又说:“我掌门师兄派贫僧来,决不是为难施主,只想请你到少林走一趟,说个明白就好。”杨君淮答道:“若是平时,子吟一定二话不说跟大师走,可是现在,家母这样的情况,子吟实在不能就这么离开了。”空勤合什说道:“施主一片孝心可见,贫僧十分理解。”
杨君淮感激的说:“多谢大师,如果您信的过在下,请给我一个月宽限,伺候家母,一个月后,子吟一定到少林寺门下请罪。”空勤又仔细端详了杨君淮的眼睛,最后说:“杨施主是信人,贫僧就以自己为证,向掌门师兄讨得这一月宽限,希望一月后能在少林寺恭候施主。”杨君淮点头说:“口说无凭,击掌为誓。”
两人的手在空中清脆的击了一下,空勤大师带着弟子离开了。
晚上,杨君淮一直守在母亲床塌边,杨夫人发着低烧,神志却非常清醒,怎么也睡不着,他们母子俩就靠在一起说说话。
烛光下,杨君淮发现母亲原本乌黑的头发里忽然添了不少银丝,而杨夫人看看自己的孩子眉宇间增了几许风尘,两人心里都暗暗为对方心疼,却没有表露在脸上,因为多少年了,他们都没有这么坐下来,静静的说些贴心话,这样天伦的幸福实在太少了,怎么能让心里的伤感破坏这温馨的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