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个呵欠:“明天还要上班,不如回去睡觉吧。”
死人类被我传染睡意,跟着打个呵欠,点点头,搭上我的肩膀(发现这家伙很喜欢勾肩搭背,典型的美式作风)。
离去前,天上似乎有抹黑影在刹那掠过,来不及看仔细,我们已经穿过了异空间。
到了死人类的家,他三下五除二脱下西装就往床上倒,我忙不迭的拦住他,“等一下。”
“作什么?”他立刻很有兴趣起来,“公事办完了,决定继续我们离开前的私事?”
“啊!”什么私事,我想了想,立刻闪到一边,白他一眼,指指脚下,“把你的废弃物收回去。”
“哦,”死人类很意兴阑珊的随手挥了挥,然后依旧抱着一线希望问,“真的不要继续么?”
“对,”我斩钉截铁的点头,看脚下朦胧的月光下一片空白,又看看背后的墙也毫无阴影,才放心的瞬移回家。
我到家时,已是凌晨三点,瑞大约已经一觉睡醒,正在客厅讲电话,他最近很少用手机,也几乎不碰魔法书,据他说手机的高辐射不利于伤口复原,用魔法也比较耗费精神。
“一切都部署完毕了?很好,盯住斯瓦诺的动态。什么?我知道了,你们继续留意。”瑞挂掉电话,用眼神询问我的去向。
我老老实实告诉他,业务的问题,我去了趟公司和港区,省略了和死人类同去的情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瑞对我点点头,示意我先去睡,他还要打几个电话。
我的确有点困,便换上轻便的衣物走进卧室。
没想到,躺在床上盖上被子了却怎么也睡不着,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我离开动物园前看到的黑影很像鹰族的通讯员,但老鹰王的元神在沉睡,通讯员过来有什么用,这莫名其妙的嗜睡症若是让新任鹰王担忧,也该派医者来才是。
而且瑞答应了老鹰王寻找凤凰公主的动向,到现在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承诺的事,向来是全力去兑现的,如今这样懈怠,当然不会是受伤的缘故。
还有孔雀王奇特的消失和回来后的缄默,很早前最先毫无痕迹神秘失踪的海妖,我越想越疑惑,瑞还在打电话,交代的全是远在伦敦的族人应该注意的动向。
听他的语气,似乎一场和猎魔人之间的恶战不可避免,难道是此刻我们自顾不暇,瑞才没空去理会动物园那群精怪的处境?但这也不像他的个性,况且和猎魔人之间的冲突其实也和人类不久前发生的两次世界大战没有多大区别,非人族类的境遇,从很久以前就东西方休戚相关。所以瑞绝对不会独善其身,他绝口不提这边发生的变故,最大的可能就是一切已经得到妥善的解决。
可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瑞打完电话回来,我仍然抱着被子靠在枕头上苦思冥想。
“怎么还不睡?”他奇怪的看着我,“明天休息?”
我摇摇头,看着瑞一派自在的样子,彷佛一切都在掌握中,忍不住开口问,“凤凰公主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她回凤凰族里去了,算算时间,凤凰女王也该平息了叛乱。”瑞轻松的回答。
不是凤凰女王得知女儿失踪才委托我们寻找的吗?难道所谓的失踪是正在回家的路上,晕死。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我有点不满。
“你一直没问,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靠,原来还是我的问题。
我偷偷瞪了他一眼:“你派族人送回去的?”凤凰一族的领地我们进的去吗?
“她通过一个人类的道士打开入口回去的,好像和对方达成了什么协议,中间又出了点问题,我收到消息时,她已经在凤凰女王身边了。”
那就好,瑞果然责任感旺盛,看情形孔雀族的问题也该有答案了,我喜滋滋的继续发问,“那孔雀族族长是怎么回事?”
“这个还没查到。”立刻泼我冷水一盆,顺带反问我“你怎么看?”
