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清风看明月————木叶花开

作者:木叶花开  录入:12-17

这时忽然传来了惊呼:"刺客。有刺客。"拐角处金属撞击之声,护卫们的急步声。莫远轻轻跳上长廊,抬起脸,瓦片上细微的声音向左边移去。
"是这里。"四周没有人。莫远喃喃的念着。紧张的注意着周边的动静。
一个人不知何时落在他身后。莫远看到时,那人的剑已经拔出来。
不可能有这样的剑法。莫远在心里惊呼着。除了统领不可能有人使出这种剑法。每一击都象落在对方预料之中,使的每一分力气都反而被对方用来压制自己。
倒在地上,被剑指着的时候,莫远看到刺客披散的苍白头发,隐藏在发丝里的清澈的眼睛,沉静的气质,温和的嘴角。怎么也不能和杀人这种事挂钩的容貌。
人声传了过来。莫远知道自己捡回一命。
火把下,纵马赶过来的统领没问什么。统领抬头看了看,也纵身上了屋顶。
仿佛回到了在异地他乡被追杀的日子。李奎叶集中全部精神于感官,凭着多年杀戮逃亡培养出的动物般的直觉,在空无一人的屋檐上跳跃着,直到看到一个落拓的身影。
那人带着灰色的笠帽,披散着半白的头发,看不见容貌,却有熟悉的感觉。在另一角屋檐上,和他隔着数米,遥遥相对。
仿佛是亘古就存在的画面。
仿佛天生知道会这样。
仿佛......天地在旋转
李奎叶没有动作。那人安然消失在夜色中。
那是不可能错认的身影。也是不可能错认的感觉。
世上只有一人,有这样的身影,这样的感觉。这个人却已被他亲手杀害。
清点镐京之乱伤亡的名册是禁书。"没有圣上的旨意不得进来!"禁书书库的官员大喊。
"比起旨意来,还是性命重要些。"比话语还快,奎叶撕去封条。
一行行标记着死亡的名字中,找到"崔志焕"三个字,不例外的,也注明死亡。
从书库回来,伍顺带莫远见他。
"莫远说,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李奎叶抬起头。莫远近前一步:"他的剑上有字。"
奎叶的呼吸停顿了。什么字。
"他的剑上,刻着‘清风明月'四个字。"

清风明月。五年来几乎成了禁语。那是荒唐的桃源之梦。被记忆拒绝的尘土。
李奎叶终于记起,学校时候,人人都有把刻着清风明月的剑。奎叶的那把,砍下老师头颅之后就扔掉了,而且也早被遗忘了。
那个人真还活着吗?
功臣们死去奎叶无动于衷,却被这个真假难辨的消息打破平静。
如果在镐京之乱的第二天重逢,也许还能抱头痛哭一场。
一年后重逢,可能还会坦白说:"你为什么不早出现?"
两年后重逢,他只能说:"你活着我很高兴。"
现在呢?连心情的好坏都无法判断。志焕没死并不让他感觉轻松,他首先想到的是志焕的身份。
志焕是圣上命令他捉拿的刺客。
志焕是来复仇的。
曾经杀害老师同学的自己,五年来没有中断杀人的自己,志焕都了解清楚了吧。曾经是最好朋友的自己,志焕还认得出吗?
不得不捕拿志焕的矛盾,掩盖了本该对故友奇迹复活感到的喜悦。然而其中隐藏的更深的原因,奎叶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李奎叶是金朝圣上的一条狗。
李奎叶冷酷无情。为了生存背叛了共患难的兄弟朋友。
这些话,与其说是李奎叶坦然承认,不如说是他时时这么提醒,强迫自己记住的。必须是这样。不然,他会被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无法负荷的内疚感压垮。
李奎叶天生是一个坏人。叛徒。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即使是志焕,他也不会留情的。
莫远在练剑。发奋的练了一晚上。
"发疯了,你?"
莫远咬着牙说:"我必须变强。如果不变强,就会觉得耻辱。"
奎叶在门外停下脚步。这些话,听起来那么熟悉,好像在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经说过似的。被人打倒很耻辱,但是真正的......
"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耻辱吗?"贺成也在质问。
真正的耻辱,是的,真正的耻辱你知道吗?非人可以忍受的,真正的耻辱。
贺成一脚踏出门,看见他,冷哼了一声,错身就过去。奎叶叫住他:"你,还记得崔志焕这个人吗?"
"......他还活着?"
贺成的眼睛又迷离了。
死去的亡灵,真的来了。

