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奴隶到将军————木呗[中]

外面游乐场里，不时传来大人小孩兴奋的尖叫声。
67.
自此，杰西每天都带奔尼去找莱尼玩，让外人一看就知他是两对孪生兄弟中最懂得照顾人的大哥。
杰克整天铁着脸，肢体压抑地端坐不动，只有偶尔火山爆发般跳起来盯一眼米奇。
"我派出去买报纸的人怎还没拿回新闻？"米奇只好可怜巴巴四处望，"小可爱无双也不见了，真想他。要不要试试他留下来的那个传递情书的方法呢？"
只有瑞恩心无旁骛，专注站在杰西旁边，跟他一起陪着奔尼和莱尼两个小家伙，脸上露出对幸福生活充满执念而心境又处在自我满足中的安静微笑。
为不耽误奔尼课程，保罗根据杰克一行日常观光表计划，把奔尼上课的时间调整错开。
保罗却把自己完全关进办公间，甚至皮特四世打通讯找他进宫，也以公务繁忙不如就在通讯中商量来硬梆梆推掉。皮特四世果然每天找来一大堆事情，在通讯器里跟保罗泡蘑菇，但保罗效率极高，不仅擅长从各角度分析谋略，又能果决判断，总不到半小时就打发走皮特四世。
皮特四世连连感叹，"卿果然是帝国栋梁。"然后关闭通讯器，再去搜罗更多事情来详细讨论。

＊＊＊＊＊
在皇帝新年宴前的那个上午，保罗照样闭门谢客，坐在办公间中。他桌上摆着份刚收到的泰坦星州宾客此刻一小时的行程谍报。杰西和奔尼的名字，也出现在里面。
"亲爱的保罗公爵，"皮特四世的图像通讯又钻进来，他瞧瞧保罗手里的东西，"原来卿拒绝进宫陪朕，是在看这个。"
保罗打开抽屉，扔进那份谍报，"碰"的关严。
皮特四世眼尖地追问，"好象满满一抽屉都是这些？我不知道这就是堂堂兵部尚书一天到晚足不出户盯着看的重要谍报。"
保罗面无表情，"陛下又有何公务要谈？"
"朕一直非常欣赏卿的自制能力，"皮特四世却没再搬出一大摞近似耍赖的公文，而是用灰色眼眸一眨不眨看住保罗，脸容认真，说起别的，"但是卿这几天却......朕的帝国重臣出现异常，朕非常担心。"
保罗缄口不语。
"卿的异常，是在那天御花园小聚后开始的吧？"皮特四世继续灼灼盯视保罗，"确切地说，是在朕提到要把杰西和他兄弟晋封为贵族后？"
"......"
"朕每天这样缠着卿，绕了好几天圈子，一直想听卿先跟朕提起这事。但看来，最先沉不住气要把话说开的，总是朕呢。"皮特四世又露出副幽怨表情，"传说最先爱上的人就输了，这话果然不假。"
保罗被皮特四世转弯抹角一通话絮叨下来，浅茶色眼眸没有丝毫闪烁，"陛下要跟臣说什么呢？陛下的谕旨，臣都已一丝不苟照办。杰西和奔尼兄弟的平民身份已注册完毕，就等陛下今天晚上面对全银河系晋封他们为贵族团成员。"
"......这么说，卿确实对朕的这一决定不以为然？"
"所谓的奴隶，只是一件器具。主人想把他做什么功用，他就做什么功用，想把他摆在什么位置，他就得待在什么位置。而任何器具，都不该摆在跟主人并排的地位。"保罗冰冷陈述。
"所谓的奴隶，只是一件器具！"皮特四世毛躁重复这句话，"为什么卿总是把这些挂在嘴边？真不明白，卿并不是不知圆润手腕的人，否则，米法斯星域的战事，也不会这样被卿利用泰坦贵族曲线平息--"
皮特四世叹口气，"但是为什么，只要一提到‘奴隶'这个词，卿说话做事就苛刻到毫无转圜余地，简直象智商突然下降为简单程序思考的机器人，甚至连死脑筋的勒姆士宰相在这方面，似乎都要比卿好说话，只要符合程序化进程，即认真照办。我此次没跟卿商量，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陛下，"保罗一阵沉默后，徐徐开口，"如果勒姆士公爵家也被陛下要求，把一个奴隶正式跟其他家庭成员平等并列，甚至这个奴隶还会得到晋封，比家族没继承权的次子们还要排在前面，那么，勒姆士公爵也许会有其他的说法。"
"唉，"皮特四世叹口气，"原来这就是卿一直在想的。身为必须对整个克里斯曼家负责现任当家主，也难怪卿会对朕不满。但是，朕之所以接受勒姆士家威廉的建议，也有其他想法在内。卿只固执自己的家族血统，可朕的难处谁来关心？
"保罗表哥，我一直把你当亲生兄长看待，你认为，这个银河帝国，我还能支撑多久呢？"皮特四世突然踏前一步，对保罗也不再使用君臣间的上下称呼，"断鹊桥星团起事和米法斯暴乱，只是冰山一角。多年来，我们猎户臂在整个人马旋臂各处局域战中疲于奔命。当初威廉几个军校毕业生所模拟的和人马旋臂全面作战场景，眼看迫在眉睫。我晋封杰西兄弟，也是希望能找到一种不流血而让银河系重获和平的方法......"
"......"
"亲爱的兄长，我需要你的帮助！"皮特四世的手，似乎要透过通讯电波，过来抓住保罗，但手只是在空气中划过一道虚无影像，连保罗的衣角都不能掀起半分。
"......陛下，"在皮特四世的连番话语下，保罗终于脸容微动，但他默然神思半晌，仍道，"微臣一直谨尊陛下旨意。但克里斯曼家素来是跟文莱斯特皇族世代通婚的大贵族，当克里斯曼家的血液混杂来自奴隶的成分，请陛下不要忘了，这等于同时染进皇族血液。"
"......"皮特四世静静凝视保罗，"血液里混杂来自奴隶的成分又怎样？所有的他们，都是被主人按照各种考虑，摆放在各种位置上的物品。但是如果我爱上其中一个，他对我来说，就是与众不同的。我只记得，我有个自幼信赖的兄长保罗，从小到大，他一直站在我身边--这整个银河系，我唯一能放心托付的，只有你。"

