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渥抬起头来,伸出中指去抚摸戴维微微皱起的眉头。
戴维低下头来,对他微微一笑。
司渥道:"总有人嫌这嫌那的。"
戴维摇摇头:"倒不是为了这些人的批评。只是觉得,变得太依赖这个系统成了瘸子,没了便做不了事儿,实在是令人忧心。毕竟工具只能在有用的人手里变得有用。"
司渥说:"他们嫌慢,却也有人希望这套系统永远不要恢复。"
戴维一只手摸了摸司渥的头,回答"没有经历过失去,怎么知道重要?我倒宁愿这套系统一开始就有了,那样马克就还仍在世上。"
"马克?"
"我亲弟弟。"戴维掏出钱包,把照片亮给司渥,"和你长得惊人的象,是不是?"
司渥垂下眼,小声问:"所以才对我这么好吗?"
戴维抬起他的脸,微笑地向他注视道:"如果是马克,我可不会这样抱他。"
话到此,戴维已经不用说得再多。
戴维问:"有什么事情烦恼你吗?或许你不想要现在这个工作?"
司渥咬了咬下唇,用一种试探地口吻问:"监控系统,不会被人利用来犯罪吗?"
"工具只是工具,如果使用不当,你所说的也未尝不可能。所以谁能够有权限读取监控系统的信息,权限有多大范围,都是严格控制的。"
"那我有这个权限吗?"
"当然没有。"
"以前呢?我是指受伤以前。"
戴维摇了摇头。
"不知道还是没有?"司渥再次确认,他急切的看着戴维,得到的回答是再次的否定,这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戴维拍了拍司渥的肩膀:"事情总是有两面的。虽然全民监控系统也有它的弊病,但我还是宁愿相信,它是为了保护而存在的。"
"那我站在戴维这一面。"司渥垂下眼,小声地嘀咕。这句话大有孩子气,惹得戴维哈哈大笑。
这次司渥仰起头来,脸上有着发誓一般的庄严,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站在戴维这一面。"
戴维收了笑容,他握住司渥的手:"我知道。"
这次谈话之后,司渥开始留意起这套系统的安全性。在逐步复查源程序之后,司渥十分惊讶的发现,这么一套深入基本生活的系统,程序中居然有这么多的漏洞。这套系统到现在还没有被人完全跨掉简直是奇迹。目前这套系统沾染的病毒只是从终端向中心蔓延,要想彻底毁掉,需要一段时间。在司渥现在看来,这种攻击虽然根本,但其实并不是太有效。或许是因为看了程序的源码给了他一些便利使得他能够轻易看到这套系统安全上的弱点。为了证实他的想法,他编了一些程序,在独立的安全系统模拟的环境上试一下。果然!如果这个试验程序侵入这个系统,他将可以改变甚至抹煞所有的数据。
司渥的心狂跳着,他知道这个秘密一旦泄漏出去,必然会被反对监控系统的人利用。这个系统对戴维既然如此重要,那么他就一定要让它更完美。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开始默默地进行一些修改。试着用不同的方法来黑掉这套系统,然后再逐一对之加以完善。
现有的问题仍要解决,这些额外的修改便只能在私人时间进行,大大地增加了司渥得工作量,司渥开始越干越晚,索性连晚饭也不回家吃了。周末也常不在家。戴维这阵子也不知道在忙啥,回家比他还晚,倒是什么也没问。海伦脸上有着明显的不快。司渥心中略觉得有些歉意,但也不愿多解释,只想着忙完这一段,再好好花些时间陪她才是。
转眼又到了周五,电话铃响了起来,传来海伦的声音。
"司渥,亲爱的。今天周末,你会回来吃晚饭吗?"海伦特地强调了周末两个字,说话的语气里有着陪小心的恳求,弄得司渥不好意思说不。
刚放下电话,南希小姐又出现在门口,门虽然是开的,但她还是在门上礼貌地敲了敲。近来她对司渥的态度已经明显软化了很多,本质里,她是一个并不坏的秘书。
"午餐?"她简单地问。
"不用了,谢谢。我想抓紧时间赶紧把一些东西赶出来。"
"不是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在程序里加些说明了吗?"