23 见面
"七功臣"只剩了硕果仅存的两个。
即使不动营出手,还是在其眼皮下又死了两个。圣上虽然没有责怪。功臣们势力庞大,部属众多,恐惧之下,大有对不动营不满的意思。
除此而外,左使、右使、秩宗等空缺的职位,皇帝一个也没给其子女部属,反而给了几个什么功也没立的读书人。对圣上的不满不能直说,向被宠信的李奎叶发泄总可以吧。一时间,群情汹汹,李奎叶倍受压力,不动营上空阴云密布。
司寇王永寿出行时,连李奎叶也不得不亲自跟随。
但说是保护,统领傲慢的性子是改不了的,他骑着马走在最前面,以刺客的身手,如果出现,他绝不可能及时回救。简直象明目张胆地说:"我只要抓着刺客就好。你死不死和我无关。"
连莫远都忍不住叹气,问旁边的伍顺:"统领几天没进宫了?"
他们统领的脾性,不经宣召绝不进宫,一副谁也不乐意见的架势。凡在皇上左右的,谁不想多见皇上,何况他职责所在,天天见面也不为过。偏偏他这么冷淡,皇上还一点不在意。眼下弹劾他的众多,探探皇上的意思也好,他却依旧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伍顺捏着指头数了数,低声说:"已经十天了。"十天之久没有召见,这是他们记忆里没有过的事。
"统领到底在想什么?"
"不知道。反正他好咱们好,他倒霉咱们也跟着倒霉吧。"
刚说到这里,前面队伍停止了。两人这才发现树上到处是蛇,统领打个手势,护卫们静悄悄下了马。
斩蛇的时候,一个人影在后方静悄悄的出现了。
司寇穿着红色的官服,正从轿子里探身出来,一只手悄无声息的捂住他的嘴,剑从其背心刺入,透过前胸穿出。司寇大张着眼睛死了。
并非没有护卫发现。但是唯一看到的贺成好像中了魔法,呆呆看着刺客杀了人,然后把剑对准他。
刺客象要让他看清楚一样微抬高头,斗笠下清澈的眼睛,君子般温良的气质,年轻的脸庞,苍白的头发。贺成的嘴唇颤抖着,没有喝酒却觉得腿脚发软,看鬼似的看着刺客,然后认命般的闭上眼。刺客却沉默着,收回了沾满鲜血的剑,抬头去看最前方斩蛇的不动营统领。
好像感应到什么,李奎叶也正迅猛的回头。
刺客和李奎叶一前一后消失了。

奎叶在竹林边的空地下马,倾听着四周动静,好像野兽嗅到了敌人的踪迹。
竹林里果然看见骑着马的刺客模糊的身影。
两人遥遥看着。奎叶知道那是崔志焕。
但他说:"我希望不是你。"刺客静静听着,不动营统领冷酷的提高声音:"我不管你是受了谁指使,还是为了什么。再在我面前出现一次的话,我就杀死你。"
听到威胁,已准备离去的刺客反而拨转马头,走出竹林,径直停在李奎叶面前。大胆的刺客对着"人间杀手"举起剑,慢慢放在无数人渴望斩断的头颅旁。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不能相信自己的双眼。
人间杀手居然毫不反抗,任由冰冷的剑锋落在脆弱的颈上。
奎叶站在地上,从下往上可以清楚看到笠帽下的容颜。
和五年前一样的容颜。只是头发变得苍白,脸上不再微笑而已。
近年已很少在噩梦中出现的脸,突然出现了。
熟悉的眼睛凝视着他。没有笑意的眼睛让人觉得陌生。记忆里,崔志焕总是微微含笑的。
那张面孔的人不说话,只用手里的剑在奎叶脖子上慢慢拖动着,划出浅浅的一条线,血沿着线一滴滴的冒出来。
奎叶的眼睛冷冰冰的看着,神情与重逢的惊喜感动之类完全绝缘,浑身散发着杀手的危险气息。
那人猛收回剑,插回腰间。

