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雨————云灭

作者:云灭  录入:12-16

第一次相遇,是在下着蒙蒙细雨的夜晚。那夜,影像往常一样执行着对他来说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任务--杀人。
杀人对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就像每天早晨起来要梳洗,吃早餐一样。虽然影通常是不吃早餐的。
那夜,影悄无声息地尾随着他的目标,直至对方转入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他这才动了手。他不太喜欢用枪,因为很多时候,枪反而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身为组织的头牌,他自小便接受了将身边所有可利用之物当作杀人道具的训练,一直以来他也做得很好,最起码不像五号的那个冒失鬼,时常为警方留下蛛丝马迹。
那夜他用的是什么,说实话影已记不太清了,总之他一如既往地顺利完成了任务。通常,他会直接离开现场,然而那夜,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竟违背了自己以往的准则。他站在那具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前,凝神瞧着他扭曲的脸。
那是个发福的老头,秃顶,带着一副不符合他身份的眼镜,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滑稽的花领带。半分钟前,他还趾高气昂地在地下酒吧里头和小姐打情骂俏,大把大把地甩着银子。如今,他油光发亮的额头为血污染,少的可怜的头发散乱着,那副可笑的眼镜正耷拉在他的鼻梁底下,黑色的西装皱了起来,滑稽的花领带则甩在一旁。
看来他用的是廉价的发胶,否则怎么小小的动作就令他的发一根根荡了下来呢?影如是想着,继续瞧着他难看的模样。
突然,巷子深处传来的声响惊动了影。他警觉地侧过头,目光犀利地盯着巷子深处。说实在的,影并不喜欢杀任务之外的人,那会令上头负责评估的家伙有机会扣除他的积分,尤其是接近年末的现在。若是不幸被扣了积分,那么他的用年终奖去瑞士度假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将手插入口袋,影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当他在心里数到二十后,那个在弄出声响的家伙才跌跌撞撞地晃了出来。
看到他的瞬间,影有一丝意外,随即又皱起了眉。
那是个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少年,留着半长的发。身上穿着自以为时髦的紧身皮裤和无袖的黑色高腰皮装。少年的手上和手臂上戴满了夸张的戒指和手链、手镯,有金属的,也有皮质的。显然,少年并不喜欢自己的柔软的发质,也不喜欢它原有的色泽。因为他将发染成了烟灰色,用发胶牢牢固定着发型。少年显是喝醉了,踉跄的步子摇摇晃晃的,沿路撞倒了不少丢弃在巷子里的东西。
影皱着眉,并没有兴起上前搀扶的打算,而是又退了一步,考虑着要不要动手。
少年跌跌撞撞地靠了过来,穿着军靴的脚绊在了那个失去生命的老头腿上,失去平衡的身体顿时摔了下去,和泥泞的地面做了一次亲密接触。
少年低咒着爬起身,只当那是个同样喝得烂醉的人。他扶着墙喘着气,随即吐了起来。吐够了,少年才随便抹了抹嘴,转身靠在墙上,嘴里低咒着。
"**,死老头!老子差点被他搞死!"
影再度皱起眉。反感于少年的口没遮拦。他稍稍动了下,为了引起对方的注意。说起来,他完全可以继续隐藏着气息,直到杀了少年为止,可是影却动了。也许是为了让他明白自己最后是死在谁手上的吧。影如是想着。
少年终于注意到了影的存在,他带着彩片的眼中竟没有一丝惊讶,反而多了份平静。
"喂,有烟吗?"少年冲着影比了个抽烟的手势。
影犹豫了下,便掏出烟递了过去。少年接过,也不道谢,径直叼在嘴上,用廉价的打火机点着。
打火机显是出了点毛病,少年不停地打着,却怎么也点不着。他有些泛紫的唇吐着低咒。好不容易点着了烟,少年泄愤般将打火机摔了出去。
烟头的火星开始在黑暗的巷子里一亮一灭。影继续插着手,打量着靠在墙上的少年。这么寒冷的天,少年却只穿了无袖的上衣,难怪他冻得双唇发紫。他的耳朵上至少打了十个洞,带着夸张的耳环。影有些惊讶,他不会觉得痛吗?