“我去过好几趟动物园,但奇怪的是所有的精怪都在沉睡,只有孔雀一族是清醒的,所以应该跟他们族长的动向有关。”我沮丧的喃喃自语,“怎么都一个个睡得人事不知,这当口若是打起来,不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这你不用担心,他们的元神沉睡正是为了七天后的作战。”瑞似乎胸有成竹,“好了,你睡吧。”
“你怎么知道?”我缩进被子露出一颗头,“上次虎精来没说呀。”
“那是他当时也不知道,所以他没睡,估计回去后老鹰王就告诉他有关猎魔人战帖的事了,因此为了备战虎精的元神也开始沉睡。”
“战帖?”那是什么东东?
瑞撇撇嘴:“天晓得,那帮猎魔人自己搞了个协会,声称是正义之师,师出有名,因此堂而皇之的印了几封所谓的战帖,发给各个族的族长,约定时间一到,决一死战。”
他打开抽屉,递给我一张红色的类似人类结婚喜帖一般的卡,卡上约定的双方交战日期,正是七日后。
“各族的日期都一致?”我呆了呆,难到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这么样无声无息的要爆发了?
瑞点头:“有时差的问题,看来他们是预备各个击破了,就看谁的部署快。”
我想起进来时他在电话里提到的人名:“斯瓦诺是谁?”
“应该是所谓的猎魔人中重要的一员,”瑞的目光看向远方,带着些微的仇恨和倦意,“老对手了。”
“啊,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瑞沉默了下:“你平日里基本上不是在打游戏就是在网上看电影,要不就是去和那些精怪鬼混,提不提有差别吗?”
我语塞,好像是哦,向来都是瑞在照顾我,我似乎很少顾及到他。
歉意的不敢抬头看他,我盯着手中的战帖想找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总觉得不想这样睡觉去。
注意到战帖底下的落款写着翟林,我仰头问瑞,“这个翟林,就是他们协会的头头?”
瑞也有点疑惑:“看起来似乎是,现在应该还不太确定,只查到是个中国人,在几十年前跟法国几个著名的魔法师学过魔法,不知道什么原因几年前回来了中国,联络各界成立了
那个猎魔者协会。”
“那个协会,会不会很不好对付?”我有点忧虑,“但怎么从成立以来就一直没什么大的动作。”
“我一直让族人留意着他们的动向,的确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只是加入的魔法师术士甚至巫者一年年逐渐增加。我联系过各族商讨对策,基本上他们也早已知晓,只是苦于不知道对方的聚集地点和时间,现在既然他们不知死活的主动求战,能够一网打尽也好。”他眼中掠过一丝阴狠。
汗,原来对方厉兵秣马多年,早已在瑞的计算中,千年连番的杀戮和猎捕,彼此都积怨甚深,看来这场恶战是避无可避的了。
我有点郁闷,那些猎魔者为什么一直咄咄逼人呢,几百年下来,非人族类已习惯隐居在人群中,低调过活,尽量不引起人类的注意,也几乎没给人类造成过什么危害。
这几百年来,人类遭遇的浩劫哪样不是天灾就是人祸,不去好好反省自身,倒忙着奉行“非我族类,追杀殆尽”的信条。
难道这世上就剩下人类和那些无意识的动植物,世界就会太平了吗?
瑞看我不太开心的样子,伸手揉揉我的头发:“别想了,你还是过你的日子,一切有我在,安心的睡吧?”