奎叶回营。
奎叶一向都不笑,今天气色更糟糕,几个护卫本来想说什么,看见奎叶的脸色又吞了回去。
奎叶自然懒得问。一挑帘子进了自己屋。帘子"哗啦"一声落下。外面几个人面面相觑。
"大人怎么了?"
"嘘。别多话。"
"可是郑大人......"
门口静了一会,响起伍顺小心的声音:"大人,郑大人传话请您过去。"
郑永昌官拜卿事,是类似宰相的人物,又是首席元老,尊贵不同别人,但与统领不和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如果不是碍于圣上,郑永昌大概早就借故问罪了。
里面没有回答。伍顺侧耳听了听,似乎自家大人睡着了。
外面几个人焦急的打手势。
"算了。"伍顺压低声音,"就说大人还没回来吧。"
晚上李奎叶才去拜见郑永昌。卿事坐着,旁边是其得力的手下,主管山林的后虞车联。
卿事拖着长音说:"让刺客在眼皮低下逃走,这是真的吗?"
李奎叶回答说:"这段时间请不要散步。请小心谨慎。"
"竟敢这样对卿事大人回话?!!"
不恭敬的态度激怒了卿事的手下。车联随手抓起砚台扔了过去。李奎叶没有躲,细细的血线从额头淌下来。后虞这才注意到,统领的脖子上似乎也有伤。
李奎叶声色不动,手却用力握紧了腰间的剑。
后虞没有注意这个细节,只看着奎叶没有变化的脸,但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害怕了。
郑永昌这时开口了:"你拿剑的手似乎很有力。怎么?想抽出那把剑吗?"灰暗的眼睛嘲弄似的盯着流血的统领:"狗就算生气了,也不能咬主人。你还是出去吧。"
看着李奎叶静默的起身,卿事叫住他:"如果不能再为我们效劳,就早些说出来吧。东西坏了,就应该换掉。"
卿事哈哈大笑着,宏亮的笑声豪气万丈,似乎功臣们的死亡根本不能吓住他一样。后虞也心有余悸的赔笑着。在李奎叶走后,悄悄的说:"大人,这个李奎叶......"
他没有说下去,卿事明白了,但他只是轻蔑的哼了一声:"怕什么?他只是皇帝的一条狗。"

