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知县只能陪笑。
陆峻道:“你衙门的事,想必也不少,去忙你的,叫蒋敬五来侍侯。”
君山知县一听,立即着人唤艾蒋敬五来,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蒋敬五正跟人在耳房闲磕牙,听知县召唤急忙跑过来。知县吩咐他几句,向陆峻告了退,也不敢象往常缩回内室,只得象模象样的召了师爷去书房。
陆峻道:“蒋捕快,这两日,君山可有什么异常?”
蒋敬五想了想,道:“回大人,除了说说不着边的闲话,倒没见什么异常之处。”
陆峻道:“都说些什么?”
蒋敬五觉得这话问着象街边打听事的多嘴刘,有些意外,道:“好象是在说死去的那位公子,年纪轻轻,人又英俊,想必出身也是极好的,不明不白的死在君山,实在可惜。别的,属下也没听到什么。”
陆峻站起身,走到门口,道:“沈侍卫,你且在这里,我出去走走。”
沈青藻和蒋敬五都吃一惊,道:“大人,你一个人,不要人跟着么?”
陆峻道:“不妨事,四下看看。沈侍卫,蒋捕快是发现南羽冲的人,有什么事情可以向他问。”
沈青藻有些意外地道:“大人,那今晚的计划要变更么?”
陆峻道:“不变,你算好时辰,我们在山下见面。”
沈青藻应了声“是”,蒋敬五见他走远,便问道:“沈侍卫,大人说的,可是晚上要上山?”
沈青藻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道:“是。听大人说,你在此地当了二十年捕快?”
蒋敬五笑了笑,眼角布满细密的皱纹,道:“是,属下在君山有年月了,舍不得离开。”
沈青藻也笑道:“君山的一草一木,风吹草动,想必也瞒不过你的眼睛。”
蒋敬五只是笑,也不接话。沈青藻道:“君山上的那位小将军,你们怎么看?”
蒋敬五怔了怔,道:“那位小将军很少下山,这里的人几乎没见过他,而且皇上将那山封与他,也很少有人到山上去了。”
沈青藻道:“小将军以前在京城,可是个霸道的主,难道没寻你们麻烦?”
蒋敬五疑惑地道:“沈侍卫,小将军是什么的人我不知道,不过,自从他来了君山,咱们县里可是太太平平,百姓安居乐业,杀人越货的事,更是不见。全是托了小将军的福。”
沈青藻目光一闪,望着天边不语,半晌才道:“大人说你是第一个发现南羽冲的人,你细细说给我听,不许有遗漏。”
蒋敬五便将那日清早的事,又仔细说了一遍。沈青藻深深的目光盯着他,又问道:“你在他身上可有发现别的东西?”
蒋敬五摇摇头,沈青藻迫人的目光移了开去,蒋敬五暗暗松口气,这位侍卫的目光,居然比侍郎大人还凌厉。
沈青藻静静的等天黑,蒋敬五忽然想起一事,道:“沈侍卫和大人上山的时候,千万小心,小将军在宅里养了一只豹子,极有灵性,常常在山上出没。”
沈青藻望着他,忽然笑了笑,减轻了许多锐气,十分好看,道:“你说少有人上山去,是不是因为小将军的豹子?”
