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草已经冒头,露出嫩黄的芽,在阳光下闪耀。
华阳,依旧自语,
我不死的话,他永远也不可能放心,
一定要我们之中一个消失掉吗?
也许,
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渐离,他想我死,你知道为什麽吗?并不单单因为我是他的耻辱,最重要的是,──
因为,我是长安君成蟜的儿子,
他亲弟弟的儿子,
高渐离,将背也靠在树干上,依然不语,可是他抬起头去看华阳,用最温柔的目光注视著他。
我的父亲长安君曾经率大军反叛,虽然──这一切全是吕不韦的奸计,让他们兄弟相斗,以消减皇家的实力。
那时他率兵远征叛民,可是吕相国却处处为难,粮草补给全部扣留,导致军心动摇,重伤的士兵不但无法医治,强壮的士兵还会去抢夺,以他们为食,用不了多久,大家就都会饿死,冻死。父亲极度不忍,他被迫听信将军的意见接受赵魏的粮食,作为交换,他假意反秦。
在赢政来到以後,他只身见驾,在他眼里赢政永远都是那个值得信赖的大哥,疼爱他的大哥。他求哥哥用自己的命去换将士们的命,然後从城楼上跳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那些被饶恕的军官和士兵只以为是大王仁慈,因此对他死心塌地。他终於把我父亲的力量变成了自己的力量。
赢政其实早就知道真实的情况,可以说,这个局面他早已料到,他早就想除掉父亲了,这样一来刚好名正言顺。
因为,他看上了他的妻子,并想永远的占有她,所以,父亲必须死。
还有,就是一个传言,说只有父亲才是先王的嫡亲血脉,而不是他!这危及了他的王权,所以,他还是必须死。
白云,悠悠。
泪,晶莹剔透。
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高渐离沈默不语,站起来,轻轻将华阳搂在怀里,亲吻他的发丝。
一切都是那麽的安静与美好。
良久,
华阳,筑我看到了,很好。
那麽,你适应了吗?
恩,我这两天一直都在做两件事,习惯它的重量,还有改变音质。
那麽,它和空心时所奏的声音差别大吗?
很大。
他会疑心的。
没关系,我让它的音色比普通的筑还要完美动听,只说这是我的独特技艺,不会有问题的。
华阳,知道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两件事情是多麽的难,也许,他连觉也不曾好好的睡过吧。
渐离,刺杀之後的事情我也已经安排妥当,我们,要分开了。你,不和我一起逃走吗?
华阳摇头,如果你成功了,那麽我之後逃走会更安全,如果,你失败,那麽我当然还要留在王宫好策划下一次,做你的内应啊。
那麽,我们从那天开始就要分开了?
恩。
我,会想你。
很想。
我也会。
那之後,要多久才能见到你呢?
顺利的话,应该是两个月以後,在匈奴。
不顺利的话,也许,
是,永别。
不!绝对不会的,我已经安排好了,即使不成功,也一定会让你平安脱险,只要你听我的。
因为,那是一个特别的地方。
特别?倾心小筑?
恩,那是我母亲的宫殿,那里面有很多别人不知道,而惟有我知道的秘密。
所以,你一定一定按照我说的做,无论发生任何事,知道吗?
一定。
那麽,我们就这样约定了,
要再见。
恩。
要活著。
恩。
然後,自由地一起生活.
永远.
为郑妃演奏的日期是,
明日。
十九 上
倾心小筑,位置相对冷僻,位於王宫的边缘,是赢政专为绿衣而建造,绿衣过世以後,一直空著,直到他看到了郑妃,现在由郑妃居住。
所以,首先在地形上对我们十分有利,记得即使失败,只要照我说的做,至少保命绝对没有问题,所以,一定要听我的话,一步一步的做,
要活著,
我们约定了。
我们,约定了。
高渐离踏进了这所宫殿,果然,和其他宫殿的奢华大气不同,这里典雅而精致。
这,就是他出生的地方。
秦王政,陪同著郑妃,还有大公子扶苏,以及一些王公贵族。酒宴过後,空气中有一种糜费的气息,当高渐离抬起头看到郑妃以後,他完全能够理解赢政的专宠了。
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美丽,
超越凡尘,
她不属於人间,
她,是不小心掉落下来的纯洁圣女,还是美丽的精灵?
