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兵士走过来,徐冰正系腰带。
一双手从他腰间搭过,叠在手上帮他打结。结了几下,总是不成,索性丢开了,探手进去在腰腹间抚摸。拉着他贴紧到怀里,凑在他颈间狠狠亲了一嘴。压得低低的声音在耳畔问道:"想我没有?"
徐冰一惊回头。吴拓兵卒打扮站在跟前,抹着条条泥痕的脸笑得灿如青天白日。
孟仁钦起身上马。那百夫长待马匹行到近前,忽然往前一冲,离了身后兵士,躲到他马侧,扯着嗓子大喊道:"宗师!他们是刺客!"
巴洪疆同关少钦原本站在他身后相胁,现下给他指出来,更不答话,刀剑出鞘,分别刺死了身旁兵士。继而分进合击,直袭马上的孟仁钦。
孟仁钦拢着双手,斜眼打量递到眼前的刀剑。
一个招式大开大阖,劲力雄浑;一个出剑妙曼轻灵,招招凌厉。联手使出,倒也配合的精妙无间。距上次交手,这二人武功显见得更有进境。
眼见得刀剑及体,马上忽的失了孟仁钦踪迹。他身不动,腿不抬,直直向后飞开,双腿踢出,劲力破空而至。刀剑一错,自行交了一记。二人倒翻回原地,各自立定,三下相持。
"后学末进又来向孟宗师讨教了。"巴洪疆横刀笑道。
关少钦颔首为礼,长剑指下,行后辈起手招数。
孟仁钦点点头,往山侧看了一眼。
三人交战一起,那百夫长骇得往一边逃开。正撞上吴拓抓着徐冰从山侧出来,迎头一刀结果了他。
孟仁钦右脚迈开半步,巴洪疆与关少钦齐齐抢上。孟仁钦始自出手,指掌并用,博大厚重的真力绵绵漫开,逢招破招,一合之下便迫退二人。
随即平平起脚,竟似缩地成寸一般转瞬到了吴拓面前。一掌拍向胸口,来势奇缓。
吴拓避无可避,黑刀横推,以利刃挡重掌。劲力甫一接,他一把丢开刀柄,带着徐冰平地滚倒。孟仁钦掌力本汇聚在一处,现下尽数击在刀身上。黑刀从吴拓头上擦过去,远远飞开。
吴拓爬起就将徐冰掷给了关少钦。
一边掉头往谷中跑,喊道:"孟大宗师,你要杀的只我一个。咱们去老地方好好打一架!"
他兵刃已丢,又跑得仓惶,实在不像是约斗而去。
"大宗师,你不来就是缩头乌龟老王八!"吴拓跑得越远,喊得越是花样百出。
孟仁钦冷哼一声,再不理谷口三人,飞身追去。
巴洪疆轻功稍逊,眼看不能追及。
关少钦接住徐冰,也未动弹,站立良久,呕出一口鲜血来。却是方才伤在孟仁钦掌力之下。他内力不及巴洪疆,孟仁钦一眼可知,出手之际袭向他的劲力更要多些。
巴洪疆赶忙过来扶持。关少钦摆摆手,自行坐下调息。
巴洪疆不敢扰他,前去拣了吴拓的黑刀回来。看见他额头密布了一层细汗,脸色煞白。徐冰坐在他身边,拿着他右手,在小指上揉捏。
"你做什么?"
"他伤了手少阴经,经络不畅,抽痛于心脉。单是调息不能抒解。"徐冰背书一样答道。从小指内侧上行于肘内侧、腋内、一一用指节按压揉捏。
关少钦面色渐缓,睁开眼来。
"你小子还真是学过医啊!"巴洪疆不知是问是赞,笑了一声,道:"少钦觉得如何?"
"无事。走吧。"
"真不管他了?"
"死不了。咱们便按先前约定去燕支山中等他。"
三人上马离去,关少钦抱着徐冰同乘一骑。
先往北行,再折而向东,走到暮间,已近燕支山下。地势渐走渐高,关少钦忽而勒马驻足,道:"老巴,咱们回去。"
"不成!"巴洪疆摇摇头。山中隐隐可闻人声,不知为何循山兵马竟到了这么远的山边。"咱们一路行来,高处的探子早已瞧见,此际回转,便是招呼大军来追。"
话音才落,从山中转出一队人马。领头的百夫长远远喝问口令,巴洪疆上前应答,只说是领了差使出去戈壁接孟宗师,现下回转大营,不知今日口令。孟宗师先行一步,他们随后送这少年过去。百夫长点头放行。
二人驱马上山,行了数丈,那百夫长忽然叫住,长鞭一指关少钦,"你,叫什么?"
