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岳孟清是个特殊的男孩──他是受不起伤的。这点你要想清楚。"仇江换上了一副少有的严肃表情说。
"呃──我知道。"我呆呆地说。
"其实你和岳孟清倒是挺相配的,一动一静,正好互补,你们又都那麽优秀......而且那孩子有点太内向了,和你这麽个活宝在一起,他可能会开朗些。"仇江说。
"啊?"我伸长脖子张大了嘴,他说我是什麽?活宝?我想我听到这话後的表情一定象个呆瓜。
仇江笑了,"开玩笑的。其实你的性格挺好的,平时是粗线条,但关键时刻挺细心的。这次岳孟清生病你就表现得不错。"
哼,害他生病你也有份的!我心里恶狠狠地想,嘴上没敢说出来。
"对了,他的病怎麽样了?我看他好象连路都走不了了,人也瘦多了。"提到清的病,仇江的目光里流露出真诚的关切。
"一到下午就会低烧,一直输著液呢。"我如实汇报。
"哦......那好吧,他们这会也下课了,你赶紧带他回家吧。晚上别让他太用功了,他基础好,期末考试不成问题的。"
"哎!谢谢仇老师!"我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给仇老师鞠了个躬。
仇江挥挥手,"走吧走吧!"
"哎,等等!"我刚走到门口,他又叫住了我,"记著我的话,你要是敢亏待他我饶不了你──还有,别告诉他我找过你,他心事重。"
"知道拉!"我大声说。仇江平时和我们相处,大家就象朋友一样,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其实他是个特别好的老师。
我和岳孟清的考试都非常的顺利,但是清的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而且胃也疼了好几天了。我劝他去住医院,他却急得快要哭了出来。没办法,只好继续在诊所挂点滴,并且每天要吃好多的药。最後一天他考英语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能走路,脸色也因为胃痛而变的刷白。是我把他背到了考场,他咬牙答完了卷子,晚上回到家里就发起了高烧。
我从来不知道人的身体可以烫到那个程度,那热度,简直就是一块烧红的火炭。深夜里我忙把他送到了医学院附属医院。在急救室里,我呆呆地看著一群医生围著清,给他抽血、化验、打针。我说出了他是戴假肢的,并且残肢已经发炎很久了。医生剪开了清的牛仔裤,取下了他的假肢。一层层的染著鲜红腻簧的纱布被打开,清那血肉模糊的残肢让我心惊肉跳。一个女医生忍不住骂我为什麽现在才把他送到医院,而且还让他穿著假肢。我欲哭无泪,也不想解释,只是看著他们为清忙碌著。躺在床上的清已经陷入了昏迷,呼吸却十分的急促,而且胸腔里好象装了风箱一样呼呼做响。我怕极了,我的身体都一向好得过分,连医院都没去过几次,更别提看过这种抢救的局面。我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我的生活如此之近,清的眉毛紧锁著,眼睛闭得紧紧的。渐渐的,他的呼吸缓慢下来,我紧张地大声呼喊著他的名字,生怕他就这样离我而去。
忙碌的医生和护士这才注意到一直留在急救室里的我,一个小护士把我赶了出去,我一甩胳膊把她推得老远,一边呼喊著清的名字一边往里冲。
"请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耽误了抢救你负责任麽?"一个戴著眼镜的中年医生把手里的听诊器装回上衣口袋,走过来对我说。
"我不耽误你们的工作,求你让我看著他!"我带著哭腔恳求道。
两名健壮的男护士把我架了出去,在我的面前拉起了一道雪白的门帘。他们就这个生生地把我和清隔开了,我无法知道清的情况,只能听见医护人员的脚步声和器械碰撞的声响。
我在急救室门前来来回回地走著,内心混乱无比。老天保佑,清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冬夜的寒风隐隐的吹进来, 我看著大门外漆黑冷清的街道,突然觉得是那麽的孤独和无助。已经半夜三点多了,这个城市已经进入了沈睡中,往常这个时候,我也早已和清相拥而眠,原以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此时却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回忆。一道白色的门帘把我们阻隔开来,我在外面,心急如焚,清在里面,生死未卜。
"岳孟清的家属......"护士扬声喊到,尖锐的女声撕破长夜的寂静,我不禁惊跳起来,过了一秒锺,才猛然反应过来是在喊我,忙应声跑了过来。
"岳孟清肺部感染,情况十分危急,需要留院观察,你去办一下住院手续吧!"护士面无表情地说。
"哦!好好好!"我连忙说,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清还活著!
我跑到收费处,递上了医生开的住院单,窗口里面的人劈里啪啦按了一通计算器,终於在住院单上盖了章,"先交五千块钱押金。"里面的声音冷冰冰的。
我一下子蒙了,五千块──我翻遍了口袋只找到了两百多块钱,三更半夜,让我到哪去弄五千块钱?
