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愣愣的看着他,缓缓的说:“我和你一样,失去你,一切都不重要了。”
杨君淮一听,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把头埋到肩膀里,李炎痴痴的说:“圣日崖你救了我的命,那时没有遇见你,我早就死了,杭州城你救了我的心,那时没有遇见你,我也早就疯了,没有你,我就是一个杀人的机器,嗜血的禽兽,我走火入魔的样子其实就是我自己,我这样一个人间祸害,不如就让别人动手杀了……”
“住口,住口,我不想听。”杨君淮拼命捂着自己的耳朵,可李炎还是在说:“君淮,对不起,我一直在连累你,我是个无药可救的混蛋,我该怎么做,可以补偿你,我现在不想报仇,不想统一江湖,我只想能让你回到以前,哪怕付出我的一切,只要你能像在遇见我之前那样开心自在。”
杨君淮抬起头,悠悠的说:“时间怎么可以回去呢?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李炎又被他毫无质感,空白一般的神态震怕了,他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想紧抓着他,在他耳边大声说:“君淮,不要埋怨自己,你没有错,你是整个事情上最无辜的一个,怪我,怪那个幕后的恶人,他在陷害你,而我,这个混蛋,居然为了自己的私心,没有保护好你,都怪我,你怪我啊!”
杨君淮无神的眼睛扫了他的脸,含泪说:“我不想怪你,因为我不想恨你,我只想好好爱你啊。”
这话让李炎激动的搂着他,紧紧的搂住,再也不撒手,努力闭上眼睛也阻止不了眼泪盈眶而出,他没有再说对不起,也没有再说是我错,一切话都装在他心里,他发誓,今后要守在君淮身边,一步也不离开,决不让他独个一人承受任何风雨,事端。
不知什么时候,宁家兄妹已经悄悄退出了屋子,只留下李炎坐在杨君淮身边,两个人慢慢的平静下来,杨君淮慢慢抽出手里的骄炎剑,剑身一出鞘就照的满屋通红,它打造的就像一簇烈火,熊熊燃烧。他无限怀念的说:“你父亲和我当年决战时就用的它,看到它就会让我想到你父亲的样子,他是个武艺高强,光明磊落的人,比剑时,虽然我先一招得手,但他那招明明可以杀了我,却依照规矩投剑认负,比内功时,也是我占尽了时机,他才力竭而输的。”
把烈火收入剑鞘,杨君淮轻轻问:“这骄炎剑是你父亲的遗物,你原本就应该取的,为什么你今天要告诉我?”李炎连忙说:“君淮,你还不信我吗,我现在什么也不想瞒你,什么也不骗你。是,我一直忘不了爹娘的仇,我也痛恨沈家,我还想一统江湖,因为我觉得父亲的在天之灵,一直在看着我,替他完成未了的心愿,是我这个做儿子能尽的最后一份孝道。”
看他激动涨红的脸,杨君淮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只听他接着说:“可是锦岚告诉我,爹爹生前最大的心愿其实是和娘能快活在一起,我突然想到,我不也一样,我最快活的日子就是和你在杭州的日子,以后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才是我最大的心愿。”
杨君淮被他话里的情景吸引,眼前仿佛又回到那接天莲叶,阳光灿烂的日子,喃喃说:“那样的日子还会来吗?”
“会的,会的。”李炎捏紧他的手,说:“等我们把江湖上的恩怨了了,我把炎教交给别人,我们就去杭州,荷庄就是你的家,君淮,我们在那里住一辈子。等到头发胡子都白了,还住那个地方。”
“白胡子爷爷和白头发公公?”杨君淮想象自己和李炎老了的样子,发出会心的微笑。
“对,对,就是那样,所以你现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李炎趁机拿了桌子上的药,劝杨君淮喝下,还手忙脚乱的按着他躺下,给他盖上被子,让他安稳的睡去。
等宁郁洁进来查看动静时,她看见杨君淮已经沉沉的躺在床上,睡的正香,而李炎就坐在他身边,一只手握着他的手,一眼都不眨的看着身边人入睡。宁郁洁收了空的药碗又悄悄退了出去。关上门后,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宁静臣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只听小妹说:“二哥,没什么,我只是心里感动,你知道吗,多少天了,我每次半夜进去,总是看见杨大哥在床上发呆,问他,他都说睡不着,他心里一定憋了太多东西,今天,他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真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出什么事了。”
宁静臣了然,微笑的拍拍她的肩。
24
李炎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杨君淮久别的睡脸,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曾经以为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再也不能一起相处,而眼前却能够再现。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父亲当年和母亲相互扶持,投手顿足间心意相通,心灵默契的样子。因为他相信现在他能很清晰的感受到君淮的一点一滴,他的思想,他的感受,就连他的呼吸都能清楚的听见。
仿佛是默许的一样,杨君淮在睡梦里往他的身边靠了靠。李炎从自己的冥想里回过神,小心的把夹在两人之间的骄炎剑拿起,放到一边。
忽然,一个刺耳的声音从脑海的角落里跳出来:
“教主,请您对着这骄炎剑说,不过是为了一个男人,您就要放弃我教的大业吗?”
