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眶发酸,闷闷地说:我梦到了小白,还有很多很多的血。
他一僵,放开我的手又紧紧抓住,替我换了套衣服。临睡着我想起一事,问他:你真的不怪我破坏了你的计划?就是刘家庄那次。
他轻叹一声摇摇头,我说:要是你怪我多好,明天我就可以去摆摊子了。
灯芯发出剥的一声爆开又熄灭,房间里一片黑暗。
第二日刚醒,冬梅就跑进来说:公子,您起来了,快出去看看,门口来了好多人。
有热闹?我跳起来,有没有人吵架?
她抿嘴一笑说:热闹倒是没有,那些人是来看您的。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失望之余,我又躺回床上。
冬梅把我拉起来,一边帮我穿衣一边说:昨天早上您才说这山上有老鼠精,昨天晚上就有人看见了,据说那怪物两只眼睛绿油油地闪着光,咬死了四五个人呢!这下大家都说您是活神仙,能掐会算,这不,都来找您。
我心下疑惑,老鼠精云云不过是信口胡说,上次与小白来这行宫,并没这山上有任何的妖气。再说,老鼠这种东西没听说过有能修道的。
走到门口,吓了一跳,行宫前广场、道路上挤满面了,就连树上也坐满了,一看我出来,都指着我说:就是他,就是他。耳语之声越滚越大,最后简直是数千人一起在高声呐喊。
我忙退回去,德王也赶来了,我问他:你真的相信有老鼠精?他摇摇头,说:我已经看过死者的伤痕了,根本就是高手留下的爪印,哪里是老鼠精作怪。
我指着门外说:那这些人怎么办?他们只会相信这确实是老鼠精所为。
他叫来侍卫统领,命他只要不伤人命,尽可以用武力驱散百姓。
我阻止他说:你这样,汉口城内会人心惶惶,我有办法。一进带领冬梅找来十几砚台,交给士兵。告诉他们这也都是有法力的,只要涂上即可,却不必要我亲自动手。
三日后,德王果真带我去了庙会,车马遴遴,走了一会,德王掀开帘子说:来看看你的杰作。
我向外看去,只见人头攒动,摩肩擦踵,似乎整个汉口倾城而出,连一根针也插不进去。各色各样的人挤在大街之上,老人、小孩、壮汉、妇女,每个人都是鼻子上顶着一团黑,两边脸上各有三根胡须,便如上万只猫。
身后咚的一声,是冬梅笑得跌在了马车之上。
身后咚的一声,是冬梅笑得跌在了马车之上。
冬梅一下马车,便狂笑不止,只得又回到马车之上,将帘子紧紧拉上。酝酿一会儿,听她说:我现在已经习惯他们的脸了,我要下来了。结果一沾地,又笑到脚软。如此反复三四次,我干脆将她撇下,拉着小四去逛了。
逛了一天,收获战利品无数,装着蛐蛐、竹子编的小笼子,几条金鱼,还有两个憨态可掬、仰头大笑的泥娃娃。
回到行宫,我提起笔,在一个娃娃的背后写了小白两字,在另一个背上写上我,将两个娃娃面对面放在书桌上,让他们相对而笑。
躺在床上,一时无法入睡,正拿一根草棍捅着笼子里的蛐蛐,只听得帐子外小丫环惊叫一声,然后便没了声息,我一惊,拉开帐子,只见那小丫环正躺在地上,旁边立着一条人影。听见我的声音,他回过头来说:不用担心,我只是点了她的穴道,免得惊动了旁人。
我下床燃起了烛火,看着他:小青,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我不想见你,你应该知道!
他接过烛火:你还在为我骗你的事生气?顿一顿又说:地下凉,到床上去。
我依言到床上坐了,摇头说:不,我不怪你为了报仇和德王联手,毕竟我也帮不上你。可是当日你为何要假做追欧阳冶而将我引回汉口城,若不是如此,小白他
他挑挑灯芯,凝视着烛火说:如果当日你没有回来汉口城,而是与杨震远去了洞庭,接下来你会做什么?