"大夫,求求你先让他住院,天亮了我就去找家里要钱。"我哀求道。
"不可能,要住院就得先交钱。"我看不到里面的人的脸,只能听到冷冷的声音。
"我不是没有钱,只是没带那麽多!我把手机押给你!"我递上了我的手机。
"我们这是医院,不是典当行。"手机被丢了出来,小小的窗口哗地关上了。
我愣了一下,又跑去求医生,白衣天使听说我没钱,就坐在办公桌前悠闲地喝茶去了,可怜的清孤零零地躺在诊疗床上,毫无声息。
"医生,求求你先救他,天亮了我一定把钱交上!"我摸著清滚烫的脸,急得几乎要哭了。
"不是我不救他,这是医院里的规定,我们也没有办法。" 医生爱莫能助地说。
我知道再说什麽也没用,只得翻著手机上的通讯薄,看看有什麽人能有办法立刻借给我五千块现金。
现在已经是期末了,同学手里都不会有太多的钱,我和清在这个城市又都没有什麽亲戚......"仇江!"这个名字在我的脑子里闪过,他是老师,也许会有办法。
我忙播通了仇江的电话,把情况说明後,仇江只说了句"我马上就来。"便挂断了电话。
我大喜,俯下身子把清搂在怀里,"清,再坚持一下,仇老师马上就来救你了......"
仇江很快赶了过来,我交上了住院押金。清被转到了病房里。我已经累得东倒西歪了,仇江让我回去休息,他来照顾清。我实在熬不住了,点了点头。走到病房外面,我躺在走廊的椅子上,睡了过去。
我是被早上查房的吵杂声惊醒的,揉了揉眼睛,想起昨晚几乎是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清,我猛地跳起来,冲进病房去。
昏睡在床上的清看起来象纸娃娃般的脆弱,脸色比盖在身上的被子还要白,嘴唇因为高热而龟裂开来。他的鼻孔里插著浅绿色的氧气管,氧气瓶里的气泡翻腾著,我却在清的胸口看不到任何的起伏。仇江坐在病床前打瞌睡,听见我进门才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医生紧随著我进了病房,护士记录了监视仪上的数据,医生给清做了例行的检查,"烧还没退,要继续打退烧针,还有他肺部的感染,要加大药量,否则控制不住的话会很危险。"医生嘱咐身旁的护士道,我在一边听得心惊肉跳。
一个模样乖巧的年轻护士掀开了棉被,我这才看到清的两个残肢都被缠上了绷带,点点的血迹渗透出来,触目惊心。护士面不改色的拆开绷带,给清那溃烂发炎的残端换好了药,又裹上了新的纱布。两个白色的布包看上去都是圆圆的,好象刚做过截肢手术的样子。清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任由护士摆弄他的残腿,柔弱的样子让人心疼。
医生出去的时候,仇江跟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清两个人。
我蹲在病床前,帮他把被子掖好,拉过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亲爱的,赶快好起来,你要吓死我了。"我轻轻地说。
床上的清呻吟了一下,我紧张地注视著他,他眉头紧锁,好象在挣扎著,浑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之後,他终於睁开了眼睛。
"清!你终於醒了!"我高兴地说,大力地握住了他的手,忽略了他那又微微皱起的眉头。
清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好象要说话,却没有预兆地咳嗽了起来。
"清!你觉得怎麽样?"我用手拍著他的胸口为他顺气,他咳了几声之後终於停了下来,呼吸却好象很费力的样子,胸部开始剧烈地起伏著。
清慢慢地平息下来,他的嘴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干裂的的嘴唇渗出了血丝,我倒了一杯温水,拿桌上的棉签蘸了,轻轻地点在那被我亲吻了无数遍的曾经柔软甜美的唇上。
看著清的嘴唇慢慢回复了柔软湿润,我才微微的托起他的头,把杯里的水喂到他的嘴里去。喝了小半杯水,清才低低地吐出两个字"谢谢......"沙哑的嗓音几乎叫我落泪。
"你快把我吓死了,昨天晚上我几乎以为你要死了,多亏仇老师带了住院费过来......全怪我不好,你已经病了这麽多天,我都没想起来送你到正规医院。"我声音哽咽著说。
清虚弱的笑了,"傻瓜,发烧而已,怎麽会死人呢......"
"要是一般的发烧就好了,医生说你的肺部有感染,腿也发炎了,要留院观察呢。"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清说著又咳了起来。
"清,你别多说话了,好好歇著。难受吗?"我抚著他的胸口说。
仇江推门进来,岳孟清竟然挣扎著想坐起来,两双手同时按住了他。
岳孟清艰难地说:"仇老师,让您费心了......"
"你呀,赶紧好起来就不用我费心了。"仇江笑著说,眼里却是满满的疼惜。
"呵呵,仇老师,放心吧,有我照顾清,他一定会好起来的。"我拍著胸脯说。
"恩,这我相信。"仇江打著哈欠说。
"仇老师,昨天大半夜把你叫来,又守了清好几个小时,累坏了吧。这里有我就行,您回去休息吧。"我说。
"也好。"仇江再次张大了嘴,忙用手掩上。
"我送你。"我说,低头在清的唇上吻了一下,在他耳边说:"我一会就回来。"
"医生说是高烧引起的肺炎,需要好好保养,不能让他受一点凉,再恶化就很危险了。要卧床休养一个月,寒假他是不能回家了。"在病房外面,仇江说。
"没关系,我留下来陪他。"我毫不犹豫地说。
"恩,我明天再来看他,顺便再给你们带点钱。"仇江边说边打哈欠,显然是累坏了。
"仇老师,我真不知道该怎麽感谢你。"我真诚地说。
仇江拍了拍我的肩膀,"照顾好他,要是觉得欠我人情,开学後多陪我打几场球就行了。"
"哎!行!没问题!"我一叠声地说。仇江笑著大步走了,一会回过头来见我还呆立著,便挥了挥手,"回去照顾他吧!"