少年的唇和手指都颤抖着。活该!影在心里暗骂着。准备等他抽完这支烟就动手。
少年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了起来。影以为他是冷得厉害,不想少年却蜷起身,慢慢蹲坐了下去。影这才注意到少年哽咽在喉间的呜咽。他捂着嘴无声地哭着,身体因忍耐而颤着。
突然看到有人哭得如此压抑,影怔了下,他向后退着,直至靠在巷子另一边的墙上。他拉起大衣的领子,静静地看着恸哭的少年。没有下手,也没有离去。
少年哭了很久,等他渐渐止了哭势时,天已蒙亮。影看了看表,离回去报到还有四个小时,足够他先回去冲了澡,再悠闲地出门。瞄了眼屈膝坐在地上,将头埋在双臂中的少年,影转身离去。在现场停留了超过两个小时,这对影来说已是破例,而另一个更大的破例便是他竟然没有除掉目击者。回去的路上,影有些懊恼,奇怪于自己的反常。也许是得知自己将有休假而太过兴奋了吧。影如是安慰着自己。随即将少年的身影自脑海中剔除。
别看影是个杀手,平时的他却是个习惯良好的人。由于工作的关系,影时常要过日夜颠倒的生活,不过他总是尽量保证生活的规律。除了从小养成的不吃早餐的习惯外,影几乎没有什么坏习惯。
回到住处时,是两个个小时后的事。影草草地冲了个冷水澡,换了牛仔裤和高领的紧身厚毛衣,披上米色的长风衣后又匆匆出了门。
从影的住处到总部只需一个小时,影看了看表,发现自己还有一个半小时的充裕,他放心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散着步。
隔壁的私人快餐小站一如既往地早早开了铺,影踱了过去,在里头忙碌着的婆婆立刻靠了过来。
"Shadow,又这么早啊!"婆婆亲切地打着招呼。
"您也一样。"影礼貌地笑着,稍稍拉了下竖起的领子。
"还是老样子吗?"婆婆边忙碌着,边问着影。
影点点头,随即掏出了钱。
婆婆将热腾腾的咖啡装在纸杯中递给影,影则将硬币丢在窗口的罐子里,喝着烫口的咖啡,轻叹着:"还是婆婆的咖啡最好喝。"外头卖的廉价速溶咖啡真不是人喝的。
"那当然,咖啡当然要喝现磨的,否则哪还有咖啡的香醇?"婆婆自豪地说着,将刚做好的热狗递给影。
影怔了下,随即开始掏钱。婆婆却忙不迭地阻止着:"不用不用,这个是送你的。小伙子,工作再辛苦,也不能只喝咖啡,不吃东西,小小年纪就弄坏了胃的话,老了可怎么办?"
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边道谢,边接过热狗。又同婆婆闲聊了两句,影才将空了的纸杯丢进垃圾箱转身离去。
咬着手中的热狗,影突然发现,其实偶尔吃个早餐也不错。
到达总部的时候,时间正正好。影象征性掸了掸身上的雨水,漫不经心地听着助理小姐例行公事地宣读着他的记录。
"Shadow,本月工作三件,任务均准时完成,准时报到。申请借用G22狙击步枪一套,0.300英寸温彻斯特·马格努姆枪弹6发,归还狙击步枪一套,枪弹5发。扣除损坏夜视镜的5点,本月累积分数为145点。恭喜你,加上昨天完成的工作,你本月的工作已达4件,今年的年终奖看来能拿不少。"
影礼貌性地笑了下,冲着她点点头。
快速地敲着键盘输入数据,随后将影的工作卡还给他后,助理小姐凑了上来嗅了两下。
"热狗的味道。怎么了,向来不吃早餐的影也会在12点之前吃东西?今天要下红雨了吗?"
