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衣衫抛落。
锦袍,腰带,曲裾,一层一层。
两人已近在矩尺,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双手轻颤,竟是要将最后一件亵衣也解下来。
我连忙上前止住她的动作,却发现她全身都在发抖,连双手也都是冰凉的。
"你这是要作什。。。"我话尚未说完,她却已嘤嘤地哭了起来。
轻轻圈住冰冷的纤细身体,拍着那抽动的背,如同安慰一个幼小无助的孩子。
"都是我不好。父亲说,都是我不好。"抽噎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地吐出话来,"都怪我不能留住皇上。"
"不,莹儿,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无奈的宿命。"
我露出一丝苦笑,他们居然责备一个无知的孩子。可怜这么一个的乖巧的女孩子,嫁进这看似金碧辉煌的皇朝帝家,已经是牺牲半身幸福。怯弱如她,又不通人事,也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居然要来诱惑一个自己所畏惧的男人。
我们,都是在这红墙金琉间迷失的可怜人而已。
"他们说云哥哥不死,国将不国。"哭了许久,她终于又弱弱地开口。"皇上,云哥哥会死吗?"
"不会,我绝对不会让他死的。"
"那,夕国呢?"她又迷茫地问道。
"不要想那么多。"我怜惜地摸摸她的头,繁杂的宫髻簪花果然不适合她,"不要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愣了一下,迟疑地点点头。只是这安慰人的话,却连我自己都不能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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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总是防不胜防,尤其是在皇宫这样人多手杂的地方。
尽管知道有人会对萧云不轨,也颇做了一番防备,但几日后,仍是传来了萧云中毒的消息。
闻讯探看的我,却只能看着萧云在床上昏迷呓语,痛苦不已。
抓起一旁的一位老御医,劈头便问
"这是怎么回事?"
"秉。。。秉皇上,萧大人这是,中了毒了。。。"
老御医吓得不轻,回答都是结结巴巴的。
"我也知道他是中毒,我问的是解药呢?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他受折磨吗?"
"皇上。。。萧大人。。。中的是魂殇之毒。魂殇可在体内。。。潜伏数年之久,只有遇到迷仙花时才会毒发。毒发后。。。三日之内拿不到解药。。。便会。。。全身溃烂而死。这次就是有人。。在燃香中掺了迷仙花。。。"
在宫中的燃香里添迷仙花,随便一个宫人都可以做到。毒性潜伏几年,也就是说魂殇可能是萧云还呆在萧府时就下的,萧府一门都不曾将萧云放在眼里,当然不会想到要去对他下毒。最大的嫌疑,是羽亲王。羽亲王善于算计,从利用萧云开始就从未真正对他放过心, 即使是大皇兄死后,他也没有打算放过萧云。更勿论这次萧云做出如此忤逆他的事情来了。
一阵思索,终于理了出头绪来,只是若是羽亲王下的毒,估计不是随便就能解得开的。
果然,再问御医解毒之法时,那老头哆嗦得越发厉害了。
"解毒的方法。。。有。。。。只是。。。"
"不要吞吞吐吐的,快说!"
"魂殇以迷仙花引发毒性,也需迷仙花做药引方能解毒。只是这迷仙花十分珍稀,只长于西域,十年才开一次花,下一次花开,就是六年后的事情了。"
"六年?他如今这情况,六天都等不了,还要再等六年!"
闻言顿时气上心头,一拳砸上床柱,那床柱竟裂了开来,吓煞两旁的侍女。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一干御医侍女纷纷跪下求饶。
谁知我此刻心里,却是一片酸楚。
萧云,我终究连你都保不住了么?
这时,一位年长位高的公公突然插进话来:
"皇上,小人记得四年前迷仙花开时,曾有人进贡到宫里来的。"
众人立即喜出望外,我连忙追问道,"那这花如今何在?"
"当时恰逢景王之乱平定,那几朵花悉数赏给了羽亲王。"
方才一时气愤,我竟没有想到,若是羽亲王下的毒,他那里必定少不得做引的迷仙花。
只是,要如何取来。
挑明了跟他要,他恨不得萧云死,当然不会给。
三天,但要我眼见萧云痛苦三天,死在我的面前,我又怎么做得到?
要不到,索性抢。
心下一急,已是顾不得其他,哪怕是罔顾体面运数,抢也要将花抢回来!
