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转过身,和尚闭起眼睛,纤细的手指搁在他额上,似乎是确定他有没有发烧,然后,她说话了:"我知道你醒着,起来,吃药了。"
莲心只好张开眼睛,在他面前的是个真正的美女,眉如远山含黛,目如秋水悠远,前朝的衣饰更显得她出尘仙子一般。莲心细细回想,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楚的看到奉桃女子的模样。
娇媚的声音和她脱俗的相貌是不合的,可她似乎偏爱献媚的嗓音:"怎么样,你还好吧,我知道我太粗鲁了,伤得你不轻--"
"把衣服给我。"和尚咬牙切齿的坐起,他布满印痕的上身从被中露出来。
奉桃满意的看着他的杰作,用最美的姿势摇头:"不行,你给我乖乖躺着,你可是昏了三日,还没退烧呢。"
莲心实在受不了她无辜的,仿若女子(现在真是女的)一样多情的模样,但他也着实不想现在就发难,一方面没有气力,一方面他知道这妖怪比表面要残酷很多,天知道他还有什么恶毒的主意。
"我,现在就想走,你何必留我。"莲心难堪的低声道。
"我,我当然要留下你,因为我喜欢你啊,莲心。"美丽的女子拧了一下和尚的下颌,像对待情人似的,莲心就更羞愧了,他几乎想死,但佛门弟子是不可自行了断的。
"奉桃我,在这里也有百年了,自从以前的友人离开,你可知我一个人,多无聊啊。"奉桃天真的娇态实在是可人,莲心有一种被女子告白的感觉,似乎忘了这妖怪给他的耻辱。
"小和尚,你留下陪我吧,若你答应--我就不去风林集闹事,杀人,--要是你跑了,我会很生气,然后说不定会做很过分的事,你是出家人,不会见死不救,对不对。"
女子的奉桃显然比较天真,不过威胁起来更让人觉得她说到做到。
和尚惊讶极了,他不明白这妖怪何以要这样对他,他只是个平凡的除魔僧人,不是美丽的小姐也不是英俊的公子,妖狐即便有对人类发情的习性,却何以找上他?
莲心一脸的困惑,又半裸着身子的模样又让奉桃食指大动。她的粉色的唇瓣出其不意吻上莲心,莲心只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和男子截然不同的柔软,却让他有些犹豫,他没有退开。那细细的贝齿咬噬着他的唇,红肿的唇越发敏感,被丁香小舌细细调弄。
跟女子亲吻便是这样了,莲心心里想着,他感到那细长的,柔软的身体倚到他的胸前,不同于男子的强硬霸道。而是如一只小鸟,或温和的鹿似的,来此寻求保护。十八岁的少年是经不起诱惑的,尤其是他的定力被那妖怪摧折了之后,尤其是怀中是如此美丽的女子,不自禁,他伸出手臂来,扶住奉桃的肩膀。奉桃结束那个吻,靠近他的脸:"你喜欢我女子的模样,对不对?"
和尚没有表情,他放下手,道:"我怎会喜欢一个妖怪?"然后他猛的推开她。
女子的身体很方便就被推开了,奉桃的脸上却仍笑盈盈的:"可我不会给你,我本相就是个男子,"她优雅的起身,"这一点你知道地可是很清楚。"
她拿起药瓶子:"外敷的药,我替你上过了,现在把药丸吞了,"她坏心眼的补充:"女子的手指比较温柔,我可是特意变化了,给你上药的。"
莲心别无选择,他至少要恢复行动力,才可想法逃走。
12
[前尘]
绛袖睡得很熟,他的短发乌黑,在白色的棉布枕头上分外的柔细,风林试着靠近他,听见他呼吸均匀,丝毫没有防备,于是轻轻吻了吻他的头发,淡淡的洗发水的香气,却没有熟悉的桃花香,真的是他吗?那个任性的,反复无常的美人?独独相貌依稀还像是当初,细而挺拔的眉,白皙 的脸颊,曾经锐利而今平和的眼神,少了几许媚态的薄唇,看得出他缺乏锻炼和营养,--少年的肩膀只能用瘦弱来形容。
不能只给他素菜吃,我要把他养肥,风林心想。但是,我不会鼓励他去锻炼,那好象有点危险,他又想,这个想法更让他顿生柔情,细细看着那张不识人间忧愁的清秀睡脸,喃喃着:"你不想起来,是不是更好?--奉桃。"
"奉桃,你,就叫奉桃罢。"那人说,
一片山谷中的桃花林,幽深的山涧,落花随流水,纷纷扬扬,风乍起,红色的袈裟飘落,盖在白皙的赤裸的身体上,那身体是个男子,没有成年的模样,纤细的四肢纠结着乌黑柔滑的秀发,修长的手指抓起袈裟,把它扎到腰际,妙曼的姿态仿佛在舞蹈,与其说舞蹈,不如说是勾引,那双异样灵动的眸嗔怒的看着那人:"不要!"