然而,华阳告诉他,郑妃也不过是有六七分象他的母亲罢了。
──郑妃身体不好,而且我已经对她的药动了手脚,减轻了药量,以至她的病情没有丝毫起色,因此,赢政一定会一直呆在她身旁,只要你的音乐成功的吸引她到你的身旁,你就成功了第一步。
高渐离的耳边响起了华阳的嘱托,和他说完以後的那个消魂而温热的吻。
那个吻,仿佛融进了他所有的爱,
他的关怀,
他的担忧,
他也忘不了他的眼神,再也不会让他露出那样忧伤的表情了,要给他所有的快乐和自由。
赢政轻拂袍袖,开始吧。
高渐离指挥著他亲自教导的宫廷乐队,开始了演奏,美妙动听的音乐缓缓响起。
恩,果然不愧是高渐离,所排演的音乐果然不同凡响。
郑妃轻合双目,忽然一阵呼吸急促,为了不破坏乐曲,她强自压下咳嗽,刹时双颊绯红。
赢政连忙在她的背後轻轻拍打。
原来,这样的人也会温柔。
也懂温柔。
高渐离暗叹。
一曲终了。
在座所有的人都感觉意犹未尽,恋恋不舍,连赢政也问了句,
就这些?
高渐离躬身施礼,
因为是新曲,所以全部排完的只有这一部,其他的仍在排演中。
高先生,一直回味著音乐余韵的郑妃说话了,
音色圆润,语气柔软而动听,
可否请高先生亲自演奏一曲?
不能。
高渐离毫不犹豫的立刻拒绝。
恩?──赢政拧眉,显然是有点怒了,一只温润细滑的小手,握住了他的大手,
公子也曾几次为我向先生请求,可均遭拒绝,我想知道原因,高先生可否赐教?
因为,郑娘娘是真正的知音,想要听的是真正的音乐,因此,我拒绝,并不是渐离故作清高。
他镇定自若,侃侃而谈,
弹筑虽是小技,但必须恭敬专一,诚心实意,才能人筑合一,弹出最高境界来。
如果,娘娘仅仅是想听高渐离,而不是真正的音乐,那无论任何时候都可以,可是,渐离以为,娘娘真正想听的,并不是那样的音乐,也绝不仅仅是为了娱乐与消遣。
哪有这麽罗唆!娘娘命你弹,你就遵命坐下弹!赵高轻斥,你以为这里是市井,这里是王宫大内!
高渐离不肖回答,微微的笑著,俊美飘逸,只是用眼睛看著郑妃与秦王,
所以,我才说,我不能。
真正的音乐本该如此。
郑妃若有所思,她没有责备赵高,只是略含怒意的望了赵高一眼,然後,又神情肃穆的问高渐离,
先生,我想听的正是你所说的真正的音乐,现在告诉我你需要什麽?我们一切照做,──好吗?大王。说罢,看向赢政,娇弱无力的身体微微颤抖,
赢政坚毅冷酷的脸在面向郑妃之时,瞬间柔和,连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的降低很多。
好。
渐离。
你现在还好吗?
开始演奏了吗?
一切顺利吗?
想念你,真的想念你,想在你的身边,想在你的身边帮助你,看著你。
华阳,看著窗外,一动不动。
忽然间,又将头埋下,
渐离,渐离,渐离渐离渐离渐离渐离......
这样反复的不断的不停的思念,叫喊你的名字,你是否可以听得见?是不是自己就可以从中获得的力量?变得勇敢和坚强?
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
这样反复的不断的不停的祈祷,是不是就会得到上天的垂怜?是不是命运的天平就会倾到自己这边?是不是就能从此改变一切?
没有答案。
都没有答案。
可是,自己不这样做的话,还可以做些什麽?还可以为他做些什麽?
