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翼————红河[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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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救哪吒？"语气是心疼的责备，心疼的是床上苍白的人，责备的是无用的自己。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谁晓得那个时候身体比大脑反应还快。我啊......做了一件很傻的事对不对？" 裴谦路无声轻笑，沙哑的声音似乎在嘲笑自己。
秦泠怔怔看他不解问道："为什么？"
"你们是亡灵啊。就算这个身体没有了，也一样可以占用别人的身体，比你们来说是没有死亡可言的吧......头脑一发热就冲了出去，却忘记了你们根本不会在乎这些......生和死，对你们来说根本没有不同......我真的，做了件很没意义的事情呢......"裴谦路淡淡的说着，虽然到现在他也没有后悔过，即使重新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保护着哪吒，就像那时一样，只是想到就去做了，不需要任何理由。

"你所做的事情，绝对不是没有意义。"虽然裴谦路没有表露出来，秦泠仍然察觉到他心底一丝小小的矛盾，会做出那样的反应连他本人也没想过吧。将他的手轻放回床单上，秦泠深深吸了口气，关于对他提起过五百年前事情中遗漏的一部分，还是要告诉他了......"即使是还魂者，如果被杀死后灵魂便会立刻离开身体坠入轮回。他们的还魂都是在身体还活着的时候进行，而且光靠一个人的力量也绝对做不到，必须有至少一人以上在旁辅助才能成功将灵魂转移到另外一人体内。原本鬼鲛死后也应立刻往生，却被精通魂术的鬼仆牵回了魂魄并且暂时封印了起来，才会造成现在这样大的威胁。"

"这么说，我倒是没有多此一举......"裴谦路有些意外的低喃。
秦泠心底强烈挣扎，沉默足足几分钟才缓缓开口一字一字说道："而且，我们不是还魂者。"
裴谦路震惊的望向看来安详却心潮暗涌的秦泠，刚才，是他听错了吗？
秦泠料想他会惊讶，也知道这听来有多不可置信，故作轻松的道："听来很不可思议吧？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哪吒，还有皇甫，都不是靠着夺取别人身体而活下来的还魂者，在我们的灵力中没有习过有关还魂的术。我们现在的身体是从五百年前就沿用至今，原本就属于自己的身体。而且，即使有一天现在这个身体被毁，也绝对不会在别人身体里活下去。"

"你在开玩笑？"除了僵尸裴谦路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在世上用一副躯体活几百年，而他很确定面前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僵尸，因为他的手心......很温暖......
"我有对你开过玩笑吗？我知道这很奇怪，我们原本也只是普通人而已，竟然能不依靠还魂活这样久......那当然是有原因的。"秦泠双手交握在腿间用力捏紧，再次深吸口气，幽幽道，"在我的身体里，有炎王的血。"

愈加糊涂的裴谦路不再发问，皱紧双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在炎王与鬼鲛一战结束把玄天吞进腹中后，他的灵魂被灵玉吞噬的同时，也因为玉在自己体内的净化身体渐变成容纳它的灵器，具有了不比玉本身逊色的灵力，即使如此到最后灵魂被吞噬殆尽后身体还是会一并死去。而我，在他灵魂最后消失的一瞬间，吸取了他的血液。是他血的力量，让我存活了这五百年。"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秦泠的神情那样平静，实际上却耗费了极大力气才遏止住呕吐的欲望。他觉得想吐，非常非常想，在挖出这些揪心的痛苦回忆时从心脏脑海蔓延而开的剧痛几乎要将他身体冲开，连呼吸也仿佛不属于自己。

裴谦路惊诧的瞪着秦泠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更想象不出世上还能有比这更无法置信的事。
心脏在猛力抽搐，秦泠无意识的捏紧衣襟自虐般继续说道："我是，他们也是。是我抱着炎王的尸首到他们面前，对他们说如果谁想和我一起保护五百年后转生的炎王，就喝下我在他临终前所汲取的血液。而他们也毫不迟疑的接受了我的邀约。"