"什么?"
"我不要这个名字,"少年半躺在满地桃花中,他伸伸长而优美的腿,让它在袈裟上摩挲着,造出让人血脉澎涨情色美景,又甩落肩膀上的发丝,让它随风起舞。
"为什么?"那沉稳的声音有些苍老,却非常好听。
"不觉得像猴子吗?啊,我不要,我说和尚,再想一个?"少年微笑着,那俊朗而魅惑的,清丽而放荡的笑。
"才刚得了人身,就学起人,爱挑剔起来。"那人苦笑着站起来,走到少年的身边。那人白色的僧衣直垂到地面,少年轻露贝齿,咬住他的袍角,手指攀上他的腿。
僧人半跪下,把袍角从他口里夺回来,毫不理会他竭尽所能的勾引,抓住少年的左脚踝扣上一圈金铃。仔细看,六个铃每个都刻着小篆"奉桃"两个字。
少年急忙想把它拆下来,但没有成功。
僧人和蔼的看着他,像是看一只受伤的林间小兽:"你,就叫奉桃,今天起,你不是狐狸了,而是人,当然,你也可以管自己叫做,妖怪。"
"死和尚,要你多管闲事!就算我少了几年修炼,又关你什么事啊?不由分说把我变成这样--"口里恶狠狠的,狐狸的心里其实非常开心,他欣赏的看着自己光滑的身体,甚至还很有兴趣的看看自己的胯间,完全不知道羞耻为何物的猛盯着瞧。
然后他有端详着自己的"恩人",这个家伙是个和尚嘛,还长的很好,年纪挺大了,快四十出头,在人的寿命,已经没几年可活了,很快就会变的又干又瘦。--啊,那可是怪可惜的,他长的这样好看!
和尚很有风度的忽略妖怪明显的不怀好意的打量,虽然看的出那妖怪正用眼睛在剥他的衣服,和尚还是慈爱的摸摸他小巧的头颅:"奉桃,你是狐精,学做人的本事我不担心,不过你族天生有些放纵情欲,在人间切不可以任性妄为。"
奉桃心想,我马上妄为给你看,他伸出手臂就去搂和尚的脖子,和尚笑笑轻巧的躲开,手里的佛珠在指间滑动,他念了一句经文,奉桃立刻觉得左脚铅一样重,身子不能动。
"啊!--该死的和尚!"狐狸在地上挣扎着,"你到底想干吗??"