68.
当天下午，保罗派副官去接杰西和奔尼回克里斯曼府，以一同进宫参加皇帝新年宴。
"站住！"临别前，闷头暴跳打转的杰克却抢到杰西面前，"今晚不要带奔尼去皇帝新年宴！"
杰西关爱地瞧着几天来首次主动跟他说话的杰克，"--你放心。"
"你，"杰克愣愣，才跺脚，"笨蛋！谁管你这个！我是说奔尼！今晚不要带他去！让我们泰坦星州的人来照顾他！今天晚上！我一定要、要......！"
米奇似乎听懂杰克的意思，摸着下巴踱来，"我说杰克，今晚那家伙会在皇宫，周围人很多，还有皇宫各种‘服务设施'，也比别处多......"
来接人的副官抓抓头，虽对米奇的发言莫名其妙，但觉这话好象是在否决杰克，忙也插话，"保罗公爵说了，陛下今晚有对杰西少将和奔尼公子的重要谕旨，请他们务必参加。"
"见鬼！又是这位公爵先生！不管！今晚我一定要去！这是最后一次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我一定要去！"杰克扯住米奇的脖领，"自己决定吧！参加还是不参加！"
米奇被揪得姿势狼狈，却露齿笑出牙来，"瞧你这样，我又没说不去赴宴。下场跳华尔兹，观众越多，舞厅设施越华丽，才越叫人兴奋哦。"
杰西临走前，回头温和看眼瑞恩，"晚上在皇宫见。"
正专注望着这边的瑞恩，霎那间脸色绯红，他握紧身边莱尼的小手，冲杰西郑重点点头，"我晚上去找你们，很久没见......大哥了......"