关少钦不懂他言语,巴洪疆回看一眼,正要开口,那百夫长已经叫起来:"刺客!拿下!"
巴洪疆弯弓搭箭,不等他一句话喊完就一箭穿喉而过。接着搭了连环四箭,一气射出。众人慑于其威,一时不敢近前。
"走!"
二人催马上山,转到山中小道上,舍了马匹。关少钦轻功好,提住徐冰并肩赶路。挑些险峻处提气而上,身后追兵渐渐落得远了。
三人在山上一处大石下站定。暮色更深,四下起了许多火把,直有近千之众。
"必勒格王子智计过人,盛名非虚。"
"如何?还去候他?"巴洪疆激起了斗心,满面异彩。
"好。"关少钦平平应道。
第 26 章
"燕支西北有一处山头,一面缓坡,两面悬崖,像是切开半个的粽子。你们在北面崖下等我,只等两日便可。"
巴洪疆三人在燕支西北丛山间转悠了一晚一日,山中地势重重叠叠,又要绕开追兵。遍寻不见吴拓先前说的山头。
"他奶奶的,什么粽子!"
巴洪疆抹一把脸上的灰尘血迹,啐了一口。
山中只怕进了两个千人队,散作几十队四下搜寻。一路行来,还是不免撞上几拨。能打则打,一挨数队汇合便往高处逃。追兵人众,巴洪疆同关少钦连番拼斗,都挂了彩。
"老巴,低声。"关少钦拉住他往下一蹲。
三人躲在岩后,不一时山脚缓缓行过一队人马。
追捕了一昼夜,追兵渐渐集结在这一片山头。寸步难行。此际夜幕已降,山野星黯,目力不可及远。三人在山岩后躲了一阵安生。
"围捕渐渐缩到这一处山头,只怕就要放火烧山了。"
"天明前冲出去。"关少钦点头。想来又是一场恶斗,现下只管好好调息修整。低头看徐冰,道:"累了就睡一阵。"
"没事。"
关少钦待人向不熟络,便是关切的话也说得言语冷淡。徐冰反而有问有答,对着他要比对吴拓和气上许多。
到了后半夜,三人并坐在山岩下。
徐冰撑不住睡了,倚着岩壁,冷得手脚缩起来。关少钦扶他靠在身上揽住,他半梦半醒间推拒了一回,挣不过便放手睡去。
巴洪疆转头看他一张睡脸,半天摇摇头,道:"吴拓这小子,我总是有些不明白。"
"那也不需明白,他自己明白就好。"
"嘿。"
巴洪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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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前,关少钦摇醒了徐冰。
他才睁开眼,仰天眨眨,隐约瞧见对面山岩顶上有个影子晃了晃。
巴洪疆不及搭箭,猱身而上,一刀断开那探子脖颈。那人分作两块跌下岩去,手臂磕碰在岩角,一枚火流星从手心里爆出,直上夜空。
"走!"
巴洪疆低喝一声,当前引路。关少钦提着徐冰跟上。
山中官兵本就在左近搜寻,现下给传讯烟花陆续召集而至,围捕之势已成。
下到山脚便撞上数队官兵,二人换个眼色,知道再无可避。关少钦背起徐冰,剑交左手。巴洪疆收起弓箭,厚背大刀凌空挥出。
一刀一剑大开杀戒,逢人便斩,一时间血肉横飞。
从天黑杀到天明,都已周身浴血。敌众人数太过悬殊,二人虽有十步杀一人的武功,却走不出千里不留行的身法。一路踩踏着鲜血也只冲出数里,斗起来不辨方向,天明才知竟已出了燕支,行到山脉尽处一片平地。
追兵从山中陆续出来,二人身周越来越多人众,层层兵刃轮换着攻击,杀之不尽。远远闻群马疾驰的轰雷之声,巴洪疆趁隙打望一眼,平原上烟尘顿起,竟是大队兵马绕行围捕过来。
砍倒身周数人,巴洪疆凑到关少钦一侧,道:"回山!"
