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试管罂粟

蹑手蹑脚地下了床。金发男孩像猫儿一样，溜到了走廊上，虽然脑袋依旧的痛，却被兴奋的心情所掩盖了。由于是特护的豪华病房走廊里没有什么人，所以也并没有被护士发现，赤脚踩在地毯上，他真觉得自己化身成了猫咪。
"你到底想怎么样？！"
是达米安的声音，从隔壁的病房传出，想来阿尔应该也在里面，禁不住好奇地把耳朵凑上门去。
"我想怎么样？ 难道你还不清楚吗？"果然是阿尔的嗓音，虽然熟悉，里面却似乎参杂着奇怪的感情。
"啪！"
马修愣住了"浑蛋，你究竟想怎么样！"是达米安的声音！
"‘你想怎么样？'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自己做过的事情，想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么？"
怎么回事？达米安果然有什么事瞒着我吗......马修心里想着，抑制不住的好奇心让他想一窥究竟。
"你想说什么？我警告过你，不许接近他！"
"哈哈......"阿尔笑声充满了凄惶"你现在来警告我......那当初为什么没有人来警告你呢，哥哥......你不是说过只要有我就可以了吗，不是说只有我，只有我才能拯救你吗？"
"阿尔......"
"你这个伪善者！我知道，我们是一样的，只有我才了解你...... 哥哥......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我们都是被诅咒的罪人啊......"
"阿......阿尔......"达米安的声音明显的被另一个声音所阻断。
马修努力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得更真切些。
"哥哥......你看，你不是一样的爱我吗......不然你为什么不告诉那个男孩真相......"阿尔喘息声中断断续续地说着"那个鸽子......"
"鸽子！"马修不禁惊呼出声。
"马修！"达米安从里面猛地拉开门，看到男孩充满惊恐的碧色双眸。
马修同时也看到了他，领带松脱了，衬衣的前襟也开了，头发蓬乱着。他无意去追究他刚才和阿尔都做了什么，他只想知道："鸽子！你们刚才说到了鸽子......达米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修......"达米安表情扭曲着，脸上是深深的悲伤。
"你还不准备说出真相吗？"阿尔在后面幽幽地说着。
"达米安......你不是要我信任你吗......那就告诉我......"眼神是乞求的，请一定要给一个解释啊，一定，一定......
"我不能说......"
"啊？"有什么东西瞬间破碎的声音"什......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达米安转开头，不敢直视他"对不起......"
"是......吗......"低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结果是自己输了，果然还只是富人的玩物啊......"我知道了，我这就走了......"被耍的团团转还自以为是得到了他的感情，其实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吧......早应该想到了......转身就走，泪水毫无征兆地滚滚而下，头越发低下，好痛苦的感觉，当初自己把一切赌上了，早该料想到输的时候血本无归的惨状......可为什么，还是这么痛苦......
"马修......"
眼泪流下的奔腾汹涌，不要再骗我了。马修觉得头痛得更厉害了，千万不要在后面挽留，不然他一定一定会转身投进他怀里，放弃所有的抵抗和怨言......千万不要啊......
看着小小的身影摇晃着走远，达米安闭上眼。想拥有这样得感情果然是太奢侈了，这不是自己这样的人可以享受的，他只是照进自己地狱中的一束阳光，可阳光永远不可能属于地狱......放开他，是自己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情......
"哥哥，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的，不管是谁......"阿尔笑着从后面抱住达米安的腰，把鼻息喷在他颈上"你是属于我的东西......"
"阿尔......"
手机的号码换了，电子邮箱换了，一切与他相关的东西都清除了。飞机场巨大的玻璃天穹下，马修回头最后一次看这个生活了17年的祖国。这里有所有必须交给时间来清洗的东西。和家人提出去美国留学，那对万年不着家的父母居然一点也没有反对。现在，他就想离开这里，然后从新整理自己的生活。鸽子远远地向他挥手告别，"想去就去吧......不用担心我......"那个眼神清澄的像天空一样的鸽子，虽然没有告诉他实情，但他相信他是可以猜些什么的。常常的，他觉得是鸽子在帮助他，挽救他。那天离开之后，他只想到去找他，什么也没有说的嚎啕大哭了一场，他只是轻轻拥着他，直到他平静下来。
"再见了......"进入登机走道的时候，他轻轻地说着，颈项间隐约可见的金色链条上挂着一只小小的金质相盒......
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达米安背靠在窗台上垂首看着手上拨着空号的手机，不过还是这样比较好。窗外射进来的光，把窗棂巨大的黑色阴影如十字架一般钉在地上，自己的罪过还是要自己来偿的。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办公室里，达米安对着医生近乎于乞求地再次问道"如果是医疗费用，或者医疗条件不足的话，我可以完全提供......"
"来不及了，一旦并发症出现到现在这样......无论现在世界上怎样优秀的医疗水平也同样无能为力了......"医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是......是嘛......"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时候了，就像那时的阿尔那样。
（并发症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吧。医院病房似乎都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人而已。
"哥哥......对不起......"他像小时候一样静静地在臂弯里望着自己"......我犯了罪，却让你为我背负了罪名......"
他摇着头帮弟弟轻轻拂开遮着眼的发。
"我只是，不想让别人从我身边抢走你......"
"都是我的错......不怪你......"最后一次把这世上唯一的弟弟紧紧拥在怀里"不怪你......"