影收起卡,随口说着:"偶尔。"
"今年的假期有何打算?"正当妙龄的助理小姐交叉着手指托着下巴,颇有兴味地瞅着影。
"还没想好。"影不动声色地答着,随即转身出了门。将助理小姐可惜的叹声挡在身后。
影是个典型的东方人,有着一头漂亮而柔顺的黑发,有着一双明亮的黑色眼眸,有着一张俊朗的脸。一米八的个头令原本就沉默少言的他看上去更沉稳。
完成了本月的全部工作,影感觉身心都轻松了不少。剩下的工作应该只剩等着领取月薪和年终奖。影难得心情愉悦地眯着眼,在开始有生气的街上踱着。
"嗨!"突兀的喊声突然自影的左手方向传来。
影稍稍停了下,随即又继续走着。
"嗨!那个穿着浅蓝牛仔裤,高领毛衣和米色风衣的东方帅哥,麻烦你停一停,将头转向九点钟方向!"见影丝毫未停下脚步,那声音又高喊着。
看看周围的人投来奇怪的目光,影皱了下眉,随即停下脚步转过头去。
看到高喊着要自己停下脚步的人时,影是讶异的,因为他并未料到会同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再见。
少年坐在路边的栏杆上,冲他招着手,脸上挂着遇到熟人般的兴奋笑容。少年的身边或站或坐着四五个同他相似打扮的人,看上去年纪都不大。
影不动声色地瞅着他,想看他究竟有何打算。
少年冲着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随即翻身跃下,不顾路上不多但也不少的车辆直向马路对面的影跑来。
影有些不敢恭维地看着他一边动作灵活地躲闪着车辆,一边不理会司机们大声的咒骂。真是不要命的行为!
不消片刻,少年已跑至影的身前,双手支在微微曲起的膝盖上喘着气。
"你不要命了吗?"影不自觉说着。
"死不了,他们要真有胆,就不会踩刹车。"少年抬起头,一脸赖皮到极至的笑容。
影再度皱眉,打算不理会他径直离去,少年却侧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影冷冷地开口。
"不行,我还没谢你呢。"少年赖皮的笑令影异常反感。如果他是自己任务的目标,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下手。影如是想着。
"不用。"简短地说着,影侧身,打算绕过他。
"我说,你看到我哭了吧?"少年在他身后说着。
影顿了下,随口答道:"没看到。"
闻言,少年突然大笑了起来,一个闪身又挡在了影的身前。
"让开。"影再次眯着眼道着。
"喂,我说,你非得这么冷冰冰地说话吗?这么冷的天,很冻人的。"少年凑近影,依旧带着彩片的眼睛直盯着影黑色的眼眸。
"总比你穿得冻死人的好。"影不耐地说着。
少年怔了下,随即又大笑了起来。这一次,影不再理会他,而是径直绕开了他。
"喂,有趣的东方帅哥,我喜欢你,有机会再见吧!"少年在他身后嚷着。
影连回头都懒,再见?别开玩笑了,这种自甘堕落的人,若是再见,自己恐怕真的会忍不住动手杀人,虽然那么做有可能会令自己盼了一年的年终奖报销。
第三次的相见,令影措手不及,他从未想过他那独居的小屋会有人造访的一天。所以,但门铃被人恶作剧般地摁响时,他也只是揉着一头睡得乱翘的发条件反射性地跑去开门。毕竟,任何人在熬了三个通宵后还能保持头脑的完全清醒。
打开门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头烟灰色的发以及一张赖皮的笑脸。
"嗨!"少年将手指从门铃的按钮上撤下来,冲着影打着招呼。
愣了三秒,影直觉地关门,却被少年一手挡住。
"等等,我说,你好歹先听我说句话吧。"少年死命挡着门,生怕被关出去。
"没什么好说的。"他没抄起原子笔干掉他已是手下留情了。
"你、你要是关我出去,我就继续按门铃,你不怕一个早上都在门铃声中度过,你尽管关我出去!"少年急得直嚷着。
影推着门的手顿了下,随即不再用力,但也挡着不让少年有机会踏入。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影冷冷地问着,左手已抄起了搁在鞋柜上的原子笔。
"你先让我进去坐一会儿吧,看在我在门口冻了四个小时的份上。"少年故作可怜地说着。
"活该!"影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你......喂,有点同情心好不好!"少年抗议着,随即又赖皮地求着,"拜托,好不好!"
