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月明中————何时了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摆设，一如我离开之前，丝毫未变。
我手脚筋脉皆断，形同废人，都是宜嘉和二师兄手把手照料服侍着。
有丫鬟进来送汤药，宜嘉一反常态，没有亲手接过来，直接让她伺侯我服下。
心下正纳闷着，仔细一看，那丫鬟竟是吟月。
"吟月？是你......你没事？太好了！"好想一把紧紧抓住她的手，确定这是真的。可惜，根本动不了。
胸中情绪翻滚，真的太好了，她平安无事。
"公子......"吟月突然在我床前跪下，抽泣起来。宜嘉甩开王爷架子，细心的接过她手上的碗。
"公子，是我没用，不但帮不上忙，还处处拖累您......"这会儿到还真和她最开始给我的印象相符，像是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
我替她拭去眼泪，轻言相劝要她别再自责。
"跟我说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待她平静下来，我问道。
"那日你说要去山谷坐坐，叫我别跟来，我就乖乖在石室里带着。可等了好久也不见你回来，却是代掌门......不，却是苏靖伊来了。他把我放回以前做杂役的地方照旧装成无关紧要的人物，要我答应，就算是掌门亲自来问，也不能承认曾经去过石室，更不能说出你的来历。让我一切见机行事。再后来，他就找了个机会，把我逐出星火宫。走前，告诉我你被囚在水牢。后来，我刚一出星火宫就遇到了老板和总管他们，原来他们已经查出你被困这里，只是还没寻到具体位置......对了，苏靖伊还给了我一瓶药，说是能解你身上的软筋散......"说完，吟月就从身上掏出一小瓶子药来。
二师兄拿过去闻了闻，冲宜嘉一点头，然后倒出两粒晶莹透明的药丸给我服下。
"倒难为他上心了，先不说故意放吟月出来报信，单是他这软筋散非比寻常，若没这药，还真要让我们费一番功夫。"宜嘉一边端药过来一勺子一勺子喂我，一边感悟颇深的说道。
靖伊......
抓我的是你，要我不准离开的是你，可到最后，放了我的......
也是你......
第四十章 母亲
夜里总是梦魇缠绕，在水牢中的那些个日日夜夜幻化成嗜血的魔，吞噬着我。
宜嘉和二师兄，轮番守在床前，伴我入眠。
可依然我还是睡得不踏实，每每要等到天微亮时，才好不容易睡得熟些。
但是......就连这么宝贵的时间，也偏偏就有人跑来搞破坏！！
"云轩！你给我起来！"
谁啊......讨厌，人家才刚睡着一会儿而已。
我迷迷糊糊地刨开死揪着我脸的爪子，一边继续去拜会周公。
"你到底起不起？！"那爪子锲而不舍，反倒愈来愈使劲了。
"啊！！！"一声惊叫响彻王府，久久不能消散。
我大叫一声，睁开眼怨恨的看着床前的美人。
"张芊芊！你搞什么？！这么大早的......"言语间全是埋怨。
"你个死没良心的，我大老远连夜辛苦赶过来不晓得是为了谁？"张芊芊两手叉腰，平素的端庄优雅全没影儿了。
"咳......你再不注意一下形象小心你的花魁保不住了哦。"我调侃她。
切，也就知道在我面前逞威风，怎么不见在她的春香楼里这么招摇。
张大美人幽怨的看了我一眼，顺便出于职业习惯甩了个媚眼，惊得我浑身不自在。
"好了好了，做正事了。"张芊芊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秀竹，快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只见秀竹端着一个大箱子上前来，在桌上打开放好。芊芊一边给我把脉一边给我扎针忙乎开来。
见鬼！接筋续脉怎么这么疼......