原来我打算将血婴送到洞庭交与小花,之后便与小白道别,回到山上。我沉默一会又继道,可是那日我二人在汉口城外被九王追杀,小白担忧我的身体,在看见他眼睛的时候,我忽然不想回山上去了,我想和他在一起。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他幽幽地说:你想得最多的人终究还是他。
我不语。
他又说:当初你从九王手下救我一命,一个月后说要收我为徒,当时我就下定决心要你一生一世不离开我身边。你问我为什么引你回汉口城,因为我若不如此,洞庭便是你我永别之地。我曾与德王谈妥,他助我报仇,我随时向他报告你的行踪,想着他纵然能得到你也不要紧,终有一日,我的力量会强过他,再把你抢回来。只是我没料到九王竟探知了你我的落脚之地,这才有江边一战,杨震远葬身江底,你失去一身妖力,却是我始料不及的了。
我怒气勃发:你当我是什么?由着你送出去再抢回来?
屋内陷入一片沉默,只有昏黄的烛火不断跳动,映得小青的脸也忽明忽暗。
待心情平复后,我问:有德王相助,则报仇指日可待,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他站起来,一时显得逸兴豪飞,说:除掉九王报了苏家的仇后,自是扶持德王登基,我助他一统天下,他助我一统江湖,他在朝,我在野。我要将以前看不起我的人统统踩在脚下,让他们后悔莫及。我要江湖中人一听到我苏荐青三个字就肃然起敬。
我摇头道:你当德王是好相与的么?以前他有用你之处,你说什么,他自然不会反对。可是现在我在他手里,狡兔子,走狗烹,你还要他助你,无异是与虎谋皮。
小青冷笑道:难道我便想不到这些么?可是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若想把我一脚踢开,却没那么容易。
我抓住他衣摆仰起头来看着他说:小青,你要报仇是人情之常,只是你又何必汲汲于一统江湖,你不是争名夺利的人,快快乐乐地过日子不好么?统一了江湖你便会快乐?有人看不起你,不理他们便是。
哦?他低下头看着我,那你说该如何?报仇之后,安安份份,守着几亩田地,生几个孩子,无声无息地过完此生?
见我点头又摇头,他一把抓住我的衣襟,咬牙切齿地说:你懂什么!你每一天每一天只会傻傻地笑,吃吃喝喝。你有没有经历过被人灭门,那些亲人一个一个倒在你面前,老人、妇女、甚至不会走路的婴儿他们都没放过,断手断脚到处都是,鲜红的血、白生生的脑浆流了一地,你没经历过!而我却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因为动一动就会被他们发现。你说我还能相信什么?相信正义,相信恶有恶报?不,我只相信权势,有了权势,别人就只有臣伏于我的脚下,我的亲人再也不会死。
我只能哭,眼泪顺着面颊不断流下来,滴落在他的手上。
你觉得我丧心病狂?你觉得我不择手段?告诉你,世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权势是真的,宫廷里勾心斗角、结党倾轧,江湖上刀光剑影、你死我活,说穿了,还不就是为了这两个字。
我被这一顿疾风骤雨似的咆哮震得愣住,急于找一些东西来反驳,小白的倾心维护不是假的,小青曾对我的依恋也直真切切,他不能否定这些。
他换一讥诮的笑:所以说你什么都不懂!你总是有这样的本事,谁在你面前都会忍不住宠你、疼你,小心翼翼把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生怕吓着了你,可那都不是真的,你眼中的尘世根本就是一个假象,都是我们护在你周围为你堆砌起来的,你以为杨震远就是好人?他没错杀过人?
小青在地下走来走去,神情极是激动,烛火被衣袖带起的风扑灭了,屋内又是一片黑暗。
黑暗中,他窜到床前,将我找在肩头便向外走。我大呼小叫,却被他点了哑穴。
小青刚出房门便停住了,一个平平板板、毫无起伏的声音说:放下!