"好想再听哥哥讲故事啊......如果我可以回到十年前，像十年前那样再抱着我，只有哥哥才会这样抱着我......"有一道光从他眼中滑过。
"阿尔......"
"哥哥......我爱你......"）
"作为志愿者，我觉得你已经做的很多了。如果说现在还能做什么的话，就尽量满足他的愿望吧......"
"愿望......吗......"
桌上那一瓶雏菊已经开始枯萎了。
"达米安......咳，咳......"鸽子努力抬起手来，似乎想触碰什么似的。
"鸽子，鸽子我在这里！"赶紧奔过去牵着他的手，握在手里"我在这里......"
鸽子微微张了张嘴，达米安赶紧把脸凑上他的耳畔。"就......要......回来了......"
"回来了？"病房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直起身来，只见房门被打开了，金色柔软的卷发，碧绿如翡翠的双眼......
"马......修......"
"达米安......"男孩已经长得很高了，面孔的轮廓变得清晰，已经是一个英俊的青年他，不变的是那头金发和漂亮的绿色眸子。达米安的目光落在他颈项间那一抹金黄，小小的相盒......是自己第一次送给他的礼物吗？
不知道这时的相见代表着什么，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是......鸽子......鸽子写信给我的......让我来这里。"马修似乎也不知道在这相见时说些什么才好，眼神游移着看向别处......
"马修......"鸽子轻声地呼唤着。
"鸽子！"他马上扑到鸽子床前"鸽子，我来了，我来了......"
鸽子微微地笑着转脸望着他："这个，就是你经常说起的达米安吗？就是你一提到就会脸红的人？"
"鸽子......"马修顿脸红到脖根，和3年前一模一样"都这么久了，你还在说什么呀......"
鸽子依旧笑着："你不是说，只要我说了，你就会过来的，不是吗？"伸手抚着他的脸"现在，谢谢你回来了......咳，咳，咳......哈啊...哈啊..."说着说着，他仿佛被什么掐住了喉咙一般地喘息起来。
"鸽子！鸽子！"两个人同时惊呼出声。
"病人出现了呼吸衰竭，我们要进行急救，你们到外面去！"一边的医生冲了上来。
"对不起，从你走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想，见到你之后的第一句话一定要对你说声对不起......结果，还是忘记了......"门外走廊上，达米安望着焦急地徘徊着的马修的背影......
马修有些惊异地转脸看着这张在睡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脸："现在不是提这种事的时候......鸽子他还......"
"马修......"他从后面，抓住他的双肩，感觉到青年明显强健，高大的体格"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都知道的......你不必再说了......"他转开身，离开他控制的范围"我知道你和阿尔的事情，知道他才是那个真正的罪犯，也知道他的病，而且已经不在人世了......"
"马修......"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起它。"他转过身来，直视着达米安的双眼，一样坚定的眼神"我离开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他说，只要联系你，把这封信和几件东西交给你就可以了......"达米安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亚洲女子。
"嗯......"
" 骨灰和其他遗物，他父母带回德国去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话......"
女子摇了摇头："谢谢你......我想独自待会儿......谢谢......"
"那个丁小芹是鸽子在中国的好朋友吧......"远远地看着她在鸽子病房里独坐的身影，达米安道。
"嗯，好像和那个人也是朋友"马修从身后走到他旁边"不知道他会如何面对这个现实......"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发疯的......"
马修看着远处，摇了摇头"不会的，没有人的死会让另一个人疯狂，至多让他悲伤......我，相信时间的力量......"
"马修！"达米安转脸望着他清秀的侧脸"我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曾经深深伤害了你们，我也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方法来偿还自己得罪过。虽然你可能不想听，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阿尔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因为我......鸽子是他当年大学导师的儿子，阿尔见过他几次，一次我偶尔看了他的照片，表现出了对他的兴趣，结果却招来了弟弟的记恨......"
"这一切鸽子都在信里大概告诉我了，他说他已经原谅你了"马修也转过脸来，看着这个现在自己已经与之几乎一样高的男人"我曾对他说过，在他原谅你的时候，我就回来......而我自己，其实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我一直都带着它呢......"他说着，掏出胸前的金制小相盒"你第一次送我的东西，看......"打开了，里面是和达米安怀表里的照片中印着达米安的另一半。
达米安眼中闪着波光："马修......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的话还有一句，那就是......我......"
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我会在后天回美国去。"
"马修！"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与失落。
"我说过我相信时间的力量的，而时间会改变许多本以为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东西......"他说的时候，神情是未曾见过的从容与坚定"一直以来，都很谢谢你，谢谢你遵守了对我的约定，达米安......"伸出双手抱住眼前那已不像记忆中那样宽广的肩膀"但是有许多事情，一旦改变，就无法再回头......"
达米安把那个人拥在怀里的时候，分明地感到了他的坚决，这一刻，他相信一些事早已是上天注定的了。
飞机起飞的时候，天蓝得仿佛不该属于这个俗世，一片云彩也没有。他现在知道，属于他的那个金发的小精灵已经永远停留在了4年前，停留在了那张怀表里的照片上。抬手遮挡着赤道明媚的阳光，一群四翼鸟从头顶飞过......
有一种鸟儿每年都要飞越半个地球回到同一个地方啊。你说的不错，鸽子，可你没说全啊，候鸟虽然来了，但也是注一种定了会再飞走的一种动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