裴谦路费尽气力才终于能够慢慢理清秦泠说的话，突然不知该怎么去思考。就好象脑袋被人狠狠赏了一拳，不痛，但昏眩不堪......
"对不起，一直没有告诉你这样的事。我不知道说出来会有怎样的后果，但真的不想再对你隐瞒。谦路。"终于鼓足勇气再一次直视裴谦路，那样纯净从未曾有过游移的双眼，不能，让它沾染尘埃......秦泠亮得几近透明的俊美双眸在他眼中搜寻，害怕会找到嫌恶的痕迹，却又觉得那样才理所当然。很长很长的一声叹息，秦泠将脸埋入他的手心柔声呢喃："虽说是为了你，却是依靠着你遗留的力量才活下来，我们的生命、灵魂，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随时拿去，不论什么事情都会为你去完成，因为那是我们应该做的。请你不要再有疑虑，坦然接受我们为你所做的一切，哪怕失去了性命也好。如果没有你，那么我活着，也没有丝毫意义了......"

"不要说的这么理所当然。"裴谦路没有抽回手，只是眼神渐渐沉下，悠悠道，"把自己的生命说的这么一文不值......如果真的这么不重要，又何必残留人世五百年？你们，很辛苦呢......"随着秦泠的说话，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里慢慢散开呢？那一直以来毫不自觉的抵制和反感，好象也突然之间没有了。不是因为那些好听的话，只是，为了一个人而坚持几百年，这样的心情他想象不出，却又似乎能够了解。受伤昏迷的时候，好象听到了秦泠内心的声音......把自己召唤回来的，却也正是这把声音不是么？而这百年的时光......要有怎样的决心才能毫不犹豫做到这样，那真的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事吗？

你们......很辛苦呢......秦泠猛地仰头望向裴谦路看不出情绪的脸庞，脑中反反复复跳跃着这句话，是自己在做梦吗？还是因为太过期待而产生的幻听？告诉他这样的事，还能不被厌恶不被排斥吗？虽然是以博一博的心态告诉他这些，也根本不敢去想能轻易被接受，而他却......

接收到秦泠不敢置信的注视，裴谦路轻扬嘴角叹道："是为了我啊......虽然不能完全这么说，但也的确是这样吧......竟然为了我一个人战斗五百年，真不是容易的事......如果换成是我一定做不到，光听就觉得很辛苦......"

秦泠极快否认："不。能怀着等待着你的心情活下来，怎么可能觉得辛苦？"
裴谦路不悦的瞪他一眼："别说傻话了。怎么可能不辛苦？象今晚这样的事，一定曾经发生过无数次吧......"沉淀下来的心绪不由想到自己只遇见一次就已至此，而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已不是辛苦两个字可以形容。而且，他们不能换取身体，不能还魂，如果这个身体不行了，就真的会这样死掉。终于明白，哪吒为何迟迟不能对被亡灵控制的几人下重手；而那个时候，哪吒为自己挡下那一剑时，又是抱着怎样的觉悟......

"以后......不会再遇上这样的事了。"像是下定了决心，裴谦路定定看向秦泠，气息仍然微弱但言语里没有迟疑，"你们的生命，都是真实属于自己，不要随便让它说没有就没有。那样，不是你们活下来的目的......不会再让你们为难了......我想我可以，接受你们的保护......不会再像今天这样倔强......"

感动的再次牵起裴谦路的手圈在掌心，还是那样冰凉，只能轻轻的一口一口不断对它呵着热气，希望自己能把他温暖："不要这样说，谦路。让你为难的，是我们才对，是我们把你逼到这样的地步，却没能将你保护好，我们才是......绝对不能再让你受到伤害，我也，绝对不能再让你有一点不安。你可以......相信我吗？"

"笨蛋......"裴谦路好笑的轻斥，似是无奈，却并不是抱怨，"我还有说不的余地吗？从来不知道，我的小命......居然有一天会变的这么珍贵起来呢......"
"那个叫皇甫的女子......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纠葛，但是能很清楚的感觉到她对你的情意呢......不过你却，不够温柔......虽然现在这样，但你对别人总是那么严肃，有时对我也是......对她温柔一些吧......她也许，是为了你才留在世上这么多年......"