门,无声无息的被打开。
探进一张,虽年轻英俊却懒洋洋的脸,是笑容,然而温度却到达不了眼底心里。
是,──胡亥。
一击之後,无论成功与否,桃子都会配合你和其他人一起熄灭所有灯火,室内必定混乱。
就可以趁乱逃啦。
渐离轻轻的吻华阳的额头。
不。
千万不要逃。
不,逃?
恩,逃的话一定死。因为会有无数的侍卫围捕你们。
所以,一定不要逃,要留下。在大厅正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密室,严格说来只能算是个小穴,你藏到那里。如果有人立刻稳定了形势,室内不乱,那麽桃子,就第二次刺杀,谁在稳定形势就杀谁,制造混乱,然後你和高渐离一起躲入地下小穴,地穴很小,两个人挤会非常勉强,所以,千万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高渐离,甜蜜回想著华阳的嘱托,淡然的笑著,
那麽,这里所有的人请出去洗把脸,清醒酒意,让宫女按照规矩焚香;而我要去沐浴更衣,整理一番再来,
还有,必须将我的席位设在正中间。
大胆!
赵高再度责骂,击筑而已,哪有这麽多规矩,你是什麽人!什麽样的身份地位!要大王和娘娘贵族们专门等你!还要将你的座位设在中央!
高渐离轻蔑的漂了一眼赵高并不理会,只将目光射向秦王,
那深深的漆黑之色竟然可以如此动人心魄的美丽。
赢政,为之一呆,
对音乐的尊重,对音乐虔诚,你才能得到等同的回报,得到的才是最完美的音乐享受。也许有些人,一生也无法体会。
好。
高渐离,我倒要看看你在玩火还是在认真!
当高渐离再度回到厅上,众人均感觉眼前一亮,
一袭素白的长袍,纯白而高贵,裹著高渐离略修长结实的身体,使得原来就英俊无比的高渐离更加的飘逸出尘。
如此风采,让所有人,心折。
这白色,是为你,荆坷。
我在赢政的面前为你服丧,一如当初在易水边上为你送别,你──看得到吗?
高渐离内心悲痛,神情深沈似水。
他将筑轻轻的放在中央的几案上,用目光环视四周,然後,跪下,虔诚的轻轻将手放在筑上。
每一个动作都那麽的优雅而高贵。
赢政,果然随著郑妃,跪坐在了最面前,正对高渐离的位置。
足够近了。
高渐离暗想,现在的问题,是时机。
感觉到有人进屋子,华阳回头,迷离的目光,忧郁的神情,半卧的姿态,这异样的美感,强烈的刺激著胡亥的神经,
又见面了。
你是胡亥吧。
华阳将视线再度掉向窗外,然而内心异常的焦躁,
怎麽办?
没有胜算,
这里是他的地盘,这里已经没有人会救自己了。
温和的渐离,忠心的桃子,甚至还有那个高贵又平凡的扶苏。
全部都不在。
如今,这里只有,自己。
自己与渐离,真的是,
太遥远了。
胡亥慢慢走进,给他时间让他恐惧,惊慌,给他时间让他故做镇定,所以他慢慢的走近,缓慢的。
这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他到了华阳的身後,跪下,轻轻搂住华阳的腰,
还真的是,很纤细。
他赞叹,手缓慢的不停的在华阳的腰间游移,鼻子则凑到华阳披散的发间,轻轻磨蹭,气氛暧昧。
然後,一只手,慢慢的解著华阳的腰带。
这里面是怎样诱人的身体呢?
恩?
十九 下
迭变突生,
利箭破空而至,
急迅如电,力道惊人,
而且准确无误的射向赢政。
当赢政意识到的时候,
已经,迟了。
所有人惊到呆了,
扑哧!
鲜血飞溅,
然而,却不是秦王的,
是赵高。由於是宦臣,唯有他始终清醒。
屠狗者和田喜?
微一失神,
灭灯!