蒋敬五也笑道:“恐怕是吧。”
眼见着天要黑了,沈青藻草草用过饭,也不要蒋敬五陪,独自策马向与陆峻约好的地点去了。
第 8 章
天上明月半遮半掩,躲在乌云后,夜因此显得深而暗。寂静的官道上,马蹄声分外响。
风呼呼从沈青藻耳边掠过,道两旁的树木,也在夜风中婆娑舞动,影影绰绰,仿佛忽然间会有什么东西扑出来似的隐藏着凶险。
沈青藻不禁摸了摸缠在腰间的软剑,轻磕马腹,催马快行。
不知道陆峻一个人去了哪里,这是让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事情,而且陆峻好象知道很多事,好象又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单纯的陷在这件无头绪的案子里。他迫切的需要知道陆峻的一切想法,却不得要领,不确定的感觉让沈青藻难免心浮气躁,却又无可奈何。
一只夜鸟咶的飞过,消失在林中,沈青藻微一惊,绷紧了神经,警惕着道两旁的响动。毕竟是在君山,廉小将军的地方。
南羽冲说过,敌手良多,廉小将军是最让人意外的。平日里呼朋唤友,醉卧花楼,亦或跑马狩猎,逞勇斗狠,一副拎不起的无良富贵子弟样子。谁也料不到他一夜间将有近百年基业的三星帮荡平殆尽,却又能做到不授人予柄。后面又做了几件灭人家门的事,刑部硬是拿不住他半点把柄,徒呼奈何。
只一次,廉小将军居然剥人皮做人偶,送了几位王公贵卿。陆峻寻着蛛丝马迹,追着廉小将军不放,廉小将军一怒之下,青天白日的险些闯上陆府将陆峻灭门。最后圣上顾念廉将军镇守边关之苦,将他圈于君山,方才平了这一场风波。
本以为这样的廉沧浔一定是个脾气暴躁,吐息血腥的粗豪汉子,见了面,方知全错了。谁也料不到他竟是眉目如画,从容含笑,明净如雨后晴天。
南羽冲说,当年廉沧浔为了一个戏子与陆峻争斗决裂,见到了他的人,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个中是非恐怕只有当事人知晓了。
沈青藻至今能清晰的忆起当时南羽冲的样子,他站在南菀的书房窗边,阳光透过青绿的梧桐叶三三两两的照在他如雪的白衣上,俊美无俦的脸带着一丝迷茫,微微叹息。
想到南羽冲,想到正在行进的路,特殊而阴暗的经历袭向脑海。沈青藻目中闪过寒芒,狠狠打了一鞭,马立即受了惊似的奔跑。
月儿轻移,钻入重重云层,夜更幽暗。
忽然前方道旁走出一个人影,向他招了招手。沈青藻心中一凌,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人曾这样向南羽冲招手。
用力的勒住马,正在疾奔中的马,因此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立了起来。
沈青藻身形飞起,手往腰间一探,软剑如蛇一般窜上对方的咽喉。那人飘然后退,沈青藻的剑去势未减,紧追不弃,剑气激得那人发丝飞扬。
那人低而冷冽的叫道:“沈青藻!”竟是陆峻的声音。
沈青藻及时收力,剑在陆峻喉音险险停滞。
月光从云后破出,照见彼此的脸。
沈青藻因某种隐密的惊吓,脸色苍白,眼睛中跳着异样的光,全身绷得如张弓。对面的陆峻,深不可测的眸子瞬也不瞬的盯着沈青藻,饮过血的剑,发着冰凉的寒意,让他喉头发紧。
两人的眼睛互相盯着对方的脸,只有短短的一刹,却仿佛过了很久。
沈青藻手腕一震,软剑缠回腰间,后退了两步,道:“陆大人,不是说好闲自山庄下面见么,你怎么突然出现,万一我失了手,岂不是铸成大错。”口气中有压抑的凌厉。
陆峻道:“沈侍卫好俊的身手。”声音很平静。
沈青藻目光一转,道:“大人,你的马呢?”
陆峻道:“前方即是去闲自山庄的路,骑马目标太大,我将追风放在树林里。你手里的马,也弃了吧。”
沈青藻闻言,将马牵入林中拴好,走回陆峻身边道:“大人,这就去么?”
陆峻却道:“你知道我们现在站的,是什么地方么?”月光又隐入云后,一切朦胧起来,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沈青藻不确定的问道:“不是廉小将军的地方么,有什么特别?”