＊＊＊＊＊
皇帝新年宴。
由于皇帝皮特四世反复向保罗要求，克里斯曼府一行抵达得异常早。
保罗一进宫，就立刻被皮特四世派在大厅等候的侍从叫走。
场内宾客只到小半，其中最显眼的，是正四处找人搭讪的上杉，以及半低头默默跟随的夏木。
上杉见这次又没来得及找到和保罗说话的机会，神色微不可察地焦躁起来。
杰西远远望见上杉，却主动欠身行礼，象对待刚认识的人那样，打个温度恰到好处的寒暄礼。
奔尼满脸警惕瞪着上杉，又把小身体挡在杰西前面。
上杉见到杰西冲他打招呼，不由脸色传喜，重新精神抖擞走来，"杰西少将，恭喜恭喜！听说今天陛下即将晋封阁下为伯爵！"说着，上杉自我感慨，"在皇帝身边有说得上话的人就是不一样，鄙家族从勋爵开始一点点做，慢慢和上面联姻，又有几代经营，才做到今天外星州偏远伯爵的位置。阁下却如此年轻就颇得皇宠，前程不可限量。"
"嘿嘿--"杰西露出下级武官不善客气的腼腆表情，一手悄悄按住浑身竖起毛的奔尼，一手挠挠后脑勺，"都是靠的陛下一句话，哪比得了上杉伯爵家以雄厚物质为后盾的真正实力。"
被杰西这样说，上杉脸色却更阴郁，"......不如皇帝身边的姻亲大贵族哪。"
"勒姆士宰相家还没到吗？"杰西却转开话风，"说起姻亲大贵族，其实陛下这次晋封我，倒是威廉•勒姆士小公爵帮我在陛下面前说的。陛下很看重勒姆士公爵家呢，听说当时威廉小公爵只提一句，陛下就准奏了。"
"是这样......？"
"你看，勒姆士宰相和威廉小公爵到啦。"
"呃？"上杉探着脖子张望，匆匆跟杰西道别，就要向那边赶去。
"阁下稍等，"杰西叫住上杉，"--据我个人经验，有些时候，机会需要自己创造。"
上杉心有感悟地点头，"是啊，机会难求，必须良加把握。"
"机会怎能靠‘求'来？"杰西摇首，"我刚才说的不是‘把握'，而是‘创造'。"
"呃--？"上杉仰头注视杰西。
杰西却已拉起奔尼，向正朝他远远行军礼的威廉和秀刀那边走去。
同时，门口侍从通报，泰坦星州宾客抵达。

＊＊＊＊＊
隔了半晌，保罗才重新出现在皇宫新年宴会大厅，脸色铁青。
杰西正跟瑞恩一起坐在边上。
保罗过来，四下瞅瞅，"奔尼呢？"
"找莱尼玩去了。"杰西回答。
"......大哥，"瑞恩站起来，手里捏着那顶人马旋臂卷沿帽，无意识地揪来揪去，"我想跟你谈谈......"
瑞恩这句话，似乎有自我催眠的效果。他猝立得笔直，脸上发出圣洁光芒，向保罗走去，那种毫不犹豫迈出自己步伐的气质，就象是在神坛上准备祭祀的虔诚教士。
望着这样的瑞恩，保罗的脸色又出现迷离若失的感触，这和缓了他刚方才从皇帝旁边归来时的僵硬面部，"瑞恩，这些天一忙，我居然没仔细照顾你......真是失职......"
"大哥，去那边小休息室吧，我想跟你谈一下。"瑞恩坚定重复。
"好啊，好啊。是决定回家吧？你的屋子我一直让人每天打扫，随时都可住回来。家里那几个专为你修建的运动场，空这么久，也在天天等你回来呢。"