24 崔志焕
在镐京城外的离山上,戴着笠帽的人影慢慢走着。在一堆石块前,人影摘去帽子,露出满头苍白的发,把手里一块石头堆上去。
杀一个人,堆一块石头,这是他的习惯。
也许本来,今天该放上三块的。贺成,还有李奎叶,都参与了那场谋杀。
他忘不了那个疯狂的夜晚。当他得知正门被突破时赶过去看到的情景。杀人的竟是他的同学。很多熟悉的脸,沾着血迹,流着泪,一边哭一边疯狂的杀戮着。
他懵然了。徒劳的想制止。
都疯了。穿黑甲的疯了。穿棕甲的也疯了。
互相认识、共过患难的人,疯狂的攻击彼此。
他茫然穿行着,不知要干什么,不知要找谁。
不知不觉他也拔出剑,不知不觉他也从防御变成攻击。猛醒的时候,看着面前跪坐的敌人,他没有砍下去。不是他的同学,但是同学的队友。那个已经受伤的敌人,也在痛哭着。
他在屠宰场上寂然站着,听着厮杀呐喊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四周没有一个清醒的人。这场自相残杀,已经不能制止了。
为什么,要这样痛哭着厮杀啊,你们?
一个熟悉的挥剑身影映入眼帘。崔志焕一下子清醒了。他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了。
要找奎叶。
崔志焕充满喜悦的回身。
迎接他的是尖锐的刺痛。
崔志焕不可置信。
分明是那个人啊。即使满脸是血,即使化作灰他也认得,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还在笑?
李奎叶为什么变成这样?
他伸手去摘那个鱼雕,小鱼在奎叶胸前晃动着。奎叶时刻带在身上,这块他亲手雕刻的小鱼。奎叶随军离开镐京的时候,就曾经把它握在手里,回头笑着向他示意。那时候志焕鼻子发酸,勉强回了个微笑。
他拼力向前去够那小鱼,让刺入体内的剑更深了。
他扯住了鱼雕。
眼看着奎叶的笑容消失了。眼看着他傻了似的,忘记周遭一切呆呆站着。
他就笑了。要用满是血的手去抚摸那张脸。只差一点。
他倒下。看着奎叶也随之跪下,看着他无法呼吸的表情,他的脸那时象死了一样。
他的眼睛合上。奎叶最后的影像深印在脑海里。
是施蓉救了他。把他从死人堆里刨出来。
施蓉说要报仇,他说他也要。
他记起奎叶沾着血狞笑的脸,记起他死了一般的表情,更记起前一夜奎叶报信时急迫关切的样子。
他清楚记得和奎叶认识后的每一分每一秒。
奎叶不会知道他隐藏的感情。也不会知道他凝视他的目光是什么。但这无关紧要,因为奎叶时刻在他身边,将他当做最重要的朋友。奎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一向不看别人。
奎叶对于他,是别人无法代替的存在,是唯一可以左右他意愿的人,尽管本人只是个没背景的穷小子,一个野心勃勃的的孤儿。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始终在一起。
奎叶去了边境。他开始计划往上爬,只有掌握了权力,才能把奎叶调回来。他通过老师认识了很多人。他升得很快。他知道奎叶也同样。那个不安份的人,一定也会往上爬的,说不定自己就能爬回来,和他在王朝上层重新相遇。
事情发展得和预想的一样。
突然,就乱了。没有一点征兆。
奎叶做下无法挽回的事,然后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但是把他陷于不义的,难道没有自己吗?
想立功,想打败叛军,无非是想换得奎叶的无罪。却没考虑到,或许已带给他灭顶之灾。是不是那时在奎叶眼中,他已成为卖友求荣的小人?

五年来想不知道他的消息都难。
"人间杀手"!
他的奎叶竟然成为了人间杀手!
那个不掩饰野心的,看重情义的,为人很单纯的小家伙,竟然成为人人害怕的刺客杀手!
凝视着从奎叶脖子上扯下的鱼雕,反复浮现着奎叶最后那空无的脸,也许该在那个时候拉住他,哪怕杀了他。
奎叶在那时候,已经死了。
现在还活着的,会活动会杀人的李奎叶,是靠什么支撑的?他那双冷冰冰的眼,还有任何记忆吗?
承担不了那样的罪孽,索性把一切情感记忆都抹去吗?
这样痛苦生活的你,我怎么才能挽救?
为了复仇杀了无数人。血沾在身上的时候,才觉出是多么沉重且难以洗刷。那么一直这么活过来的你,又是如何忍受的?
犹记得从昏迷中醒来看到同学尸体,你的目光是如何黯淡。我的奎叶,一向不喜杀人。
我麻木的杀着。为了你的痛苦。
也许你不知道,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你若死亡我无法独自生存下去。
所以,不要以为你独自承受着一切,自暴自弃的沦落,因为你受的每一道伤,都会在我身上流出同样的血。

25 施蓉
李奎叶回不动营的时候,几个护卫吓坏了。统领一脑门的血,也不包扎,进门就往床上一躺打算睡觉。
几个人不敢问。莫远拿些白布想为他包扎,又不敢过去。只好站在门外小心劝说:"大人,扎一下再睡吧。"
统领理都不理。血还在流,染红了洁白的床单。
几个人不敢说话了。
贺成正好进来,也不说话,拿过莫远手里的白布,直接过去摁到统领头上。统领一摆头。贺成就笑了:"还是不喜欢别人摸你头。"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李奎叶也不挣扎了,由着贺成把他头包好。等他睡了,贺成才悄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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