我趴在小青背上,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小青说:让开,不然便杀了你!他还真宝贝你,不知从哪找来这么个怪物保护你。
我一愣之后,方才省悟到他最后两句是对我说的。
对面之人不为所动,仍是平平板板的语气,将放下两字重复了一遍。
小青冷笑,后退一步说:凭你也想阻碍我,还不出来!
三条人影分别从三个方向纵起,落在小青身边护住了他,小青说:这个人交给你们,别让他挡了我的路。
三个人齐声答道:是,便有一个掏出了兵刃,另两个仍护在小青两侧。那两个人靠得近了,一股酒香扑面而来,我蓦地想起一事,不住在心里大叫狐醉果!这两个人身上发出的香气,正是服用狐醉果之后才会有的。
小青看也不看打斗中的两人,迈步向外。一声朗笑传了过来,只听得德王的声音说:苏少侠黑夜光临我这行宫,不知有何见教?
什么见教?这个时候还掉文,没看到我正被他扛在肩上吗?
小青冷哼一声: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今天来是要带素心走的。
德王说:你可还记得我们的协议?莫非你反悔了不成?
不错,我是反悔了,协议里也说过你会对他小心呵护。可是你看看他,以前活蹦乱跳,没一刻安静,一天吃五顿还总是喊饿。现在呢,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像是纸扎的一样,风吹一吹就倒了,这就是你答应的绝不让他有一点难过?
德王沉吟一会,才说:他妖力全失,是谁也不乐于见到的。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才有机会把他留下。若他还有妖力,你我可能够留得住他?
小青解了我的穴道,将我放下来,又帮我推宫活血,说:他那么笨,随便找个借口他骗骗他,他就信了。又看着德王说:今夜无论如何我是要带他走的,你若不服,大家便手底见真章,你纵有影煞在旁,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德王手一挥,顿时墙头、屋顶出现了无数的黑衣人,个个手持长弓蓄势待发,雪亮的箭头对准了小青。
德王说:你若一意孤行,那我也只有下令了,你纵然身有武功,也难以抵挡万箭齐发,要他还是要命,你选一样吧。的
我拉拉小青的衣角,低声说:拿我做挡箭牌!
小青狠狠瞪我一眼,这才说:好,原来你早有准备,今夜的帐我记下了,但我可没说就此放弃。你若不想失去他,最好十二个时辰守着他。
德王淡淡说道:不劳费心!
眼见小青要走,我突然想起一事,忙大喊等一等!又从侍卫手中提过一盏灯笼,走到小青身旁,将灯火放在三个黑衣人面前,不出所料,在灯光之下,那三人眼里射出碧油油的绿光,将灯移开,绿光便也消失。
灯笼自手中跌落,翻滚间引燃了外面的桑皮纸。我缓缓坐到地上,看着燃烧起来的灯笼说:你走吧,以后也别再来,带我走什么的也不用再提。我一个将死之人,不值得如此。你把心力与时间花在统一江湖之上,别浪费了。
灯笼终于燃尽,闪了两闪熄灭了,黑暗中只听得到小青沉重的呼吸声,当灯再亮起的时候,德王站在我面前,小青已经不见了。
回到屋里,德王问我:刚才那三个人眼睛发出绿光,看来传说中的老鼠精便是指他们了。
我点头称是,他步步进逼:即使如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何你会如此沮丧?