高渐离迅速恢复理智下令。
刹那之间,一片黑暗,众人这才从震惊中警醒,室内顿时混乱。
谁也不许走动!赢政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镇定自若,稳定室内形势,千万不能让行刺者趁乱出逃。
必须保护他们。
这是他脑中唯一的想法。
高渐离已经迅速的出手,
凭借记忆,
夺剑。
也正是此时,眼睛适应了黑暗,可以勉强看到人的轮廓,他果断地再度行刺。
啊!
一声惊呼,大王,大王遇刺了,──御医呢?御医,......
大王,大王,有人行刺啦,快来人啊,
乒乓,哗啦啦......
侍卫呢?快点来人啊!快点逃跑啊,刺客又伤人了──
在看到屠狗者与田喜的瞬间,高渐离迅速的分析著眼前的形势,不能逃向门口,那是死路一条。华阳曾经严重的警告。
所以,绝对不能让他们逃向门口,当然,自己也不能够出声提醒,否则就是告诉了所有的人,自己距离屠狗者与田喜距离颇远,而且,必须要制造混乱,刺杀不中,赢政绝对会立刻控制局面。
微一衡量,高渐离决定再度刺杀。
屠狗者与田喜绝对不会丢下自己逃跑,相反一定会返回到自己的身边,而且这样也同时达到了制造混乱的目的。
渐离,快随我走。屠狗者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行动迅速。
不,高渐离反手拉住屠狗者,低低说,别吵,我自有安排,然後悄然无声的打开了脚下的机关,
下去。
屠狗者微一皱眉,立刻拒绝。
高渐离先发制人,他只说了四个字,
保护田喜。
屠狗者咬牙,高渐离已将他们推入地下,然後立刻关上了机关。
多说无益,他知道,屠狗者一定不会独自偷生,但是如果是要他照顾荆坷的红颜知己,他一定会全力以付。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断绝解救自己的念头。
不知道刚刚那一剑有没有能够刺杀得了赢政?
高渐离闭了闭眼睛,略略歇了一歇,行刺,混乱,劝逃,不过是瞬间所为,然而,这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和心智。
绝对不能逃走吗?
必死吗?
对不起,华阳,那个活著的约定,那个美丽的承诺,我没办法了?可以原谅我吗?
你一定会的,可是,我让你悲伤了。
知道你一定会很痛,可我却没有选择的余地,
高渐离,提起青铜剑向门口掩去。
宫中,大乱。
结束了吧?胡亥软绵绵的声音,有著说不出的慵懒,慢慢的走出了华阳的寝室。
结束了吗?
华阳问自己,赤裸的身体,遍部著情欲的痕迹,衣杉零落,他无力的趴在冰冷的地上,
结束?
什麽是结束?
什麽叫结束?
偶而抬起散乱的目光,失去了灼灼的光华,失去意义的笑容里,是最为深切的绝望。
是结束?还是是开始。
二十 上
大王并没有死,只是受了轻伤。王後难掩心中的喜悦,可是,关於刺客,大王竟然连我也不肯告诉。
可是,胡亥的声音依旧是软软的,他不是下旨让你调查郑妃了吗?这下你可以杨眉吐气了?
怎麽,你还有什麽担心,一切不是都在预料当中吗?王後感觉到胡亥的话中有话。
王贲与蒙恬。
他们?据李斯的报奏,似乎王贲一路已经逼近齐都城了,你还有什麽可担心的?
胡亥摇头,难得正色,所以我才担心,母後,这件事你怎麽看?
王後略一沈吟,
王贲驻地在燕,由燕南往临淄,一路地形易攻难守,而且据间报,齐国大军全守在四方边境上,可避过主力;蒙恬驻军於楚,由楚北向临淄,除了地形不利攻击,还有道人工长城一直由琅琊山直通泰山北边济水上,将临淄保护得非常严密,专对秦楚而设。
所以这个赌约,看似公平,实际上对王贲大为有利。
不错,胡亥点头,母後果然对时局十分了解而且分析精辟准确,丝毫不逊与行军打仗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