平原上全无地势遮挡,逃无可逃,连番拼斗下来,早晚脱力死于乱军之中。关少钦应了一声,两人背对而立,展开身法边打往山中去。
巴洪疆杀出路来,跃到山边岩上,关少钦纵身跟上。到了岩顶,二人杀了追近的数人,正要往上赶。
徐冰忽然落下地来,拽拽关少钦衣襟,伸手朝西北一指。
白晃晃的晨光下,平原西北突起一座山峰,远远孤立在燕支之末,像是一笔挥就时溅开的一处墨点。从高岩上看去,一面缓坡,两面悬崖,如同一刀切开半个的粽子。
巴洪疆哈哈大笑起来。
"如何?"
"去!"
巴洪疆大刀撑地,仰天长啸。望去凛凛生威。关少钦扶着徐冰站在他身畔,衣袂当风,风华无尽。
必勒格在大军阵前驻马观望。眼见半山上三人并立,四下一时无人上前。
"吴拓不在其中。"z
"是。"身后谋士禀道:"想必由宗师亲自出手了。"
"生擒三人!"y
"是!"号令层层传开,大军潮水般涌上山间。
啸声已落,三人竟而并肩下山,自投罗网一般杀回大军之中。
巴洪疆与关少钦将徐冰夹在中间,一路北行。经行处如行船破浪,人潮翻动,死伤甚巨。必勒格将令下得及时,众人虽心急邀攻,却不敢伤了三人性命。倒给了二人方便,出手之际全无顾忌,一味砍杀。
这一仗一打又是大半日,渐至那山头东南。b
"上山去!"巴洪疆道。吴拓虽交代北崖相候,此刻去往崖下无疑做了瓮中的三只鳖。此山只有一面足以攀登,易守难攻,上去还能多相持些时候。
必勒格虽不知三人为何一意前来此山,也看出逃上山便需多费时捉拿。调兵遣将,在一面缓坡上层层铺开,不予上山之机。
二人勉力行到一侧崖下,已给大军追击得远远偏开了上山路径。
"他奶奶的!"巴洪疆打量了一眼身后高崖,"老子不信上不去了!少钦!"
"不成!"g
"我自有办法跟上!"
短短数语,关少钦也知此际紧要,只得点头。巴洪疆一刀迫开身周兵士,关少钦抱着徐冰跃起,巴洪疆以刀身托在他鞋底,大喝一声,全力送了上去。
两人借力拔起十余丈,攀在崖间突石上。关少钦扶徐冰扒好,回头看巴洪疆挡下追兵进袭,将搭箭要射的数人一一斩杀。
"老巴!"关少钦喊了一声,解了外袍腰带急甩而下。巴洪疆纵跃数丈,伸开手,够着腰带还差一大截。他身在半空,一口真气将尽,底下众人已将成排的利箭指上他脊背。
关少钦放开岩壁跃了下来,半空中握住他手往上一甩。巴洪疆越过他升上数丈,手中抓到岩壁,另一手握住腰带运劲提他上来。两人交错相助,几个起落到了徐冰身边,提上他往崖顶攀登。
追兵箭矢已不可及。悬崖陡立,没有二人的功夫难以攀上,只得眼睁睁看着三人身影消失在崖顶。
三人上到崖顶,从缓坡攀登的兵士还在半山。
巴洪疆踹些大石滚落下去,远远传来一片惨叫。他畅怀而笑,坐倒在地下。打了两日,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最为凶险的还是适才崖底,关少钦落下接他,两人纵跃之际不及躲闪,都中了数箭。
二人解衣裹伤,巴洪疆拿匕首帮关少钦一一挑出箭头来。三个在肩背,一个在腰际。粗粗擦了血包扎起来,转头瞧见徐冰在一旁看着。巴洪疆力战之后心思松缓,存心笑道:"小大夫,你要不要帮忙看伤问诊?"
"我不会。"
"原来是个半吊子大夫,你怎么惹着教你的先生了?不肯让你学全?"