"我吗?"僧人和蔼的笑着,却神情忧郁,"在这世间,太寂寞了些,想找人说说话罢了。"
狐狸不是天生就能变成人,自出生到如今的几百年里,奉桃一直是个没名字的狐精,他一开始只是比同类活的更久,接着可以知晓自己是什么,懂得思考,他从山间行人那里知道了做人的种种好处,方便的身体,灵活的头脑,还有舒服的生活,让他渐渐很想做人,不,只要有人的形体就可以了,然后,他学他同族的,年纪更大的狐精的样子,汲取日月精华,贪恋人形,那天,在无人的山谷里,他觉得差不多了,就挣扎着变化。比他想得要困难很多,他精疲力竭,几乎失败了,他很害怕,怕自己变成半人半兽的恐怖怪物,他几乎要哭起来。
然后那温暖的手放到他的额上,他立刻轻松起来,觉得自己快要羽化登仙。然后--他居然,真的变成了人!一个年轻的,光滑的,白得发亮,十分美丽的男子的身体,奉桃决没想到自己变成人感觉会这样的好,他爱死自己的模样了。
但感谢的话他说不出口,这看上去烂好人的和尚,其实很难对付,奉桃毕竟才活了两百年,实在不及人的狡猾。
13
活得时间长久,难免会觉得无聊,看着人类迅速的衰老,起初是嘲笑他们,轻视他们,觉得他们是比自己还要低的生物,在这可怜的一百年里,有人活不过一半,有人一生浑浑噩噩如蝼蚁一样死了,奉桃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幸运的东西,他知道只要他继续修炼,他甚至可以活上千年,所以,他其实挺同情他的"恩人",啊,对了,他法号无可,是个奇怪的人类。
参禅寺里,就只有他一个和尚,他每天在菜园里摆弄那些菜,还编了草鞋去卖钱,这么法力高强的人,居然做这些事,奉桃觉得很不可思议,于是他经常跑到镇上去,从某个深宅大院里"不告而取"一些金银堆在无可面前,那儒雅的和尚摇摇头:"奉桃,既做了人,就要守人的规矩,偷盗是不好的行为。"
"你要是叫我守规矩,就干脆把我变回去好了!"狐狸说。
"那--只好这样了。"无可平静的撩起衣袖,露出手里的佛珠。
"啊!不要,我不要!你别过来!!"奉桃只是随口说,他可不想变回去。
无可微笑了:"那么,你要守规矩。"
奉桃守了规矩,但他绝对不要种菜或编草鞋,他苦着脸看看桌上简陋的菜,"我是狐狸啊,我吃肉的!"
"你是人了,可以吃素。"
"啊,你太残忍了,我才变成人几天啊?而且人也有很多都吃肉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于是奉桃进了树林,每天提着野味回来,那是他爱死了的山鸡和野兔,无可只是念着经,到没有对他说教。
那天,无可看着碗里的菜,突然把它推到奉桃面前:"你吃。"
狐狸心虚的说:"你怎么会知道?"
"奉桃,我吃了四十三年的素,怎会不知道你加了什么进去?"温和的语气,让狐狸反省地缩成一团"我不敢了。"
"你还是会忍不住再干的,--不过我告诉你,你会害我只能吃米饭,像今天一样。"无可平静的端起饭碗,奉桃却内疚得快要死了。(当然,现在的奉桃绝不会有这种类型的情绪了)
奉桃每天去狩猎,衣服很快就破了,当他那件旧僧衣不能再穿时,无可叹了口气:"近几个月的菜,卖不到好价钱。"于是他拿出纸笔砚墨,铺在桌上。
"你要干什么,我看好像是画画?"奉桃舔了舔那香气袭人的墨,有些咸,像血的滋味。
"替我研墨吧,"无可把他粗糙的大手伸去,抓住奉桃的手,把墨交到他手上,然后裹着他的手,慢慢在墨池中研磨,"就是这样,会吗?"
无可的手心是温暖的,奉桃觉得那温度直传到他的胸口,无可的声音也近在咫尺,真是很温和,很好听的声音啊!奉桃转过头去,端详和尚英俊的脸,就觉得自己整个烧起来。他难受的靠着他,轻轻喘息:"无可,无可,"他猛的亲上他的脸,刚尝过墨的嘴唇还是黑的,在无可的脸上印出一个墨迹。
"妖孽啊,你还要好好克制情欲!"无可念了一句经,奉桃就只好躺在地上抱怨了,直到无可把那幅林间冶游图画完。
"这黑黑的东西也可以换钱吗?"奉桃看着和尚准备出门,手里拿着那幅画。
"可以的。"
"我不信,除非我亲眼看见,不然,我会以为你去镇上做坏事喔!"
"想去就直说吧,把我的衣服穿好,还有鞋,另外,头发!"