我还是睡不着,总觉得还有什么忘记问了,但瑞似乎也很疲惫的样子,想到他的伤口还没痊愈,我摸摸他的绷带,他伸过右手拍拍我的手背,“没事,睡吧。”
看看时间,也就还有两个小时可以睡,我闭上眼,在陷入睡梦中前忽然想起楼上住过的道士和魔法师,还有海妖的去向,这个忘记问了。
但算了,那些不重要,七日后的恶战迫在眉睫,在我还是人类时,宋朝正是乱世,经历过战争带来的颠沛流离,我想所有处于战乱时候的人,都会深刻的体会到“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这句话的含义。
战争实在是非常可怖可憎的事情,远非网络游戏里的PK可以比拟,那些沉迷网上杀戮游戏欣赏电影中暴力美学的人类,只是有幸没有见识到真正的战争,等真正见识过了,就会发现,游戏从来就只是游戏。
而真实的战争,远远超过人类的想象,甚至连处于高位的当权者也没有主导局势的能力,我想起被掳走的徽钦二帝,对于瑞的自信满满,忽然有了深深的担忧。
人类其实是没有信义没有原则的动物,成者王侯败者寇,很多人类中的成功者,几乎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记得那时的宋王朝,最初是和金国订立盟约攻打辽国的,辽国被灭后,宋王朝惧怕金国的强达,又转而和蒙古订约攻打金国,我曾问过父亲的一位僚友,堂堂大宋,背盟弃约,是否也算国耻?那位将军只是简单的告诉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对人类来说,最终的结果最为重要,过程怎样,横竖有最后的胜利者来书写历史,自然可以泥垢尽销,所有的无信无义,在文人的妙笔生花下,都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这猎魔人的头子,正是个人类,此时此刻,所有的精怪都元神沉睡,各非人族类也拘泥于七日之约,虽加紧了戒备,但到底不会想到偷袭,而古代的中国战场,偷袭劫寨根本是寻常事。
我一惊,从半睡半醒中艰涩的张开眼,推了推明显在打盹的瑞,简略的跟他讲了下我的担忧。
瑞听了后,表情有些凝重,“他们自诩正义,应该不会做这种事的吧?”但想想他觉得也不是不可能,顾不上披件衣服,瑞拉着我急匆匆的瞬移到动物园。
动物园里一片狼藉,风无痕的家族成员们忙着救死扶伤。
莫里脸色冰寒的正在听老鹰王絮絮讲述事情经过,原来老鹰王早有先见之明预料猎魔人可能会来偷袭,因此表面上假装和众精怪一同元神沉睡,暗地里嘱托了族人在万里高空监视,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召唤骁勇善战的鹰族战士前来来暂时抵御攻击,以给他足够的时间唤醒精怪们沉睡的元神。
但没想到那群魔法师却来得出乎意料的快,监视的鹰族通讯员还来不及示警,风火水三系的魔法攻击就破空而来,所以风家族人现在在救治的伤员多半是那些措手不及在元神沉睡中受重伤的精怪。
“你们怎么会过来的?”莫里惊讶的看着我和瑞,“血族的消息挺灵通的嘛!”
瑞笑而不语。
我应该得意一下自己的推测实现,但这遍地的伤员和呻吟声实在令我高兴不起来。
距离我们十米开外,虎精正横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他后背金黄色的毛发几乎全沾染上干涸的血迹,风家医者正用手沾着草药涂抹在虎精背上,暗褐色的血迹衬着金黄色的毛发,捣烂的绿色药草在黑色的斑纹中隐隐绰绰,我不忍卒睹的转过脸去。
“我没事,”虎精看到我,似乎是想试着站起来,巨大的躯体晃了晃,终究脱力的再度倒在地上。
“别动,你想刚愈合的伤口撕裂啊?”医治的风家族人呵斥。
我连忙伸过手去握住虎精的前爪,阻止他再轻举妄动。
柔软的,温润的触感,趾甲很平,可能是动物园管理的人类定期在修剪。虎精的毛皮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但我却不敢再伸出手去抱抱他。
老鹰王已经把战斗经过基本讲完,我有点同情他此刻化作人形的失策,如果他现在还是一只鹰的样子,估计莫里就不可能嚣张的抓着他的领子摇晃,当然除非你见到一只穿衣服的老鹰。
“怎么不早点跟我们商量?”莫里气势汹汹的揪住老鹰王的衣服,一幅要掐死老人家的样子,“我也好早点叫族人来帮忙,不至于现在伤亡这么惨重。”
瑞在一旁袖手旁观,估计是跟莫里持同一立场。
把莫里的手指一根根扳开,艰难的从莫里的掌中挣脱出来,老鹰王整整衣冠,白发白眉在晚风中飘扬,略微淡然的看着明显想再冲上去的莫里和虽然不语却眼带责备的瑞,傲然道:“这是我们东方部族自己的事,不劳费心。”
瑞踏前一步,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看众精怪听了老鹰王的话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时,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气氛僵硬而沉默。