回到病房,清把头偏到了一边不理我。
"宝贝,怎麽了?"我俯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灼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睡衣炙烤著我,他的烧还没全退呢。
"刚才仇老师在,你怎麽能......"
"咳,这个呀,其实吧......仇老师早就知道我们的事了。"
"什麽──咳咳!"清一急,又咳嗽起来。
"别急别急。"我忙安抚道,"仇老师还祝福我们呢,他说只要是真爱,性别不是重要的。"
清苍白的脸腾地红了起来,闭上眼睛,他把被子拼命往上拉,挡住了红透的俊脸。
整个寒假,我都和清在一起。他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眼看著就过春节了,他肺部的感染也好得七七八八,医生终於同意了他的出院请求,但要求他一定要再卧床休息半个月。
"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尤其不能使用假肢,不然伤口感染再引起高烧,还会有危险。"医生嘱咐道。
"知道了......"岳孟清沮丧地说。
出院那天,清还是坚持戴上了假肢,只是不下地走路。残肢缠著厚厚的纱布,又不承受压力,应该不会再受到伤害。
我特地从家里给他取来了羽绒服,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又给他戴上毛线编织的帽子,围上厚厚的围巾,清苍白消瘦的脸被藏在了围巾里面,只露出一双黑黑的眼睛。
"好了,可以走了。"我一把抱起了他。我可怜的清,身子越发地轻盈了,一瞬间,我害怕他会在我的手中融化掉。
按照医生的建议,我在家给清熬中药调理身体,於是家中每天都弥漫著中药的苦涩和独特的浓香。清的肺还很脆弱,不能受一点刺激。怕他受不了家里的油烟味,我每天都从外面的酒店给他买来清淡的粥和面条。然而清还是毫无食欲,总是我又逼又哄才能让他吃下小小的一碗东西。
春节很快就到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过年,清愧疚地说是他连累了我,我却不以为意,虽然有点想家,但我想如果回到家里的话,忍受相思之苦反而更是一种煎熬。
"清,外面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了,还有人在街头表演腰鼓呢!"一进门,我就兴奋地对岳孟清说,把保温瓶放在了桌子上。
"真的吗?"靠在床上的岳孟清眼睛开始发亮,"我小时候在甘肃,过年也是这样的,还有打腰鼓、舞狮舞龙,从进入正月就开始忙了!"因为激动,清又咳了起来,我忙过去拍著他的後背给他顺气。
"大海,我想出去转转,都在家闷了好多天了。"清小声说。
"好啊,我推你出去。"我说。今天外面的阳光很好,清的身体应该可以承受。
清的头低了下来,"我不坐轮椅。"
"你的伤口刚长好,万一再伤了怎麽办,医生说你现在的体质很容易发烧的。"清这次大病真的把我吓怕了。
"那还是算了,就在家休息好了。"清依然低著头,委屈地说。
看著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的心一下子软了,我知道清是绝对不会坐在轮椅上出去的,但这不能成为我把他禁锢在家的理由。很多天没见到清的笑容了,为了能让他快乐一点,我决定冒一次险。
我把收进衣柜里的假肢取出来,"我来帮你穿吧。"我说。
"不用,我自己可以!"清兴奋地说。
我和清乘车到了市中心。我用厚厚的衣服把清包成了一颗粽子,因为多日没有走过路,他的步履有些蹒跚,我扶著他,满意地看著他脸上洋溢著的笑容,亮亮的眼睛左顾右盼,就象一只刚从北极来旅行的小熊。
街上人山人海,商家铺天盖地的促销广告看得我眼花缭乱,所有的店铺门口都挂著大红的中国节或者大福字,喜庆的音乐回响在大街小巷。行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我挽著清的胳膊,配合著他的节奏尽量地放慢步伐,那感觉就象是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老夫老妻。
想到这,我不禁笑了,偷偷看了清一眼,却见他正用手掩著嘴唇轻轻地咳著。
"清,怎麽了?是不是累了,还是街上的空气太差?"我紧张地问。
清笑了,"没事,对了大海,你是第一次在北方过年吧。"
"是呀。比我们家乡热闹多了。我们那,这些年过年都没什麽味道了。"我说。
"这里比起甘肃还差远了。虽然我小时侯是生活在一个小城市,但是过年的时候,简直是热闹极了,从腊月开始,我们小孩子就好象进入了天堂。每天街上都有新节目,连我们政府大院的叔叔阿姨甚至学校严厉的老师都换上戏装出去游街,家家户户都要用大锅焖出好几盆的羊肉,小孩子耐不住馋,经常去偷吃。"清边说边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