"早做完早了事儿。"
"不要这样anti-social,何况你还是应该吃点东西。你赶出来省下的那点时间跟这些程序测试的时间比,根本没什么意义。"南希小姐继续劝道。
"我听见你在说我们测试组的坏话,南希小姐。"路过的一个同事麦克玩笑道。
"我说的是事实,每次只要改动一小行程序,你们都能折腾上一个月。"南希小姐嘴上毫不留情。
"冤枉啊,这是规定的章程,我们有什么办法。所以我们才坚持‘如果还能用,就不要去改它的原则。'不然这套系统,可改的地方多着呢。"麦克笑道。"再说我们测试个半死,最后人家用不用还不知道呢?"
"人家?"司渥惊讶地问。
"是啊,咱们这个部门只是做开发而已。安全系统的联合计算机是独立运行的。和目前任何网络都隔离。咱们平时开发工作的系统环境,只是复制品而已。任何改动要上传到运行系统,都得在特定的工作站。"麦克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沮丧的神色,"说起来惭愧,从这套软件一开发,我就在这里工作了,到现在也还不知道这台传说种用来上传的工作站在哪里。"
"是啊,听说这台工作站在一个警卫森严,充满陷阱的地方。"
"能有这个系统启动权利的,听说只有金·佛莱名一个人而已,真是跟启动原子弹似的。只差金·佛莱名不是总统了。"越来越多准备一起去吃午饭的同事听到聊天,聚到司渥的门口来,东一句西一句地瞎扯起来。因为到了周末,同事们普遍比较放松。
"你们也只是听说而已,还说得这么悬,谁知道有没有这么一个地方呢。"一个人人反对着。
"绝对有。反正是高层机密就是了,也不是我们这种技术人员能知道的事儿。司渥,这套系统可以说是你们家的孩子,你多少也知道点底细吧。怎么样,透露透露?"
"如果你告诉我,那只好在事后杀了你。"司渥微笑着回答。其实他并不知道。原来这就是为什么那个病毒需要用局部到中心的方法来攻击,他暗暗地想,因为那是一般人所能唯一接触的输入点。就是嘛,别人也不是傻瓜,他不无自嘲地想,这几个月加班正在改写的程序看来是没有什么必要了。虽然使得程序更加严紧,但是这必定也要大量增加测试人员的工作量。这么做,肯定特招人恨。于是他将那些没用的文件拷贝了一份下来,漫不经心的丢在了抽屉里。
戴维看了一眼表,下午两点,与医生定期约会的时间。这一次,医生带来了戴维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的消息。
"你是说他脑子里的血块完全化散了?"戴维不可置信的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佛莱名议员。"医生认真地点了点头,"恢复记忆对他来说已经不是生理上的问题了,如果他还没有记起从前的话,或者是因为他心理上在抗拒着。从现在开始,恢复记忆对他来说,很有可能就是下一秒。"
"谢谢你,医生。"一面礼貌地答谢医生,一面迅速地思索着,如果司渥恢复了记忆,会有什么样的场面。
另外,医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对了,今天早上您父亲派人来取走了司渥的大脑拍片,我没法拒绝。。。"
"你说什么?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将司渥的健康情况透露给任何人吗?"戴维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调,使得它不至于听起来过于气急败坏,但仍旧掩饰不住他的愤怒。
他迅速地掏出手机,电话嘟嘟的声音随着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戴维心头。
第九章