我知道,那是属于中国式的骨气,不屑嗟来之食,去留肝胆两昆仑,莫里和瑞不会了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决然和硬气,他们只会认为那是无谓的送死。
老鹰王看到我了解的眼神,很是欣慰的拍拍我肩膀,沉默的转身意图去照料受伤的族人。
瑞和莫里还站在那里,我不得不开口打破这僵局,“那老鹰王,你至少该告诉我一下吧,我也是东方的一分子。”
老鹰王回头,长长的胡子和眉毛划过两个漂亮的弧度,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募然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的和这满目疮痍的场景十分的不协调。
我看他脸上的皱纹都在这笑中挤压出一朵变形的花,实在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在这满是草药味和伤员的时刻,有什么是值得好笑的,他却已收起夸张的笑容,正色开口,“你不算,现在你是西方阵营的。”
我不服,明明我是中国人,出生在宋朝,虽然不幸成为吸血鬼,好歹俺也是炎黄子孙啊。
结果没等我抗议,老鹰王已经下了个令我吐血的结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言毕哈哈大笑起来。
周围的精怪也跟着发出会心暧昧的笑声。
郁闷!!!
瑞在中国待得比较久,自然不同于莫里眼中满是问号大有问谁是鸡谁是狗的意向,他眼中有一抹不容错认的笑意。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再一想又觉得憋气,为什么是嫁,不是娶?不然就名正言顺的瑞可以帮鹰王他们的忙了。只是想想他这未来的一族之长若是出嫁,虽然血族向来不羁成性,但估计这事真的发生了,族中那些老古板长老脸色一定会黑过锅底。
不过伦敦郊区夜色黑暗,这么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出门猎食,风险倒是小了不少。
风家族人医术高超,没多久时间所有受伤的精怪都已救治完毕,我看了眼聚集到一处显然准备离去的风家族人,居然没发现有恐怖的风大美女的影子。
这风美女对于伤患的热爱向来犹如苍蝇见血,眼前这么多受伤的她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出现恶虎扑食,实在令我非常诧异,不禁开口问莫里:“你老婆呢?”
莫里不满的对天翻个白眼:“她告诉我接到族里通知,动物园有伤者,让我瞬移带她来,治了几个精怪嫌没挑战性,跟她的另一批族人一同跑去医治受伤的猎魔人去了。”
瑞闻言眯起眼睛,看向风家族人:“你们知道那群猎魔人的去向?”
一个穿白衣的年轻人站出来点头,应该是风家族人的领袖,说话果断而干脆:“但我们不会透露病人的相关信息,打斗是你们的事,我们身为医者只负责救治。”
瑞忽然绽开一个非常和煦的微笑,我一看他这么笑就知道不好,估计这家伙没准打算叫族人抓住某个风家人严刑拷打要问出猎魔人的下落,瑞的个性向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恐怕风家族人危矣。
不想那年轻人察言观色本领一流,径自露出一个比瑞更加和煦温暖的笑容:“阁下应该是同行吧,但自古医者不自医,天有不测风云,何况你们跟猎魔人敌对了千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这正常的医院可是不收非正常的病人的。我风家虽不敢自称仁心仁术在世华佗,但只要不对家族够成威胁,也不至于丢下病人不管。”言罢,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瑞还包着绷带的左手。
瑞沉默,收起笑容。
莫里在一旁冷笑:“任你们通天本事,这天底下生病的人类多如过江之鲫(他听不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却会用过江之鲫造句,怪哉!)你们一个个救治的过来?”
那年轻人对莫里的恶劣态度并不以为意,温文尔雅的解释道,“我们只救值得救的,人类那么多,死一百个和死一万个没什么区别,但你们不同,这世上非人的高级动物已经很少了,魔法师之流也如凤毛麟角,少一个,都是这个世界的损失。”
他语调和缓,态度诚恳,我却想起了死人类见到莫里时戏言的珍惜动物要好好保护的话,同样的戏谑,同样的属于人类这个庞大族群一员的优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