林箫一脸不置信的样子浮现出来。他左脸高高肿起,嘴角留着淤血,好好的一张脸变的不成样子,只有那双倔强的眼睛依然有神,酷似他的兄长。也正是这一点,李炎到最后也没有问林箫的罪,面对这张脸,他的心里总是留有莫名的愧疚。
擅自策划实行的闯少林夺剑计划的主谋就是林箫。这个年轻气盛的少年在得到李炎授权后,似乎想立刻树立自己的威信,做一件大事。他把骄炎剑送到教主手里的时候,正是李炎步步迟疑,心里不时犹豫的当口,一看到骄炎剑,他就觉得脑子里好象无味瓶倒翻,说不出的复杂。当他正盘点自己在北方的各个暗舵人数,准备大举撤退,林箫这一举动安全和自己的计划相佐,若是传到杨君淮那里,不知道君淮对自己的信心还剩下多少。
可是,那时林箫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哥哥能把若水剑交到教主手里,我也能把骄炎剑交到教主手里。我一定竭尽全力,完成哥哥的遗愿,协助教主完成统一武林的大业。”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脸,李炎觉得他实在是天真幼稚的很,可也不好意思拂了他的气势,敷衍的夸奖了一番,又大概的问了一些情况。
林箫满心以为能得到褒奖,虽然脸上极力不动声色,却还是用高兴的口气讲起事情经过。当他说到自己雇了青衣门的高手,假扮杨君淮,蒙骗过少林寺的一干老和尚那段,就更加形象逼真。因为这是他计划里最得意,最成功的一环,陶醉在自己成功里的他却没有注意到李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还是太年轻,太过锋芒毕露,不知道察言观色。
正说到兴头上,脸上冷不防被狠狠的扇了一巴掌,这一掌力道一点也不留情,猛的把他扇倒在地。他愣愣的,半天反应不过来,捂着红肿的脸,用委实冤枉的眼神紧紧盯着李炎,而后者因为大力掴他,已经站了起来。
李炎收了手,做回到位子上,冷冷的问:“为什么设计陷害杨君淮,他已经和我们没有半分干系,震宇盟也早就不是他当家了,你为什么还把他拖进来。”
林箫实在想不到自己是为了这个挨耳光,他当然要大力辩解:“杨君淮虽然身退,可他在许多人心里声望依旧,各大门派和他也有很好的交情,而且他还是武林第一高手,若是他抢了骄炎剑,可以引发他和少林以及几个大派之间的分裂,我们再推波助澜,就可以挑起争夺,他们两败俱伤,不是更加利于我们……”
李炎更加听的怒火中烧,抬起脚狠狠踹向他,大声怒斥:“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谁准许你动他的,你这小子……”
林箫躲避不及,又被踢翻在地,身上的肋骨也被踹断几根。挣扎着撑起身子,他颤声说:“教主,你为了他,要怪罪小的吗,您因为他放逐了哥哥,现在,您又要为了他,来治小的罪吗?”
李炎看他疼痛难忍的样子,心里泛上一丝不忍,他并不回答,哼了一声,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口。
林箫解嘲的笑了笑,说:“教主舍不得他,可他却全然不会为您着想的,无论怎样,他是我教大业路上最难吭的石头,教主现在不动他,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想那最后,林箫是带着怨毒的眼神看自己的,李炎慢慢的从回忆里走出来。低头再看看杨君淮就在自己身边,平静的睡着,他的脸庞立刻柔和起来,喃喃说:“我放弃一点,得到全部,又怎么会后悔呢?”