是被带回来的第几天了,司渥不清楚。也无从知道。这是一间没有窗子的屋子,看不到晨昏的变化。天花板上强烈的氖光灯,照在周围铝皮的墙壁上,刺的人不管看哪里,都睁不开眼。司渥身上没有任何衣服,必定是在他昏迷的时候被剥除了。这样不仅剥夺了他任何利用隐藏在身上物件作为武器的可能,也意在给他带来羞辱感。用三餐来判断也是不可能的。食物和水象狗食物一样放在门前。任何时候他饿了都可以吃,吃光了立刻又被满上,但是不吃也不会有人提醒他。他被彻底隔离了。除了添加食物和水的时候从小门里伸进来的一只手,他面对的就只有这一片刺眼的白光和无尽的噪声。噪声,每次当他刚要入睡的时候,就会有尖利的声响震醒他。他被折腾的筋疲力尽,心情烦躁,意志离严重下降,到了后来,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这是金对他的惩罚,这个惩罚将会延续到他屈服,或者到他发疯。
这样长期的隔离和睡眠的剥夺,想要保持头脑冷静,是艰难的。
不管怎样,他必须忍耐,直到有逃离的机会,如果他能遇到逃跑的机会的话。
他坚持让自己吃饱,虽然严重的缺乏睡眠也影响了他的食欲,但是他必须吃,他不能在机会来临的时候因为太过虚弱而错失良机。
这样坚持了一段时间,食物也开始减少了。饥饿似乎也加入了惩罚的章程。他知道,金在一点点借用剥夺他的基本需要来消耗他的意志,然后在他最无法负荷的时候打开门,逼迫他就范。那时候金甚至不用开口,他也会主动要求妥协。他甚至会为一场安静的好觉或者只是有人同他说话而激动地落泪。这是人的本能,难以抗拒的本能,即使知道对方歹毒的用意,仍旧会落入同样的圈套。
但司渥不打算让金得逞。他已经没有更多可以失去,就算他最终不得不屈服,他也要把这个过程变得漫长。金能够耐着性子跟着他拖下去的时间也有限的。事实上金不断地剥夺他生存最基本得条件也证明了金的耐心在一点点消失。
为了不让自己发疯,他开始闭起眼睛来,在脑中温习一生中曾有过的少数欢乐的时光。这些记忆大都发生在他的亲生父母还在世的时候,虽然只是些片断。
那时候他又娇气又调皮。他记得有一次父母带着他和海伦去动物园,他把海伦的辫子偷偷的系在板凳上,又跑到前面招惹她。海伦生气的跳起来要追他,辫子却被狠狠地扽了一下。或许那一下真的很疼,海伦大哭起来,即使他被母亲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也不肯停止。最后母亲说,既然海伦不肯原谅弟弟,那就把他留在动物园好了。海伦想了半天,终于怯怯地说"可是那样弟弟会害怕的,他晚上连一个人睡觉都不敢。"善良的海伦,一担心他,就忘记了自己的委屈。
自从父母遇害之后司渥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或许身为男性保护女人的意识在这样重大的创伤之后一下子觉醒了。他以一种幼稚的防备态度对待每个靠近他和海伦的陌生人,尤其在他的第一任养父之后。
大多数的夫妻只有能力收养一个孩子。这就意味着他很可能和海伦分开。所以他宁愿呆在孤儿院里。他甚至在IQ测试的时候故意做错几道题,使自己看起来比较笨一点,这样对他感兴趣的人就会更少一点。当然他没有想到,即使做错几道题,他的IQ也并不低。真正让收养者止步的,是他的杀人记录。尽管可以理解是出于自卫,但对很多人来说,如此小的年纪就能下的了手,也还是难以接受的。
不同于司渥,海伦则极度渴望被收养。她认为那样她和弟弟就会有过得更好一些。幸运的是,她那类似金发的洋娃娃的模样让所有人喜爱。海伦很快一次次被人带走,但是她总在被收养后,固执的吵着要司渥,然后因为拒绝进食,吵得大人没办法,而被一次次送回孤儿院,直到他们被金收养。
