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它飞回后便跟着自己,大家说是黑鹰懂得报恩,要追随于他。一早又不见它,以为这回许是回巢不再出现,哪知它又回来了。
黑鹰乌圆的眸子凝视着戒嗔,随后歪着脑袋拱他鬓发,厮磨着叽咕低鸣,这情形颇如小情人在撒娇。
金龙帮弟子便开玩笑了--
"戒嗔大师,这只黑鹰为你所救,怕是要以身相许呢!"
此本玩笑,哪知黑鹰正在此时点着头,唳鸣一声,倒似赞同此话。诸人一阵哄笑,戒嗔亦忍俊不禁,连连轻抚鹰羽。
唯玉如虹绷着美颜,目似淬毒射向黑鹰,"真是阴魂不散的扁毛畜牲!"戒嗔可从未如此温柔地对待过他,反倒让它得了便宜。敢夺他之爱?早知当初就该射死它!
然众人的注意力均为山脚纵掠而来的绿纱身影吸引,是以未听到玉如虹的嘀咕。
不久,一着绿衣轻纱的秀致少妇至跟前,不远山脚尚有一青衣人掠来。少妇美目一扫,停在戒嗔身上,柔婉问道:"师父,这只鹰可是你眷养的?还是在场诸位所养?"
众人均摇首否认:"不是。"
闻言,少妇一反之前温婉之态,盯着黑鹰冷笑:"既是无主之物当是野生,我便杀之即可。"
此话听的诸人一吓,尤其戒嗔,已抱鹰护于胸前,疑道:"不知女施主为何杀它?"
"为何?"少妇怒视戒嗔,叱道:"它偷猎我圈养的野兔与山鸡!如此也罢,竟又啄死我丈夫送我的一对画眉鸟,且毁我精心栽培数年的药圃,不杀它难以泄愤!"
戒嗔睁大了眼,愕视手中黑鹰,却见它以无辜圆眸相对,似不知自己已惹来杀身之祸。如此灵黠可爱的生灵,戒嗔又怎忍看它送死,是劝女子道:"女施主,你便杀它,野兔与山鸡不会回来,画眉不会复活,药圃亦不会如初。既杀之无用倒不如放过它当是积德......"
"少废话!言下之意是不肯交出这畜牲了?"少妇更气,粉颊染上桃红,不失艳丽,然则神态愤慨。片刻少妇冷静下来,嗤声冷道:"出家人不欲杀生,却有多少生灵因你们而亡!尔今放此畜牲,谓之积德,他日此厮猎杀弱肉,尚不知有多少生灵葬彼之口!此亦积德耶?"
一番抢白令戒嗔怔立。
玉如虹绽开迷人笑靥,击掌道:"言之有理。"如水双眸停在黑鹰身上,似已见其身首异处,唇角不由泛起冷然笑意。
金龙帮弟子颇支持此理,附合玉如虹频频称颌。
西门与北冥啼笑皆非,好一个大醋桶!不过一只扁毛畜牲,竟亦与之争风吃醋,欲置之死地,当真可怕矣!
少妇往戒嗔走近,"大师既已无话可说,可将此畜牲交与我处置?"
那份气势竟也咄咄逼人,令戒嗔往后退了一步。而罪魁祸首呆在戒嗔怀里转着一对乌溜溜的圆眸。
身形闪处,白衣美少年挡于戒嗔身前,而少妇亦被一青衣书生拉住--
"薇薇,不可无礼。"
"夫君--"少妇被丈夫按住肩头不得前行,扭动身子不依道:"是这和尚太欺人,竟然包庇凶手!夫君......"
"薇薇不生气了,生气很难看,容易老哦。"青衣书生温柔凝睇妻子,抚着她娇容安慰,"你不是一直想要野猪么,明儿我们一起捕去,不生气了,啊?"
"可是你说野猪凶悍不让我养呀!"少妇嘟起嘴。浑不觉夫妻二人竟在诸多陌生人面前谈情说爱起来。
玉如虹心下微怒,这夫妻二人存心刺激他不成?想他与戒嗔一路同行,只在马背上或夜宿时,才有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最多在无人时偷得香吻几许,亦非戒嗔自愿。轻松谈笑尚且不曾有过,更遑论甜蜜相对,未知何时方能等到这一日?