陆峻道:“是南羽冲被杀的地方。”
沈青藻的呼吸声忽然消失,象被掐住了咽喉。
陆峻道:“你不知道么,蒋敬五是被追风带到这里的,血迹也是在这里断的。”
沈青藻道:“大人,我还未来得及跟随蒋捕快来查现场。”他的声音仿佛是挣扎出来的,干且失了重似的轻。
陆峻道:“白天来跟夜晚来,也没什么区别,不会有什么线索留在这里。”
沈青藻暗暗吐了口气,道:“如此说来,我倒敬佩凶手,居然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线索。”
陆峻冷笑道:“是应该敬佩。”也不知道是嘲讽凶手胆大,还是不悦沈青藻的态度。
沈青藻看不清他的脸色,没有开口。
陆峻道:“有时候,一点线索也没有,就是线索。”肯定的语气里,似已经有了某种认定。
沈青藻听了,莫名的心中一紧。
第 9 章
深夜的山林,有些寒凉且安静,除却间或的鸟叫,野兽睡梦中的呜咽,只有在两个如箭般飞掠的人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声。
沈嘣逶谇胺剑碜尤缪嘧影闱嵊B骄嫫浜螅ソズ粑即种兀挪揭渤亮似鹄矗肷蚯嘣迓嗬搿?font color='#eefaee'>的01f78be6f7cad02658508fe4616098a9
沈青藻索性加快速度先到了半山腰,停在树下等候。过得片刻,陆峻方才赶到。此时月亮已穿过云层,一片明朗,山下湖泊反射着月光,闪闪发亮。
陆峻倚在树下,平定呼吸,道:“你功夫如此好,做个侍卫,实在委屈了你。”
沈青藻有些微的得意,道:“陆大人过奖了,你的身手也不差。”
陆峻望着远处已经可见轮廓,仍然隐在黑暗中的建筑物,道:“也不知道我们今晚是不是来错了。”
沈青藻收起了轻松姿态,道:“大人是什么意思?”
陆峻道:“或许白天投帖去拜,也强过这般做贼似的夜探。”
沈青藻道:“大人,如果白天投帖去拜,可能会被拒之门外,什么也探查不到。”
陆峻没有说话,似在思索。
沈青藻又道:“廉小将军劣迹斑斑,大人以前不是一直在查?南羽冲这件案子,他嫌疑最大,大人却为何忽然间犹豫不前起来?”
陆峻看了他一眼,转而望着山下,白天竟没有发现,闪着亮光的湖泊并不是很大。
沈青藻有些激动,上前一步,又抑住情绪,停步,道:“不瞒大人说,南羽冲一直在暗中帮大人查廉小将军的事,我早已经知道。”
陆峻立即回过头来看着他,似是吃了一惊。
沈青藻忽然觉得喉头干涩,吸了口气,道:“廉小将军犯下的案子,每一桩都脱得干干净净,大人奈何不得他,当日圣上顾念边关的廉将军,不许再查。大人一直耿耿于怀,私下里却没有放弃,大人瞒过了别人,命南羽冲暗中查探,也收集到不少证据,却远远不够捉拿小将军归案。这次他殒命在君山,十有八九是廉小将军发现南羽冲的身分,故而灭口。”
月光下,陆峻俊朗的面孔一点点冷成冰,显出分明如刀刻的棱角,有着奇特的魅力。沈青藻脑中飞快的闪过什么念头,却来不及捕捉。
陆峻道:“南羽冲果然当你是至交,什么也不瞒你。”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沈青藻叹了口气,沉声道:“不错,我出身寒微,在京城里没什么朋友,又在汪大人手下受排挤。南羽冲贵为王孙,却不嫌弃我的出身,诚心相待,我这一生,也只认他这么一个朋友。”
陆峻道:“南羽冲十分赏识你,向我提过几次,要我重用你。只是你在汪大人手下,时机未到,不能立时答应了他。这次若不是南羽冲出事,也不好向汪大人开口借人。”
沈青藻听得明白,微怔之下,心中宛如针刺,痛了一痛,道:“大人,我知道我比不得南羽冲有才识,这件案子,哪怕舍出性命不要,也必定协助大人擒得小将军,让羽冲九泉下安心。”
陆峻脸上闪过一丝冷而薄的笑,道:“我自然不怀疑你捉拿廉沧浔的决心,只是有人在自己家门口杀人的么?这一点是可疑之处,就怕查到最终他仍脱出法网,逍遥自在。”
沈青藻眼皮跳了跳,道:“廉小将军自恃高明,以往犯案哪一桩也没有藏头畏尾,他将人杀死在家门口,也未必不是吃定了刑部奈何不得他,故意挑衅。”
陆峻道:“你倒了解他的行事。”
沈青藻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陆峻道:“希望今晚此行不虚。”
两人运起轻功向山庄行去,半个时辰后,已经到达闲自山庄门前。
一串风灯高挂杆上,朱红的大门紧闭,黑底的匾上写着“闲自山庄”四个金字,一片安静。
两人隐在黑暗中,沈青藻低声道:“大人,怎么连半个守卫也没有,难道廉小将军已经得知我们前来?”
陆峻道:“以廉沧浔的行事为人,若得知我们前来,必定开了大门派人列队相迎,只是门前连个守卫也不见,倒是奇怪。”
沈青藻道:“既然已经来了,说什么也得看一看,只是偌大的山庄,如何查探?”