[如果五百年都一直在考虑别人的事情，为了别人而活，那么有的时候，是不是也可以稍微为自己想一想？如果我就是剥夺他们正常生活的元凶，那么是不是，我也最有资格对他们说这些话呢......]

秦泠惊讶的瞪大双眼望着表情像水一样平静的裴谦路，象是要确认一般，终于慢慢的垂下眼，低声道："我知道了。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去做。"
裴谦路似褒似贬的揶揄："我说你......还真是个忠诚的臣子。琴炎他，很幸运......"
......
不是！不是这样的！刚刚相反！遇见我，才是他人生最大的不幸！秦泠心中无声痛心呐喊。
......
"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不要再说话了，谈了这么久你也一定很累了吧？"看到裴谦路的眼皮在艰难的斗争着，秦泠起身体贴的为他拉好被褥轻声道。
"唔......是有一点......困了......"不知是在回答他还是在说着梦活，裴谦路的呼吸很快变的浓重，沉沉入睡。
"晚安，谦路。"深情的凝望许久，终于俯下身极轻极轻在裴谦路额头印下一吻，穿越了五百年再一次的吻。他知道，这或许是他们最终的程度；即使如此，他亦无悔无憾。

第九章
一早好不容易将那一惊一喳的母亲以"在回家路上被打劫"的借口唬过去，裴谦路躺在病床上大大松了口气，过了一晚身体的伤也不怎么痛了，只是仍然动弹不得，请假的事也交给了伤势不算严重的哪吒代劳。原本哪吒想留在医院陪他但被他否决。如果他们两个人突然都不出现，同学怎么想还是其次，叶细细那边呢？一定要担心死了，今天下午放学后恐怕又会被他絮叨。

送裴谦路的母亲离开后秦泠回到病房，看到裴谦路正皱紧眉头一副遇上什么麻烦事的表情。
"怎么了？看来不太舒服。"秦泠在病床边拉张椅子坐定后，将刚才在外面给裴谦路买回来的热粥打开轻吹气让它尽快散热。
"没。我妈很罗嗦吧？"想到刚才他和秦泠两个被轮番轰炸的情形裴谦路还是忍不住冒冷汗。母亲是个双重性格的很极端的人，安静的时候可以几个小时一句话不说，一旦话匣子打开就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好在身份为主治医生的秦泠看起来十分可靠也很会说话，才顺利把这件事瞒了过去。

"不会，世上所有的父母都是这样。"轻扬嘴角理解的笑笑，看到裴谦路正一脸垂涎的瞪着自己手上的粥，细心道，"饿了吧？现在还很烫，等凉一点再喝比较好。"
裴谦路毫不掩饰的咽咽口水，心不在焉的问："唔......你送我妈走的时候她没再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吧？"
秦泠挑眉看他，淡淡道："乱七八糟？她只是一直对我道歉说麻烦我了，还说她上班忙没有时间，拜托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这算不算是乱七八糟的话？"
"......我还以为她又会说我爱惹事，总给她添麻烦之类的话呢。"裴谦路有些意外，微赧的吐吐舌尖。
"她经常那么说你吗？我倒看不出来。我觉得她是个很好的母亲，也许只是不懂怎么表达吧。"估计粥已经凉的差不多后，秦泠小心的把裴谦路扶起靠着枕头坐好，一口一口吹凉勺子里的粥再送到他嘴边，因为裴谦路的手伤很严重，这些事情只能由他代劳，裴谦路就算不习惯也不得不接受。