怒目抬视青衣书生,玉如虹一愣,这柔婉俊美的容貌似曾相识?
青衣书生见到这柔美如玉的少年亦是一怔--是他?
而后拽着妻子的手掉头就走!
"夫君等等,和尚还未将凶手交给我们呢!"少妇的脚似生了根,不肯移动。
青衣书生瞄了瞄护于戒嗔身前的玉如虹,冷笑: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劝妻子道:"薇薇,弱肉强食乃自然规律,既然人家不肯交出也就算了,我们杀了它也是多死一只生灵,于事无补。走吧。"
"等等......"玉如虹上前挡住二人去路,盯着青衣书生不放:"你是谁?"
瞟了瞟诸人,青衣书生似笑非笑道:"玉盟主乃是大忙人,我辈乡野匹夫自不劳费神相记,告辞。"
"我想起来了!"西门蓦地喊道。北冥与玉如虹亦于此时顿悟,三人异口同声:"你是三......"
青衣书生皱眉,出手阻止他们再说,"知道又如何,在下不过闲云野鹤,不再过问世事矣。临别有一言望转告九......叔,凡事适可而止,否则必两败俱伤。"语毕已离去。
"多谢三......爷衷告。不过,毒杀爱妻之仇,我爹多少年来耿耿于怀,恐非三爷一语便可释怀。"玉如虹对二人背影扬声
青衫绿纱,相偕踏风而行,身形未曾停滞。柳风拂面,沁人肺腑,隐约夹着一丝叹息传来。
玉如虹凝神目送,二人身姿隐绰,没入山脚弯曲小径。嘴角已噙着嘲弄蔑视之笑意。难怪父王曾说从此断绝这皇室血脉亦好,原来皇族中疯狂悖伦者不只他父子及皇帝,连三殿下亦然!分明是个女儿身却偏娶妻,若非皇帝已育有一子二女,赵氏血脉从此将绝矣!
戒嗔见他神色有异,轻声唤他。
回神后,玉如虹面对诸人疑惑目光并不解释,只催众人上马。
道旁两处青翠欲滴,野花斑斓,花草泥味扑鼻而来。
心有不解则难发感受这份自然的宁静。
曾欲与玉如虹试高低的小师弟贺青,终是年少心性,憋不住问:"玉盟主,方才那书生是你朋友么?"
人说物以类聚确有其道理。观玉如虹,虽为武林盟主,却柔美似女子,绝色难以形容。其身旁亦是英挺俊美之人环绕,连隐居乡野山间的友人亦是俊美异常,淡然飘逸中隐具贵气,绝非寻常人所比。
对此问话,玉如虹报以淡漠一瞥,继而回首向路,轻声冷道:"有些事还是少知道为妙。"
众人心下一凛,这份冷漠疏离的气息俨然是提醒他们:其实他们并不很熟,亦非朋友,少越距了。
只不知,前一刻还柔和之人,为何眨眼便转了心性,许是与方才的青衣书生有关吧?
当下无话,纵马飞驰,午时左右已至淮南。
一入城中,繁华之景不输皇城。这里,自古便是王都,历代多少蕃王封于淮南。加之物产富饶,商铺盖地,虽非富可敌国,倒也真正是黄金之地。
淮南乃西门世家据地,西门自是豪爽作东,邀众人入得城中最知名的酒楼。
小二充满阅历的世故双眸一扫,便笑逐颜开,招呼起来:"哟,这不是西门大少么,里面请......楼上雅座请......"
"我们有十几人,你确定雅座容得下么?"西门故意问。
身为城中最气派的酒楼杂役,见惯各种刁钻使难,西门之言所陈事实,西门为人淮南父老素来称道,小二明白他只是开玩笑而非为难,是以笑着招呼诸人上楼,打开天字号雅座--
"啊......"西门等雅座开后便愣住。
雅座并非如想像中窄小,而是合二间为一,足以容下十余人。这倒无啥惊奇之处,令西门意外的是雅座里端坐之人--
"大伯,您怎在此?"呜......克星!天知道为何他西门燕行天不怕地不怕,不怕老爹独怕大伯!