"不是。"徐冰只是摇头。
"老巴,别逗他了。"关少钦系上衣服,接过匕首帮他拾掇伤处。
歇了半个时辰,再无敌兵攻上,想是正商议攻山的法子。拿出些干粮食水吃了,二人调息修整,徐冰坐到崖边看下面动静,坐久了也不知道他是在发呆还是在看。
天色渐暗,从孤山上看戈壁夕阳,别有一番壮丽。
"过了今夜,就足足两天了。"巴洪疆忽道。
"明日返浥城。"
吴拓曾说,只等两日便可。那是不理他是否回转,不可久留的意思。如今没侯到他,候来了鞑子的数千兵马。能否走得脱均是未知之数。
"好!"巴洪疆走到徐冰身后,大笑道:"咱们将这小子送回浥城去!"
第 27 章
天明前追兵进袭数回。不足百人上山,甫一接仗,略有死伤,丢下数具尸身便匆匆退下。不到一刻又卷土重来,轮换佯攻,要耗得二人力疲。
巴洪疆同关少钦分立在缓坡之顶,仗着地势之利抵挡数场。眼见山下无数火把煌煌燎天,兵力分三方集结,阵法排布看来,竟有五个千人队。
"他奶奶的!好不过瘾!"巴洪疆豪气顿发,纵声长啸,声音没过了四野数千人众,在茫茫戈壁传开去。
关少钦长剑流转,抖开无数剑花。
来袭数十人慑于长啸之威,毙于长剑之厉。无一人得以下山。
徐冰坐在崖畔,听着身后连番剧斗。
巴洪疆越打越是兴起,却也气息渐乱。关少钦身法不施,只以近身杀招对敌。身处重围,便撑过了今夜,明日仍是漫漫不可期。
头一轮敌兵攻上之前,二人堆了许多大石在崖畔。关少钦曾过来交代,若是瞧见有人攀登上来,就推下大石去。
徐冰抬头看他。关少钦一张俊脸沾了许多血污,鬓发稍乱,风采不减。
"留下我,你们便可设法混入敌阵去。"
"留下你作什么?"关少钦皱眉,拍拍他肩头,道:"只管照我说的做。"
徐冰低头不语。
"这小子,同吴拓一般的古怪。"巴洪疆给了一句结语。
发怔的功夫,崖下果然上来了人。
十多人手足并用的慢慢攀上来,已经到了半山。徐冰站起来,将崖畔大石挨个推下去,他力气不足,也没什么准头。崖下倒接连响起惨叫之声,重物坠地的声响也隐隐传上来。推到右首一块大石,石头绊在浅凹里,一时挪动不了分毫。
徐冰半跪在地下,双手撑在石上。忽觉身前有异,一名兵士竟已上到崖顶,黑森森的一个身影兜头扑来。
徐冰望着来人一动不动。
"躲开!"
关少钦听闻这边动静,回身一剑电射而出。那人慌忙侧身,立足不稳,险些翻下崖去。
"少钦,你就这么迎接我?"
再熟不过的讨饶调子。关少钦冷哼收剑。面前站着的人拉起头盔,抹了两把脸上污物,露出一对桃花笑眼。
"真臭!你小子从粪坑里钻出来的?"巴洪疆凑上来笑道。
三人合力击退了新上来的百余人,趁着空隙团团坐下叙话。近了才觉吴拓一身的污浊,臭不可闻。巴洪疆同关少钦都坐到他上风处去,只有徐冰被他硬抱在怀里,不得不闻。
"嘿嘿。"吴拓捏着鼻子笑,"从沼泽里爬了一趟出来能不臭?就这还是我十二分的小心在意,没有整个人掉进去。"
"把孟大宗师丢在沼泽里了?"
吴拓点头。"便算他功力神通,没走过的大片沼泽要出来也不轻易。"
此时说来容易,引孟仁钦去谷中,躲着他的追击横穿渥洼,及至不惹疑窦的进沼泽,一路艰险均是险死犹生。
"你走过?"关少钦问道。
"嗯。我少时从渥洼出来,走的就是北边沼泽,你师兄......"吴拓看着关少钦沉下脸来,陪笑说道:"你师兄也是不知道的。"
从渥洼之北绕回燕支,数里外便瞧见这山头下的火光。吴拓混到军中探听一番,自告奋勇的跟着先遣队上山来。看到大石落下便趁机打落了同行十余人,提气上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