瞒也无益,况且此事因我而起,我解释说:灯光下眼呈碧绿,身上带有酒香,正是服用狐醉果成瘾的症状。
向他细细描述了狐醉果的功用,又说:小青所有的狐醉果都是从我这里拿去的,当时他只说要,我便给了,也没问他作什么用,没想到他狐醉果成瘾之后,永不能戒,每多服用一次,便是向鬼门关近一步,但谁又能忍得住瘾发时犹如百蚁穿心!明知道是饮鸩止渴,也只得吃下去了。
德王说:原来如此,最近江湖传闻,许多名门正派、武林世家纷纷归顺于一个年青人,想来就是小青了。他必定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这些人上了瘾,有狐醉果在手,不怕他们不听话。
我叹道:小青说他可以一统江湖,我还以为是痴心妄想,现在看来,他的势力已经不容小觑,只是这样一来,又不知有多少人因我而死了!
德王抚抚我的头说:傻瓜,总爱往自己身上揽。小青的所做所为,无论如何也算不到你身上去的,这个给你!
我抬头,只见一块半月形的玉躺在他掌心,灯光之下色呈淡黄,一团氤氲的雾气缭绕周围,玉的正中,七个小孔连成半月形的弧线,正上方还有一较大的孔。
这是什么?
他不说话,找来一条丝绦从较大的孔穿过去,系了个结,套在我脖子上。
我抚着胸前的玉,只觉得一阵暖意从胸口散开来,精神为之一振。
他从身后将两条臂膀搭在我肩头,托起了那块玉,两只拇指起起落落,在七个也上飞快地抹过,那玉在他手下竟然发出一阵奇怪的金石之声,粗嘎刺耳。门开处,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正是先前拦阻小青的那人,在我面前停下,双目无光,神色木然。德王又动动手指,说:退后三步。那人影果真退后了三步,不多不少。
失魂引,这就是失魂引!我恍然大悟。
不错,这是几年前在宫中的藏宝阁发现的,为了找出它的用法,可真费了我不少时间。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我,我将种种用法都写在上面,你悉心记忆之后便将它毁掉。
为什么给我?我翻开书,只见墨迹犹新,显然是写成不久。
你现妖力全失,一点自保能力也无,将失魂引给了你,你便可以用它来操纵中了迷魂香的高手。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也有几个可用之人。
我不要!我将玉除下递还给他。
他不接,说:你放心,当日在刘家庄,虽然捉到不少人,但我一一查实之后,但凡品行良好的便解了迷魂香,归入影煞。其余的都是些大奸大恶之辈,个个死有余辜。你操纵他们,不必心怀歉疚。
在他的劝说上,我又将玉戴回脖子上,翻开书,对照着试验了几次,果真是让他们走便走、坐便坐,一丝不差,不由得心中大乐。
德王在一旁说:你尽快记熟几个,如召唤他们前来、或是攻击敌人,比起外面那些侍卫要有用得多。
又拿起桌上两个娃娃观赏,看到背后的字迹,脸色一僵,问我:你为什么叫他小白?
我想了一会答道:不为什么,顺口又好记而已。
他低声说:你可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
我睁大眼睛,奇怪地说: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他苦笑说:我之于你,是个连名字都不必知道的路人么?
我耸耸肩,不知他为何如此介意。对我来说,德王就是他的名字。和别人谈起,我也是如此叫。当面的话,就更不必了,反正他也知道我在和他说话。
将娃娃放回桌上,他的脸上有一丝少见的尴尬之色,凑近我身边说:我名德,字琦睿,记住了?
琦睿!我扁嘴,又难记又难听,我说:我叫你小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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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内共有中迷魂香者一十五人,第二日,我便将他们全都召唤过来,训练了一天。
过了晌午,听冬梅说德王一直在书房,便兴冲冲地跑去,一路拉着他回到梨香院,让十五个人一字排开站在他面前,对他说:我要给你看我的训练成果。
他稍显惊讶:只一天,你便全部记住了?
我向他笑:不仅是记住了,我还发现了一些好玩的东西。
看了看这些人,从中挑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让他上前一步,拿出失魂引,按宫引徵,失魂引发出一个个的音节,高低有致,隐隐成调。
只见那壮汉先是举起左臂,向右转了三圈,又举起右臂,向左转了三圈,然后双手放于腰上,上身前倾,扭扭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