西门大伯起身,含笑而立,宛若儒雅书生,出口之言却是令人为之愕然:"臭小子,总算让我等到你了!若非得知你今日路过此地在此等待,倒差点让你小子给溜了!今日你非得跟我回家去相亲不可!"
"大、大......大伯......"西门终是很丢脸地躲至北冥身后,也不管旁人是否笑话。
想当初护送玉如虹回京,除去父命难违,主要还是为逃避大伯安排的相亲。俗语说:人不可貌相。大伯虽似传统儒生,却性格奇特,做事亦难用常理衡量。若他安排的相亲属正常也罢,然而,西门世家的掌门毕竟不同于常人,竟然邀尽淮南所有女人--各位没眼花,是所有女人!上至七旬老妪下至三岁女童,丑似夜叉美发鲜花,尽数往西门大宅里送!非让西门挑出一个看顺眼的女子成亲不可!
见西门如此,西门大伯更笑,语气却是硬梆梆:"臭小子,大伯会吃你不成,躲到他人身后还算男子汉么!"
众人皆配合地以调笑的目光瞅视西门,很难想像,素行潇洒、本性高傲的西门,竟也有如此不顾形象之举。
西门也是下意识闪到北冥身后,至此自然昂胸而出,辩道:"大伯,侄儿谨遵父命随玉盟主前往剿魔,个人私事暂且放下。"
未等西门大伯回话,玉如虹潇洒踱出,悠然笑道:"西门,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且于长辈而言,晚辈的终身大事才是要紧,相信你爹不会怪罪于你。至于剿魔之事,有各武林同道相助当无虑,你且安心随西门前辈回去,待成亲之日我等自当前来恭贺。"
"不愧为盟主,深明大义......"西门大伯开始对这美人盟主有点好感。想当初,闻知因这小白脸(西门大伯所言)而害他所做的相亲计划全数泡汤,一段时日他是听到玉如虹的名字就咬牙切齿!
"大伯,不剿灭双魔侄儿是不会回家的!再说燕歌、燕翔是您儿子,您怎不去催他们相亲?"这一点西门有点闹不明白。
西门大伯又笑:"他们是乖孩子,不用催都有对象了,然而......"停顿一下,大伯沉声道:"所谓长幼有序,你是西门家孩子中最年长的,你一日不成亲他们便也一日不得成亲,你忍心因你而耽搁了两个堂弟的婚礼么?"
这可是莫须有的罪名哪!西门摇头直道不敢。不过,先不论二位堂弟何时有了对象,他那古怪的大伯又何时在乎过礼教伦常了?
众人观注在他们伯侄的舌战上,无人注意到北冥的脸色已是变冷,目光直直停于西门身上,未曾离开。
唯有玉如虹,一双水眸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笑了开来,惑人之容令百花亦为之羞惭,"西门啊,前辈所言甚是,你还是回家去吧。另外,北冥也随西门回去......"
听到有人提及自己,北冥回神,与诸人一齐疑视玉如虹--这关他何事来哉?
"你们是青梅竹马的好友,应该清楚彼此的喜好,北冥可要睁大眼睛帮西门找个好媳妇。"玉如虹朝北冥眨眼。这是给他机会,若北冥不懂得把握可怨不得他人了。
北冥何等聪明,立刻知道玉如虹此举之意,素来冷淡的俊容不由微微一笑:"明白了。不过,我与西门皆不在,你一人......"