影眯起眼盯着他半晌,这才侧身将他让进屋。
"谢谢!"少年忙不迭地进屋,一边直搓着手,一边径直进了客厅。
"哇,这么干净!我说帅哥,东方人是不是都像你这样?"看到收拾得齐整的客厅,少年诈诈唬唬地怪叫着。
影将原子笔藏在身后,斜靠在门框上:"说吧。"
"咦?说什么?"少年疑惑地瞅着他。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影耐着性子,在心底第十遍告诉自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哦,对哦。那个......在那之前可不可以给我一口水?我一整晚没喝水了,现在很渴。如果方便,可不可以再加上一份早餐?因为我肚子不巧也饿了。"少年坐在沙发上,赖皮地瞅着影,一脸的坏笑。
影犹豫了下,随即转身去了厨房。一边准备着早餐,影一边凝神注意着客厅的动向。若是少年敢有半点妄动,他手上的刀可就不长眼了。
约莫十分钟后,当影端着简单的早餐回到客厅时,那个声称要吃了早餐才肯说此行目的的少年却已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影呆了下,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蠢。他将早餐轻轻地搁在桌上,瞧着睡得深沉的少年毫无防备的睡颜。这样看来,他根本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为什么非要将自己弄得这般不伦不类?
随手将外衣盖在他身上,再一次的,影选择没有动手杀他,而是转身回了卧室继续补眠。多年后再想起往事,影觉得,也许当时或是第一次见面时,自己就毫不迟疑地动手灭了他,是不是就不会再有无论度过多少年依然难以磨灭的伤痛了呢?


"你是杀手吧?"这是少年睡醒后冲着影说的第一句话。
影并未回答,仅是看着他,思量着他有何打算。
"看不出来你手艺不错。"少年似乎早料到影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径直吃着已冷了的食物,含糊的赞叹着。
影瞪着他仿佛一年不曾吃过东西的吃相,想着他究竟是胆子太大还是根本没有危机感?
风卷残云地将食物扫进肚子,少年满足地拍拍手。
"我可以常来吗?"将盘子递给一直坐在对面不发一语瞧着他的影,少年笑了起来。
"你不怕我杀了你?"影没有接手,而是抱着胸问着。
"你要杀我,在巷子里的时候就动手了吧?"少年窝进沙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怎么样?可以吗?"
影不置可否,仅是拿着盘子起身,径直去了厨房。
"喂,到底行不行嘛?"留在客厅里头的少年依然不死心。
影扭开了水龙头,让哗哗的流水声淹没了少年的声音。
到底行不行?答案是无奈。即便影当天就将少年赶了出去,可是少年依然隔三岔五地跑来影的小屋,遇着影不在的时候,他便坐在门口的地板上听着耳机,等着影回来。
起初,影还会动手赶人,可是少年却总有法子叫影不得不放他进去。数次之后,影只得放弃,任他旁若无人地踏入他的天地。
其实,少年在影的家里也不做什么,通常他从进屋开始便倒在沙发上熟睡,醒来后只要影在,他便会缠着影为他做吃的。
影一直觉得自从遇到他后自己很奇怪。这样的情形因作为特殊情况上报给总部的,可是他却迟迟未曾上报,甚至为此取消了圣诞节去瑞士度假的计划。自己这是怎么了?影不仅问着自己,为了这样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年,自己竟会打乱自己既定的计划。
"喂影,这是什么?"少年突然凑了上来,看着影正在烹制的食物。
"杂酱面。"影继续着手上的工作。虽说影是在组织里头长大的,可是对于东方的食物他还是会不少,至少他觉得自己应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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