费了不少劲,和尚才把奉桃长到脚踝的头发梳成辫子,虽然穿着僧衣草鞋,但奉桃看上去实在是个神仙一样的美少年,于是无可又给了他一顶草帽。但带他下山仍然让无可在那之后懊悔无比。
画真的卖了钱,字画店老板一见这画,马上用尊敬的眼神看着无可,奉桃心想这个我也会画啊,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和尚原来会画画,还真是从来不知道啊。
"这位大师,你这是师承哪家啊,真是绝妙好画,如此山水真是----若有新作,一定交给本号寄售啊"无可只是笑着稽手,拿了钱走了。
无可带着奉桃去衣铺,可是成衣没有少年的尺寸,奉桃也一定要红色的衣服,所以和尚只好订了几套。奉桃给裁缝量尺寸,那年轻的男裁缝见了奉桃的脸,顿时就呆住了,量的时候手也发抖,奉桃有点怀疑他的技术,店里来了几个衣着华丽的女客,见了奉桃就飞红了脸,偷看着他,奉桃冲她们看了几眼,马上就看见她们一脸春心荡漾,--原来人也是很爱发情的嘛,比狐狸还要不知节制啊!奉桃偷眼看看无可,这个人就从不发情!
"几天可以取?"
"三天,顶好客人自己来取,也好修改。"裁缝殷情的回答。
14
无可和奉桃出了店,便去了饭馆,
吃饭是一定要脱草帽的,于是整个饭店的气氛就突然不太一样了,太多的目光集中到这张桌子,弄得奉桃兴奋起来,不断的搔首弄姿,摆出他最美丽(或者说最俊帅)的姿态::"无可,他们是在看我对不对,是不是因为我很美?"
"是的。"无可诚实的回答他,"不过你要是再做这么轻浮的模样,可能会有麻烦。"
麻烦在他话音甫落时出现了。
跑堂端来许多酒菜,都是无可没有叫的,和尚抬头想问,跑堂已经献媚的答话:"咱们少东家见您是有道高僧,想跟您叙上一叙。"无可当然知道他到底想和谁‘一叙‘。
奉桃的眼睛已经梭巡到二楼齐楚阁里那个公子哥,--长得还行,就是一脸淫荡。
"无可--"他拉拉无可的袖子,"是个男的啊,要是个漂亮的小姐就--"他还没说完,无可已经把银子放在桌上,拉起奉桃就走,奉桃却犹如见到了猎物,有些不舍,"诶呀,男的也可以的是不是?我可以跟人--"他还是没能把话说完,就看见无可拿出了他的念珠,他立刻闭嘴,跟无可走了。
街上,奉桃仍然在碎碎念:"我还从没跟人好过的,可以吸生气的,这我知道,很想试试看,好不好啊,无可?"
无可摇摇头:"你只要在镇上作祟,就会引来除魔者,那是麻烦的事。"
"我憋得难受,就天天勾引你,你不是也很麻烦?"完全没有羞耻心的妖狐回嘴道。
"如果是这样,我不只用金铃,还封住你的妖力,那样又如何?"和尚平静的说。
威胁到这个程度,奉桃只好投降,他老老实实跟着无可走了。
然后他一头撞在和尚的身上,他看见和尚在发愣,眼睛望进一家店去,那是一间古董店,店堂正中放着一张古琴,黑黝黝的琴身,几乎没有文饰。和尚走进店去,奉桃也跟进去,无可的眼神似乎看见了久违的挚友,平静无波的态度起了变化,他伸出他虽时常劳作却保养得很好的手,修长有力的手指拨弄了一下琴弦,老板小步移近,殷勤地道:"这是前朝古物,大师若有意,六百两就可以成交了。"无可没有答话,转身离开。奉桃知道现在他们是买不起的,那张画是一百两,他们现在还剩八十七两零四钱而已。
他正想着,和尚就进了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家,当上好的笔纸在奉桃怀里堆高时,狐狸有些糊涂。但他感觉到,有什么事不太一样了,--是了就从无可开始画画的那时起,有什么事改变了。
夜深,参禅寺不像平时那么昏暗,无可点上许多蜡烛,细细在纸上描摹。奉桃在一边砚墨,他看见和尚很高兴的样子,在他画的时候,他露出平时不会有的快乐的表情,
他在平时,总是摆着没表情的脸,要说笑容,就只对我露过那么一两次,还像家里死了人似的。画画让他露出多好的表情啊,很想一直看见,--为什么他以前不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