"你是瞧不起我?!"玉如虹美眸一瞪,气势压人。
北冥自知他手段,当下不再多言。
"喂,你们少自说自话,当事人尚未答应呢!"西门有种被人出卖的错觉。
可惜,答不答应由不得他。
"事不宜迟现在就走。"西门大伯恐怕节外生枝,架了西门就走,门口传来爽朗笑声,"玉盟主,有空到西门大宅坐坐,后会有期了。"
"前辈慢走。"玉如虹自动忽略西门的哀怨眼神,愉悦而笑。
西门总算明白,并非玉如虹不记昨日之仇,而是伺机报复!其心果真毒矣!然而他明白得为时已晚,人早被西门大伯架远了。
目送三人离去,玉如虹带着邪笑的目光有意无意看向戒嗔,而后吩咐小二上菜。
戒嗔虽注意到他的眼光,却不知所为何事,只待静观其变。
酒足饭饱,一行人结帐却被告之帐款已由西门掌门付清。玉如虹呵呵一笑:"西门老大够意思!不枉我劝西门回家的一番口舌。"
事实上人家未想那么多,只是略尽地主之宜罢了。
出得城来,已是人烟稀少,田地里绿意逼人,几株嫣红桃树点缀其间,美不胜收。
令诸人停马,玉如虹提身掠至地上,对金龙帮众弟子一抱拳,"各位,此次前往剿魔实非易事,人多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为此,在下决定与戒嗔先行打探双魔消息,各位随后赶来便可。"
听得此话,戒嗔未想太多,认为玉如虹说得确有道理,高手对决,人贵精不贵多。
而金龙帮众人纷纷下马,极力反对:"这万万不可,此行凶险异常,还是人多有个照应。"
"如此说来,各位是信不过在下了?"
"不敢,盟主武功高强是我等有目共睹的。只是双魔功力深不可测,我等决不能让盟主只身犯险!"
"在下并非只身前往,尚有戒嗔同往,断不会有事。在下忝为武林盟主,为武林同道尽点绵力当义不容辞,各位心意在下心领,告辞!"话音方落,人已掠上马背急驰而去。
戒嗔不敢怠慢,紧紧跟上。
"盟主,等等......"一帮人急急上马,大呼前方白衣胜雪的美人儿,回应的却是一片扬天尘土。
追赶将近二个时辰,二人早已撇开众人不知所踪。
半日急驰,不觉天色暗将下来,雾霭渐浓笼罩四野,触目所及乃是茫茫田野,哪来半户人家?
"春雾锁山头,怕是要下雨了。"戒嗔说道。
玉如虹与之并驰,转头望他一眼,眸中是一闪而过的怜爱,幸为迷茫雾气所掩,"这一带没有人烟,只要再一个时辰便到合肥城外的小镇,戒嗔你还能骑吧?"
这几日急着赶路,人马均已困顿,遑论鲜少出得寺门的戒嗔?
戒嗔料不到他会如此问,心下莫名有丝恼意:"你当贫僧是泥捏的经不得颠簸啊?!"看他一副柔弱模样才是值得担心的一个!
玉如虹只觉莫名其妙:"你生什么气?"话出口便怔愣一下,随即漾起笑容,"难得你也会生气啊。"
戒嗔亦是愣住,他在生气?生什么气呢?跨下骏马一个踉跄使戒嗔收慑心神,竟是踩进一个泥坑所致。
"你没事吧?"
听他所言,戒嗔心中更是恼怒,一方面却又不明白自己所恼为何。忆及师父训诫,便压下心头业火,回了句没事,一抖缰绳突然飞奔而去。
紧随时其后的玉如虹则是若有所思,他到底在恼些什么啊?这可不似戒嗔的个性,不过--玉如虹呵呵一笑,这样的戒嗔看来便不再那么神圣不可侵犯,倒是容易接近了。
12
虽说二人飞赶急驰,却终不免被大雨淋成落汤鸡。
豆大雨滴啪啪砸在地上,砸在--戒嗔的头上,雨花四溅。由于有段时日未曾剃发,光秃秃的头上竟也长出寸许黑发,遮去了戒疤。被雨水淋湿的发梢并成簇簇竖立,颇似刺猬,却衬得他更加英气逼人。
淅沥大雨未曾停歇,冲去阴沉昏暗的雾岚,还以清亮天色。
约数十里地后,天色又暗将下来,此时是真的时近傍晚了。
遥望远处灯火隐约,二人不约而同加快马速。
小镇唯一的客栈,住宿客人并不多,上房空着好几间,有人却偏偏要两个人挤在一间房内。
店里的三个伙计和掌柜的因闲得百无聊赖,坐在柜台后,边嗑瓜子边猜测那个白衣美少年乃是女扮男装。证据是,穷他们一生,都未见过比今日这客倌更美的人了!再来是登记房间时用的是白衣美人的名字--玉如虹,名字都是女性化的,若说她非女子,他们谁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