陆峻道:“我们分开各行一边,绕过山庄一周,在此地会合。”
沈青藻点了点头,飞身上了左边的院墙,陆峻同时落在右边的院墙。
沈青藻望着黑漆漆的园子,有一刹迟疑,却见陆峻点了点头,跃下墙,隐入黑暗,便将那一点迟疑消了去。
第 10 章
陆峻在黑暗中站了片刻,看到沈青藻在另一个方向消失后,辨认了一下方向,直接向庄内走去。
几进房子,明明暗暗的灯光,花丛,假山,一脉流水。陆峻无声无息的掠过。
前面不远,传来悠扬的琴声,灯火雪亮的画楼上,轻纱飞扬,隐约可见美丽的歌姬水袖缦舞,娇声软语里有低低的笑声。
廉沧浔是个非锦衣玉食不可的人,喜欢盛宴一般的生活,一如记忆中的奢靡。
沈青藻应该从那边退出去了吧,陆峻正思量如何进退,忽然感受到空气中异样的气流,立即转头看去,阴暗里伏着一只巨兽,双眼如火炬亮着碧绿的光,没有咆哮,却是让人直流冷汗的安静。
陆峻虽然认不清它的全貌,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它身周带起的异样气流,却是慑人。他有些迷惑,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东西,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只是随着它的进逼,有想后退的冲动。
渐渐走到灯火余光处,才看清是一只黑色的豹子,杀气腾腾地盯着猎物,带着些戏弄,优雅的走过来。
陆峻清楚的明白,如果他有什么举动,这只豹子一定飞快的扑上来将他撕个粉碎。是否会惊动楼中的人已经顾不得考虑,如何从豹子爪下逃生才是重要。
陆峻身子慢慢动了动,黑豹却没有飞扑,只是做出了跳跃的姿势,碧绿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芒。
陆峻发觉心跳在加速,有些微的汗粘在额头。黑豹做好了扑出的准备,只等他一动。但这样的相持,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陆峻猛提一口气,向不远处的树上纵去。人还在半空,便感到一股大力冲来,扑住他的去势,身形竟然下落,那尖锐的爪拍在陆峻的肩头,血立即流出来。陆峻闷哼了声,豹子沉重的身子已压过来,将他按在地上。
陆峻忍住疼痛立即撑过身子,运足内力一拳击在豹子的肚子上,豹子吃痛,低吼了一声,爪子狠狠拍在陆峻身上,张大了口去咬。
陆峻另一拳已经击下,直将豹子打得飞跌出去。z
这只豹子本是人豢养的,平素受人宠爱,吃喝不愁,扑咬猎物也只是戏弄玩耍的游戏,哪受过这样的挫败?怒声咆哮着爬起,非要撕碎陆峻不可。
陆峻自然不给他机会,将方才摸到的两粒石子打出去,豹子一声震天似的吼,滚倒在地,两只眼睛血流不住。
这一人一兽的相搏之间,早惊动不少人,举着火把将陆峻团团围在中间。
陆峻觉出左臂粘湿,也无暇顾及,只冷冷看着楼中三三两两探出的头,听有人埋怨搅了兴。
管家模样的黑衣人冲出来,见豹子在地上翻滚,双眼冒血,又惊又痛,道:“这贼人,居然伤了爷最宠的大猫,找死!”就近夺了一把刀砍向陆峻。
陆峻已经受伤,也不应战,只是闪避。这人的功夫竟然是不弱的,不过片刻,陆峻便觉得吃不消,廉沧浔训练的手下果然不是吃素的。
忽然寒光一闪,铛的一声响,那人持刀退了几步,又惊又怒的瞪着眼睛。
沈青藻一手扶住陆峻,手中软剑遥指那人,道:“大人,你不要紧吧?”
陆峻道:“不防事。”劫后余生的惊悸犹在,声音也有些颤抖。y
地上的豹子因痛楚咆哮不住,不让人近身,寂静里夜里,让人心惊。
楼中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柔儿,大猫既然这么痛,你去帮帮它,省得它受苦。”
一个柔媚的声音道:“是,柔儿知道。”就见两个身着舞衣的女子自楼上跃下,衣带长长的飞起,飘飘似仙,轻轻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