海伦在金来探访的第一次就十分喜欢金。金那头银色的头发多么美丽啊,他看起来多么睿智又多么慈祥啊。海伦远远地望着站在门口和社工交谈的金,偷偷地对司渥说。但是司渥不这么觉得,或许是男性之间对强者的敏感,金让司渥感到害怕。当金靠近他们,伸出手友善地抚摸海伦和他的头的时候,司渥甚至退了一步。金的手落空了。旁边的社工只好尴尬地解释,这孩子总这样,防人防得紧。
新的环境很优越,海伦每天被打扮的如同公主一样。金给她请来了最好的小提琴老师。在双亲遇难海伦的提琴课程就停止了。金非常宠腻海伦,鲜少有违逆海伦的请求的时候,司渥看的出,所以他必须听话,他不能带累海伦,如果他被撵回孤儿院,即使金喜欢海伦,海伦也会为了和他在一起而放弃这样的好条件的。于是他收敛起刺猬一样的态度,小心翼翼地不惹金生气。
如果回忆意在让自己不至于发疯,那么司渥回忆到这里就应该停止了。但是他此时的状态并不是那么清醒。他的意识如同在太空里飘流的悬浮物不受控制,与其说是回忆,倒不如是在做延续地做一个梦,一个将他的一生重新上演的梦,几次精神上的冲击已经让他的记忆完全恢复。
佛莱明家庭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每个人都在这场金所导演的家家酒里各尽其位。戴维作为长子,理所当然成为一个自然的领袖。其他男孩,也都在某些方面出类拔萃。至于海伦,作为唯一的女孩,金的想法是传统的,女孩就是应该被保护,被宠爱的,她只要美丽善良可爱乖巧就好了,最好还会撒点娇。这些品质都出自海伦的天性,金没有更多要求。只有司渥,司渥是个路人乙,是个买一送一的填头,是个可有可无随时牺牲的存在。
当然,金不会容忍毫无用处的人在这个家庭存在。或许司渥骨子里确实有金所说的杀手天性。司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鲜少会出任何漏洞。但他并不是不可代替的。司渥有的时候怀疑,金给他的任务,危险困难到故意让他送命的地步是不是就是想解决掉他的一种办法。或许出于一种潜意识的发抗心理,司渥每一次都能有惊无险的完成,基此证明金错了。
反抗只是潜意识的,司渥在来到佛来名家的日子不久就对金的权势投降了,如同动物之间的社会阶层一样,较弱的在没有能力征服之前,总是臣服于最强壮的头领。司渥从一开始就没由来地害怕金,随着日子一点点过去,这种本能的害怕被不断的被重复加深,直到成为一种沁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力感。或许正是因为司渥无法象海伦或者大多数人一样只看到金的伪善,金从来不在司渥面前掩饰黑暗的一面。投鼠忌器,海伦也是一位佛莱明了,金没必要怕司渥会出卖他。司渥目击着金被人尊敬着,爱戴着,维持着和蔼可亲的面孔,对手不明所以的退出舞台,事情完美的按照金所希望的发生,司渥知道,这样的顺利不是因为幸运才发生的,虽然不总是知道具体的内情,但从他所知道的,他可以想象发生了什么,而想象有时更给人恐惧的空间。
或许恐惧是司渥最后的精神防护,他可以辩解,他不是一个天生爱好杀人的怪兽,不是象金所声称的天性残忍。他知道金知道这点。否则金就不会需要一步步地训练他。最初,司渥被关在黑暗的屋子里,被间断性地命令按下电源开关,每次照做之后,他都听见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他还能感觉自己的心脏揪起来的感觉。但是下令按开关的指令毫不怜悯地响着。只要他稍微有一点迟疑,就立感到手臂上一阵被电流击中的麻痹。直到男人的惨叫声再次响起。
不是你就是他。看不到对方的脸让这个自私的决定容易些,尽管心中抱有怀疑,但当被安慰说对方是一个泄漏了国家机密的叛徒,拷打是必要的,还是选择了相信,相信行动只是为了更多人的安全,这样就不会有其他孩子象他一样失去父母,寄人篱下,他所有的煎熬,都是为了一个更崇高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