是夜,羽王府外突然火光冲天。
把门的小童怯怯地拉开门,却不见了守门的侍卫何在,只见外头围了数不清的兵士,火光金甲之前,立着一个身披明黄袍子的人。
"羽。。。羽亲王现在不在府上,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不在最好,"黄衣人淡淡一笑,在那通明的火光笼罩之中,竟有如神明下凡,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我们来,只是问他借一样东西而已。"
血脉
一千内禁卫直闯羽王府。
王府的老管家一脸惊恐地被送到了我面前。
"皇上。。。您这是。。。"
我瞥了跪在地上的管家一眼,打断他的话。
"朕不过是来借一样东西,拿到了,朕自然会走。"
老人家不解,什么东西竟要出动这么大阵势来取。
"不知皇上要的是。。。"
"迷,仙,花,"我一字一字点道,"四年前,先皇赏赐羽王的迷仙花。"
老人的神情越发困惑起来。
"皇上,羽王府中库存的物品无不是小人经手,迷仙花这么珍贵的东西,倘若有,小人必定不会不记得。但小人发誓,真的从未见过这迷仙花。"
老管家的神情不象伪作。羽亲王这样的人,大概也不会放心将这花交给他人,必然是亲自藏在了身边。
看来今天,免不得一番好找了。
我转身,朝内禁卫一声令下。
"搜!"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尤其是。。。书房。"
权力纷争,安插暗线向来是必要的把戏。羽亲王能让人在宫中对萧云不利,我自然也不会想不到要在羽王府暗派人手。之前便已听说羽亲王时常不离书房,有时甚至关起门来便是整天。书房之内有暗室,已不是怀疑一时两时的事情了。直至前一阵子暗探回报,证实了书房中确有暗室,只是迟迟找不到机会入内查探而已。如今遇上了萧云这迫在眉梢的情况,不能再耗时间等待机会了,索性带人来搜个彻底。
暗探提供的线索果然不假,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已有内禁卫回报找到了书房中的暗室。
跟着侍卫亲往一看,书房正中的太师椅后,洞开了一扇门,门后便是暗室。
室内竖了一排一排的架子,架上琳琅满目,有珠宝珍玩,兵器书卷,也不乏奇草名药。
一名侍卫向我捧上了一个精致古朴的小木盒。
"皇上,迷仙花找到了。"
甫一打开,一阵清香扑面而来,里面有两朵干花,虽然颜色不再,那花瓣层层相叠,隐约可见当时的娇艳风姿。
萧云这下总算有救了。
心头大喜,叫了一声好,又将盒子盖好递回侍卫手上,吩咐道,"不必再搜了,速速命人将此送回宫中。"
"是!"领了旨的侍卫马上收起盒子,向外奔去。其他人也停下搜查,慢慢退出了书房。
我一人呆在屋里,环视了那暗室一周。
羽亲王有些收藏,便连皇宫大内,也不见得有。
和田羊脂白玉雕纂的观音像,竟有三尺高,晶莹润泽。
前朝名匠生前打造的最后一把寒青剑,即使隔开数丈,也还是感觉得到一股逼人的剑气。
只是这满室眩目的珍品之中,我却独独一眼注意到了一块普通的木牌。
那牌子默默挂在角落里,与周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走过去,捧起那块不起眼的木牌,仔细端详起来。
木牌是外面处处买的到的那种,边上是粗糙的雕花,正反两面分别刻着"羽"和"段"两个字,扭扭歪歪,分外可笑。
看着看着,两张无邪的笑脸突然浮现眼前。
"羽哥哥,羽哥哥,你带我出宫好不好?"
一个男孩扯着另一个稍为年长的少年的衣角,清澈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带着让人不忍心拒绝的恳求。
"嘘。。。"被扯的少年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小声贴着耳朵说了一句,"明日辰时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等我,千万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嗯,段儿一定听话,段儿最喜欢羽哥哥了。"说完男孩便撒娇似地蹭进了年长少年的怀里。
少年拍拍他的头,一脸纵容的笑。
城里的市集热闹非常,男孩拉着哥哥的手,东跑西跑,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兴奋好奇溢于言表。
"羽哥哥,你看,这里可以在木牌上刻字耶。"男孩好奇地停在了一个木刻摊前,"我想要自己刻,可以吗?"
"段儿想刻什么字?"
"嗯。。。"男孩想了一会儿,说,"就刻我和羽哥哥的名字好了,段儿要和羽哥哥在一起。"
可怜娇贵的手哪里使得惯刀,好不容易刻出扭扭歪歪的两个字来,男孩的双手已经划上了几道浅浅的刀痕。
少年心疼地给他包扎着手,他却只盯着手上的木牌,一副难过的表情。
"怎么办,好丑。"
"嗯?"少年一时没反应过来。
"本来还想送给羽哥哥的,可是却做得这么丑,都怪段儿笨手笨脚。。。"
"哪。"少年打好最后一个结,却朝男孩摊开一只手来,"你不是说要送我么?给我啊。"
"可是。。。"男孩看了哥哥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牌子递到了哥哥手里。
少年接过牌子,向男孩露了疼惜的一笑,
"段儿做的东西,哥哥都喜欢啊。"
往事历历涌上心来。
那个时候的两人,那样的真诚快乐,亲近相知。只是之后私自出宫之事暴露,二人都受到了严厉的处罚。二皇兄不但被罚了仗刑,不久还被送到了边关历练,这一去,仿佛海角天边。两年后二皇兄再回来时,世事变迁,两人早已不复当年的心情。
那时的小男孩如何想到,有朝一日,兄弟间不但生了缝隙,还成了针锋相对之势。
只是事隔多年,竟然还能再见到这块木牌,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握着木牌的手,也不觉有些重了起来。谁知这一拉扯,却拉动了上头连着的挂绳。
挂绳的一头,居然还连着机关,暗室内的一小块墙随着绳子的牵动翻转过来,露出了一个只容一人经过的小门来。
暗室之内,竟然还有一个暗室。
里面的暗室不大,但四个角落里各放置着夜明珠一颗,照得通明如昼。室内空荡荡的,没有架子,也没有珠宝,四面墙上,只挂满了画像。
只是几幅画像,却惊出了我一身冷汗来。
画中那一眸一笑,那熟悉到让人惊恐的身姿,一幅一幅,竟都是我。
小时候的我,少年时的我,再大一点时的我,离开夕国时的我,还有,最近的一幅,是登基时的我。
一笔一触,尽是作画人心意凝结,一顾一盼,仿佛真人跃然纸上。
心中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难道羽亲王每日独守书房,对着的便都是这些画?