冷汗淋淋的冒，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恨眼瞪去，美人出手反而更重，"也幸是有本大神医在，不然你的手脚早废了。筋脉被挑断不说，湿气内侵。这点痛还忍不下去？"
哎，也是，芊芊的医术，的确无可挑剔。
大隐隐于市，谁又想得到一代神医张冉棋的独生女儿为躲避仇家，竟藏身在青楼之中？
神医的确是神医，芊芊赶到京城不过十余日，我就好了许多，身子骨虽然还是弱不禁风，不过手脚已经勉强可以活动。要是身旁有人陪着，还可以到园子里走上几步。
宜嘉他们见状都欣喜万分，芊芊更是鼻子都翘天上去了，得意不已。
对于在星火宫的事，我一直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不过我相信，有个人一定可以帮我找出答案。
"大师兄，你见过桃花林的那个女人吧？"
正好遇上大师兄来陪我解闷，明人面前不说瞎话，屏退了仆人，索性直截了当问个明白。
大师兄带着三分笑的脸微微顿了一下，不过只是很短的一瞬，立马有恢复过来，对着我笑脸盈盈，还眨巴了几下那双桃花眼。
若是此时有女子在场，不晓得要多少人为他魂牵梦系。
可惜，这里只有我，宜嘉和二师兄。
那两人现下正是一头雾水，齐刷刷的看向我，满脸不解。
我回了他们个眼神，让他们先好好听着，不要吭声。
"哦？云轩想知道些什么呢？"
"云悠是谁？就是那名女子吧？她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一口气问了一串问题。
"哟哟哟，你一口气问这么多，叫人家我怎么答？"大师兄拿手中的扇子轻轻敲了下我的头，然后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挑衅的看了看床边立着的另外两个人。
二师兄把头转开看向窗外，宜嘉面部表情僵硬了一下。不过都是有分寸的人，自然知道玉老板不是好惹的主，不敢轻易招惹。
"对，是那名女子，也是你的生身之母。"
"可桃花林的女子......不是人吧？"我说得心虚，想起当日所见。依旧心有余悸。
二师兄仿佛也听出了我们在说什么，冰冷的俊容作沉思状。毕竟，那晚在桃花林看见那女子时他也是在场的。宜嘉虽然什么也不晓得，不过听得饶有兴趣。
大师兄沉吟了些许时间，我着急催促："她到底是人还是鬼？你倒是快说啊！"
"是......魂。"
"魂？"另外三个人异口同声，都是不可置信的语调。
事情的走向已经完全超出我的预料，一切都是那么的出乎意料。
"对，是魂。那是被封印的魂。"大师兄看向窗外，目光神游，似在思索一个亘古难解的迷题。
"是谁？难道是......"
记得小时候,师父总是不准我们晚上去桃花林，说是每每入夜，枝头的朵朵俏桃花就会幻变成只只着桃红衣裳的妖精，专门吸小孩子的血。现在想来，师父就是怕我们会发现那个封印才专门吓唬我们。难道是......
大师兄略略点头，证实了我的猜测。
师父？
怎么会是师父？
灭掉整个天凤帮，杀掉我父母，杀掉我全家上下的不就是他吗？！
这一切还不够吗？他还不满足吗？
为何还要封印我母亲的亡魂，让她脱离轮回转世，在桃花林中日日孤寂......
"云轩，今日你就已经十五岁了。是告诉你真相的时候了。"师父温柔的声音在耳边清楚回响，时光倒装，又回到了那一夜，那个月圆之夜......
第四十一章 真相
月圆之夜，平日明黄冷丽的月，此时却微微泛着红，似乎预示着什么不祥。
大师兄近来都在打点人间天堂坊的生意，难得回来。山上只有我、二师兄和师父。少了阴险狡诈的大师兄，还真是冷清了不少。
"轩儿，过会儿到我房里来，为师有话要说。"
用完晚膳，我正帮着二师兄收拾桌子，师父郑重其事地说道。没有一贯的和蔼与温柔，表情难得的严肃。
一时有些不适应这个样子的师父，不过还是连忙点头应和着。一旁的师兄那常常没有表情的脸，也微微露出疑惑。
隐隐觉得有什么要发生了......
是什么呢......
"师父，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我也不敲门，就如同往日，随随便便冲进了师父房里。
"怎么还是这么不懂规矩......"师父叹口气，略微摇头。
"轩儿，"师父眉头紧皱，犹豫了很久，又接着说道："过了今晚你就十五了，在人间天堂坊里，十五岁就已经是个大人，有些事你应该知道的。"
"什么事？师父，您要说什么就直接说，不用在那里绕来绕去的嘛......"拿起桌上摆着的苹果，一口咬下--
好甜！
"是关于你的身世......"
我一愣，手里的苹果扑通一声落在了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门角边。
身世？
小时候无论怎么问师父都不肯对我说明白的身世？
可为什么在我已经渐渐放弃，不再追问的如今，他却主动提了起来？
"师父，我有您和师兄就够了，其他的知道不知道也无所谓。"心里感到不安，勉强的朝师父笑笑。
不祥的气息越来越重，仿佛有扇不能打开的门就要开启......
"轩儿，有些事你必须要知道，不能逃避。这是宿命啊。"
师父神情严肃，说到最后一句时起身走到窗边，仰天凝望，落寞的背影尽是悲凉与无奈。
窗外，一轮血月，当空高悬。
"轩儿，你本是天凤帮的后人。你母亲乃当今屈指可数的美人之一，更是天凤帮帮主的掌上明珠。因天凤帮素来与人间天堂坊交情非浅，所以我师傅，也就是你师祖，破裂收她一名女子为徒......"