秦泠关心问道："还烫吗？"
"不会。很好吃。"肚皮已快贴到后背的裴谦路一口粥还来不及吞下就迫不及待笑眯眯的说。
殊不知这一笑令秦泠心弦猛被触动，手里的粥几乎滑落。
他笑了......第一次，五百年后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毫无防备安然的笑，眼神中的戾气消失后稚气未脱的笑容竟如此无邪纯真，这才是真正的他吧？因为，他真的只是个孩子。也许天生比其他人敏感倔强，却终究只是个孩子。秦泠也笑了，不知为何觉得裴谦路比第一次见面时又俊俏许多。解开纠结的乌黑双眉那样神气，挺直的小巧鼻翼更惹人爱怜，桃红的细致小嘴噘起的话必定让人心神激荡，而那双最最闪亮的美丽眼睛，不大不小忽闪着精灵与自信。

居然是个如阳光般可爱的孩子，秦泠恍然惊觉。以前总会不自觉拿他与被称为青坛第一美男子的琴炎做比较，还并未感觉他的外貌有何突出；首次以正常眼光来看他时才觉察他竟是如此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现在才刚刚展露锋芒就已如此摄人，数年后他的气质风度必定难以估量。秦泠不禁失神了。

直到裴谦路疑惑的大喊他才猛地惊醒，颇有些尴尬的道："喔......说不定只是因为你太饿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吃过东西。"
裴谦路不服气的说："真的很好吃啊，你也尝尝看？"
"不用，我不饿，你的身体需要多补充营养，多吃一点会比较好。"
一大壶热粥很快就被裴谦路全部吃进肚里，靠在床头心满意足的嘘了口长气。秦泠从白色长袍的口袋里掏出刚才在办公室拿来的东西递到裴谦路面前，是一块模样看来很普通的石头，被黑色的细绳穿成了一个吊坠，静静躺在秦泠手心。裴谦路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问："这是什么？"

"护身符。但不是普通的护身符，而是在蝴蝶泉历经百年所孕育具有自然灵气的含坨，本身具有净化的灵力不谈，还有我注入的力量。有我的意念在里面，可以在你遇见危险的时候保护你。"

"就这块石头，怎么保护我？" 裴谦路轻撇嘴角不以为然道。
秦泠向他详解道："虽然不是什么太强力的术，但足以阻挡相当一段时间的攻击，当然只是针对使用灵力的攻击。只要在你遇到了危险的灵气时，它就会自动张开防御壁保护你。"

裴谦路微讶问道："哎？有这么好用的东西，为什么早你不拿给我？"
秦泠阴沉沉反问："之前如果给你你会接受吗？"
裴谦路眼珠转了几圈后很肯定的回答："不会！"
"就是这样了。"秦泠心底轻叹。
裴谦路又问："但哪吒不是一直跟着我吗？"
秦泠遗憾摇头："哪吒的力量还不够，像昨晚遇到太强的敌人时单凭他保护不了你。他的攻击力的确不弱，但防御却很差，这也是他最大的弱点。而且虽然很想但终究我们还是无法时时跟在你身边，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希望你能把含坨戴在身上以防万一。"

"我知道了。"接过秦泠手里的吊坠，细看才发现它的石身竟然泛着非常细微的白色光芒，裴谦路惊愕低哝，"这里面有荧光成分？"
秦泠淡笑解释："闪光的是我注入的灵气。一般只是隐在含坨里不会显现出来，遇上危险的时候灵气力量会自动加强，到那时射出的光线可能会有些刺眼，但不会伤到你。"

"灵气原来还可以这样用。你曾经说过等我身体里的玉成型之后我也可以拥有力量，到那时我也可以像这样做吗？"裴谦路好奇的问，想到将来自己也可以做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是的，而且，"顿了顿肯定说道，"你会很强，会比我，哪吒，皇甫，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强。"
裴谦路啧啧嘴："这么厉害。可我根本不会，难道到了时候我自己就可以使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