不知睡了多久,李炎慢慢的转醒,屋子里已经漆黑一片,记得还是早上的,怎么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再看床边,被褥空空,杨君淮不知到哪里去了。他猛的拍了自己一把,利落的跳下床。
门外,杨君淮静静的坐在房檐下的栏杆上,天上星斗点点,圆圆的明月照的地上一片雪亮,他的肩上也落下一层银沙,使这背影看起来有些飘渺,也有些寂寞。李炎放下忐忑的心思,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似乎像是等待已久一样,杨君淮对李炎从身后伸出的双手没有感到惊讶,而是放宽身体靠向他。
宁静的深夜里,安静祥和的气氛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和谐感。
李炎在君淮身边坐下,双手拥着他,轻轻的说:“怎么不睡了?”万籁俱寂的夜里,他略带沙哑的声音让人听着舒心。
杨君淮把头贴在他肩上,微笑着说:“睡了一整天,现在反倒睡不着了。出来走走,其实晚上的空气可以让人觉得很轻松。”
李炎也不强求,用自己的手握着他的手,放在一起,解开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肩膀上,柔声说:“好,我就陪着你,一起看日出吧,不过你刚病着呢,可不能吹冷风了。”杨君淮没有推辞他的大衣,舒服的让他抱在怀里,小炎有时候可以说是个完美的情人,他体贴入微的点点总是让人感动呢。
他们两人坐着,不知时间怎样的流逝,只看见天上的星月渐渐西沉,启明星则慢慢升上来,并不耀眼的光芒却照亮了等待黎明的世人之眼,带给人希望,杨君淮默默注视那星星,心里念叨,坏日子也该有个头,既然零零总总躲不过,那从今天起,我一定和你们奉陪到底。
好象抓到他的心思一样,李炎忽然动了动,更加紧手里的劲道。君淮回头说:“小炎,你真的要陪我去少林吗?那里……”李炎猛然打断他,说:“别想甩开我,君淮,这辈子你是再也没有机会甩开我了,就算是地狱阎罗殿,我也要和你一起,少林寺算什么?”
看看他眼睛里露出坚定不移的神采,杨君淮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一道不可动摇的墙,心里的欣慰感油然而生,他笑着说:“好,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大风大浪,我们都一起去闯。”
屋檐角落里,一道亮丽的光线照射过来,迷的人刺眼,这光芒是那么纯净,无暇,远处,一轮圆圆的红日升起来了,冲破周边的乌云,散发霞光万道,照亮大漠平原,照亮绿树红瓦,也照亮了他们两人。
25
这天是杨夫人的三七,杨君淮很早就醒了,看看枕头边正睡的香的李炎,蹑手蹑脚起来,拿起早就准备好了的篮子,里面放着一些拜祭的香烛糕点,悄悄出了门。
杨夫人和杨老爷葬在一起,就在城南靠山傍水的好地方,四下里也算是个清净之地。杨君淮走到那里时,原本蒙蒙亮的天已经日头高照,他点起烛火,把东西有秩序的摆起来,在坟头还插了母亲最喜欢的花,是他沿道采来的。
“爹娘,孩儿不孝,没有孝敬二老于膝下,如今孩儿又将远行,不知能否再回归故里,孩儿今天在此向二老辞行请罪了。”杨君淮轻轻说道,伏身跪拜,连磕三首。
当他复又抬头,看见那墓碑上铭文历历在目,石刻一笔一画,正是自己所写,回想自己七岁随师父入天山,十年后学成下山,只在家里住了半载,又意气万丈出去闯荡,原以为双亲健在,漫漫数载总有相伴时,恍然回头,父母亲竟在两年中相继去世,如今故居也毁于一旦,自己真的成了一个江湖浪子,无家可归。少年不知白头时,等想到膝下敬孝的时候,已经无处可敬,双亲也无缘在受。此刻,他的心盛满了悔恨。
李炎慢慢的走到杨君淮身边,看见他凝神呆想的样子,没有开口叫他,只是默默的站在他三步开外,陪着他不知过了多久。
太阳越升越高,天气也越来越热,山坡上热风阵阵,李炎已经汗流满面,他看见杨君淮还是那样一动不动的跪着,不禁有些心疼,就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说:“君淮,回去吧,你的心意伯父伯母一定地下有知了。”