我冻结了似地椟在原地,不知为何,心底泛起一股凉意。
二皇兄的声音突如其来地在背后响起。
"你。。。终究还是发现了。"
我转身困惑地看着他,他的神情,却带着一丝酸楚。
"你喜欢我?"我怔怔地,问了一个傻子似的问题。
"你说呢?还是你以为这些画上画的都是别人?"他的挪耶中透着浓浓的无奈。
"我不明白,"我不解地追问,"我不明白。你既然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为何又要我娶妻生子?"
我盯着他,等待他的回答,眼睛不曾有片刻离开。
二皇兄今晚穿着的是一件白色滚金边的袍子,如昔的淡雅高贵,却暗暗带着几分莫名的媚意。只是在夜明珠的光芒下,他竟显得有些惨白,不似是个真实的人。
他挪开视线躲避我的疑问,脸上努力扯开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你知道吗?我曾经很恨景王。"我等了很久,他终于开了口,"你可知当我好不容易挨完边关的两年,风尘仆仆赶回京城,却发现你已投进了景王怀里时,是何等的心情吗?从那开始,我便与景王势不两立,在太子之争中与他处处作对,纠缠不休。但可恨的是,景王得到了你,却又不懂得珍惜,竟然将你做挡箭牌,送到腾国那么远的地方,生生送进腾王手里。以至后来当父亲找我联手对付景王时,我不作多想便立即答应了。可笑当时的我太过天真,以为父亲针对的只是景王一个人。早该想到父亲既然会嫉妒到处死自己的皇子,又用皇位将你拖离腾王身边,自然也不会轻易把我留下。若我对你无情,必定要在皇位纷争中对你不利,为了你的将来,父亲绝对不会放过我。而事实是,父亲其实在更早之前,便已看出了我对你的感情,当年他将我送到边关那么远,就是要将你我隔开。他何等精明,有了景王腾王两次教训,怎么可能放心在他去世后留我和你在一起?"
二皇兄说着说着,越发激动起来,显然已经触到了心里最痛的那一部分。
"父皇,对你做了什么?"我小心翼翼地探问,心底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眼神涣散,沉默了很久,才吐出一句话来。
"他,对我下了药。"
"药?什么药?"
"一种我从未听说过的药,他暗中让我连服了一年,我居然都没有发现。"
他顿了顿,再后面的话,每一个字,仿佛都是对他极大的屈辱折磨。
"于是我,已再不能延续血脉。
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我找过父皇质问,但他看向我的神情,却是一个又一个无情的嘲讽:‘不能延续子嗣,连男人都不算的人,永远也没有坐上皇位的资格,也更不可能拥有段儿。'父皇这一手好毒,不但绝了我对皇位的肖想,也算定了我再也无法像景王腾王那样得到你。父亲疯了,他已经疯了,他得不到的你,也绝不让任何人得到你!他毁了景王,毁了我,他不惜断绝皇家血脉,不惜葬送整个齐家皇朝!"
我心里一片混乱,从不知道自己这么不了解父亲。
父皇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就连在这世界流连的最后一刻,他都仍在算计着一切,算计着活下来的那些人。
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疯狂的心情,来拿这皇朝的一切为他的错误陪葬。
"只有你了,只剩下你了!"羽亲王突然猛的扑过来,牢牢地箍住我的肩膀,强迫我对上他的眼睛,"皇家的血脉,只剩下你一人。你一定要留下子嗣。既然注定我这辈子不能有孩子,那就让萧家的血和你身上的血统融在一起,生出我的孩子来,生出一个我们的孩子来!"
"你疯了,你疯了!父皇疯了,你也要跟着发疯吗?!!"我试图挣脱他,却越被他抓得生疼。
他漂亮的脸被绝望扭曲,"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要的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本来眼看就要成功。难道你也像父皇一样,为了一个男宠,就不惜让皇族绝后吗?"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萧云。。。"我努力为萧云的辩解突然咽在半路,二皇兄的唇出人意料地堵了上来,我挣扎不开,只能跟上他的呼吸,喘息着交换彼此的律液。
久到我以为快要断气了的时候,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我。
"我从未想到,萧云区区一个男宠,竟能得到我们求之不得的东西。"二皇兄别开脸,试图掩藏我从未见过的颓败表情,"段儿,我嫉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