＊＊＊＊＊
小休息室里，点着温暖的冬季壁炉。保罗、瑞恩、杰西三人站在壁炉前。
于这个人类在银河系几大旋臂纵横的时代，老式明火取暖早就成了被抛弃的过往。但怀旧情绪，让人们对各种曾被抛弃的东西都抱有类似对金色时光的温馨追忆。所以在银河帝国皇帝迎新宴上，到处可见这种毫不务实却又颇受来宾们赞扬的小装饰。
瑞恩从兜里掏出份文书，姿势端正交给保罗，"大哥。"
保罗边伸手去接文书，边询问地望向瑞恩，"这是什么？又有什事搞不定，要大哥帮忙？"保罗看到瑞恩，显然心情大为好转，居然少见地开起玩笑。
"这个......"瑞恩先是有些底气不足地瞅一眼保罗，但心中的什么，又让他露出甘愿以自己和旁人一起献祭的幸福表情，缓慢却有力地继续下去，"是我请人公证过的继承权转让书。"

69.
"继承权转让书？"保罗碰到文书的手迟疑住。
"看看就知道了。"瑞恩不容拒绝地把文书塞进保罗手里。
保罗眼神闪了两下，展开文书，小声阅读，"兹有瑞恩•克里斯曼，愿把自身一切继承权转让给其兄保罗•克里斯曼......？"
"你？你！"一向气势在不经意间就能迫得人喘不过气的保罗，居然拿着那份文书，手指发抖。"你怎能......？"保罗呼吸仓促，脸色惨白，踉跄后退两步，把那份文书揉成一团，狠狠扔进壁炉。
文书被燃烧的天然气点着，瞬间发出爆发性光芒，在原来侍从小心调整出力度和造型的人工火焰上，添加不协调的灼目因子。一股类似雷电大火焚烧腐朽草木的芳香气息，在室内飘开。
同时，保罗的手忍不住紧紧摁住大脑两侧，似乎正在压抑什么来自脑部深处的痛楚，"你可知道我为了你......？"
炉火让保罗脸上饱受病痛的表情，明显映照在旁人眼前。
"怎么了？"杰西关切注意到保罗的情形，过去扶他，"还好吗？"
保罗虚弱靠在杰西怀里，仰起头，望着瑞恩的脸庞，"父亲大人......？"
"大哥？"瑞恩首次见到保罗露出这种没防护的表情，吓一跳，方才脸上的执迷光芒淡下去，被担心旁人的人间气息取代。
保罗注视一会又变回老样的瑞恩，慢慢站直，推开杰西，声音也恢复一贯的客观自信，"瑞恩，看来当初让你去外星州打球，也许是我的失职。我会帮你跟球队解约。你现在就立刻跟我回家。"
"不，大哥。"瑞恩抗拒地退后，"大哥，你从来不问我喜欢什么，总这样自做主张。"
听到瑞恩指责，保罗声音放缓些，"如果你仍不想回军校，就干脆退学好了。克里斯曼家虽一向在军界发展，但从政的也大有人在。"
"不！不！"瑞恩猛烈摇头，"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告诉我。"保罗诱哄地看着瑞恩，"回到家来，告诉我。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助你。"
"我想要的......"瑞恩情不自禁望向旁边始终沉静安然的杰西，发出别人听不清的喃喃，"......我只想听他说......‘瑞恩是我的好朋友'......"
慢慢的，瑞恩脸上再次散发出偏执坚定的光芒，"大哥，我想要的你永远给不了，我想要离开克里斯曼家，自己去争取。"
"你？"保罗又开始脸色铁青，"你怎老说这些！那份继承权转让书我已经烧了！不要再胡思乱想！"
"没有用的，我已经把那份文书送到内务部报备。"
"瑞恩？"保罗似已在连串打击下站不住，他找把椅子坐下来，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瑞恩，喘会气，镇定住神情，才又改换成平日更加冲满理性和通晓人情的语气，"瑞恩，你知道你放弃了什么吗？你会后悔。"
"不，我不会后悔。"瑞恩身上充满青涩也因此对未来毫不畏缩的耀眼光彩。
"你会的，"保罗站起来走过去，爱抚地拍拍瑞恩的肩膀，"你现在才十六岁，根本不懂那些东西多重要。再过十年、二十年，再长大些，就明白啦。"
瑞恩咬咬嘴唇，"我现在才十六岁，我还有十年、二十年时间，才会到你说的那个时刻。而在那之前，我也还有十年、二十年时间，来做一些事，让自己到时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