杨君淮这才从回忆里转醒过来,抬头说:“小炎,你什么时候来的?”李炎说:“从你出来,我就一直跟在你后面了。为什么你不叫上我,我不是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待着了。”杨君淮说:“我起的早,还以为你睡着呢,是我吵醒你了。”李炎立刻说:“是我自己硬要和你挤一张床的,是我活该,你怎么又说自己了。”他伸出手摸摸杨君淮脸上的汗,把自己腰间的水壶递给他,说:“天这么热,我们还是回去吧,看你一脸的汗。”杨君淮喝了一口,也递还给他,说:“你自己也一脸的汗。”
李炎没有接过水壶,而是面朝墓碑,郑重的跪下,深深的磕了三个响头,专注的说:“伯父伯母请放心吧,今后我会一直跟在君淮身边,尽自己所能,全心全意照顾他。”
杨君淮用略带着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庄重的起誓,心里有些打鼓,这孩子怎么说这些话,好象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而他倒是个托孤的大人似的,自己不是比他大了好几岁那,虽然这话里意思的确让人感动,可总有些地方好象怪怪的。
李炎说完,没注意杨君淮的神色,反而更意气的一手搂过他的肩,大声说:“伯母说的对,君淮你就是太老实,太善良,遇事总先想到别人,自己的事反而顾不周全,才会处处受人气,被人欺负,现在有我在你身边,多照顾着点,多为你把关,别人可就没法得逞了。”
杨君淮却暗想,母亲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姑娘,可不是你这样的大小伙啊,忽然心头怅然,假如二老地下有知,儿子不能给他们娶一个媳妇,反而和一个男子在一起,不知道会怎么想,虽然他们会大伤脑筋,但慈爱的双亲到最后一定会支持他吧。他把李炎落在自己肩上的手拿下来,紧紧握在手里,又把他推前几步,轻轻的说:“爹娘,他是我的最爱的人,叫李炎,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
李炎深深回看了他一眼,咧开嘴笑了,突然高声说:“伯父伯母,君淮也是我最爱的人,我们在一起,一定能非常幸福的。”他的声音非常洪亮,在安静无人的山野间十分震耳,杨君淮脸薄,虽然四下没有人,但还是赶紧捂了他的嘴,眼对眼相互直视,都禁不住微笑起来,最初伤痛阴霾的心情略微好转。他们两人恭恭敬敬的跪拜,向二老告别。
回去的路上,两人共骑李炎牵来到马,慢慢的在林间小道里遛着,胡杨林树木高大,树阴浓郁,遮去了骄阳的照射,多了份凉爽悠闲,杨君淮忽然奇怪的问:“小炎,你怎么知道我娘临终时说的话?”李炎答道:“我问宁家小姐的。抱歉,君淮,那个时候没有陪在你身边,不过今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杨君淮拍拍他搂着自己腰间的手,笑着说:“知道了,知道了,同样的话你要说几遍啊,哎,从今天开始我的身边要多一条跟屁虫了呢。”
李炎听了恼了,两手不客气的去哈他的痒,杨君淮受不了,笑骂着挣扎起来,手肘用的力大了些,推的李炎就往后倒,以李炎的轻功身手,原可以轻松落地,但他不甘心,手上一扯,拖着杨君淮的腰,一起往后倒。
彭的一声,两个人都从马上滚了下来,你扯着我,我拉着你,谁也不松手,在草地上连翻几翻,而那匹大宛马只觉得背上一轻,依然缓步望前走。
落马的人都没有顾的上追马,而是躺在地上同时大声的笑出来。杨君淮看看李炎顶着一头碎草屑的乱头发,领口被扯的歪歪扭扭,想想自己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索性一个打滚,舒服的躺在地上,看着四周挺身入云的树干,喃喃说:“小时侯,爹爹常带我到这里来玩,他常说告诫我,要像杨树一样,身正心正,不能抹杀了自己名字里杨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