"也就是说我母亲就是师父的师妹？"
"不错。"师父微一点头，"后来，在你出生这一年，天凤帮于一夕之间惨遭灭门，全帮上下一百零八口人无一幸免，其中包括你的母亲和外公。"
"你可知道是谁杀了他们？"师父猛然转过身来，直直盯着我，那眼光盯得我浑身冰冷，瑟瑟发颤。
师父一步步向我走近，熟悉的脸此时却变得如此陌生。那眼光直接、紧逼，不容逃避，让我呼吸急促，喘息不过来。
"是我！就是我！"师父贴着我的耳朵大声说道，生怕我听得不够清楚似的。
不！不！不可能！
那么温柔，那么和蔼的师父。
亲手把我和师兄们从小抚养长大，表面上是师父，其实我们个个早从心底里把他当作父亲，当作至亲。没有他，我们或许早已饿死街头，成为孤魂野鬼，飘荡于世。
可是眼下，就是这位"父亲"，却口口声对我说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是杀害我至亲和那无数生命的刽子手。
"呵呵，师父，你又开玩笑，是想给我明天的生辰助兴吧？"
手指紧紧扭扯着桌上的方布。
心中不断自我安慰着：是的，是的，师父一定是在说笑。下一刻，他一定就会忍不住，自己笑出来。
"是我！"
师父靠得更近。
"砰！"桌布被我扯了下来，一桌的陶瓷茶具粉身碎骨，渐得地面上到处都是。
"就是我，当年亲手杀了他们。我甚至还记得你母亲临死时看着我的眼神......我不但杀了她，甚至还吸了她的血......"
"不！不要再说了！我不听！我不听！"
我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奋力咆哮着。
呵呵，我肯定是听错了，怎么可能会有这这种事情？！
呵呵......
"你好好听着，所有这些都是事实。不信你大可以自己下山去查，那可是当年震惊整个江湖的血案。云轩，我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
师父把我的双手从耳朵上扳下来，一字一句的对我说道。每个字都尤如把吧尖刀，一刀刀戳进我的心口。
"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你不怕......我来报仇？"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说话竟然会变成一件这么痛苦的事。哽咽颤抖的声音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哽咽着......
颤抖着......
"我累了，我不要再一直背负着这样的愧疚活下去。现在，真相都告诉你了，你想怎么做都随便，即使是要我的命，我也绝不还手。"
语毕，闭上眼睛在桌前缓缓坐下，不再发话。
我无力的靠在门廊上，四肢瘫软，连支撑着站立起来都已经费尽全部的力气。
"不......这不是真的......"
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呢喃些什么，脑袋昏昏沉沉的。
慢慢往门口走--
"砰！"
不晓得被什么东西给绊倒，前额狠狠砸在门槛上。感觉有液体顺着额头流下，红红的，有些迷了眼。
就着一片腥红斜瞟过去，竟是先前落下的苹果。
挣扎着爬起身子，摇摇晃晃的跨过门槛继续走。
去哪里？
不知道......
只是明白，这里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轩！"
二师兄的声音，大概是被刚才的响动惊动过来的吧。
"你去哪儿？你的额头......"
手臂被牢牢握住，可我还是一个劲的往前挣，想要赶紧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可那抓住我的人却一门心思的不放手......
"隐儿，放他走。"
房间里稳重的声音传来。
"可是师父......"
"你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
师兄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放开了手。我立即跌跌撞撞的走掉。
血......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心，也在滴血啊......
十五岁，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十五岁之前，那该有多好？
抬起头。
泛红的月......
染血的月啊......
第四十二章 秘籍
"轩？"
大师兄轻声唤我的名字把我招回神儿来。宜嘉和二师兄在一旁眉头微蹙，有些担心我。
"大师兄，为何那个人要把我母亲的魂魄封印起来？"
师兄略微沉思，缓缓开口："因为爱吧......"
爱？
呵呵，既然爱那又为何要亲手将所爱葬送？
还记得当年自行下山去查清事实时，江湖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忆起多年前的往事，依然惊恐不已："恐怖！好恐怖！整个庄子里全是血，凶手下手之狠毒，整个门派除了云帮主那刚满月的小外孙下落不明，其他人竟无一生还。"
究竟是怎样的恐怖居然能让这样一位武林泰斗吓得面无血色？
我不敢去想。
"是爱......为了不让心中至爱远离而去，不惜耗去大半功力设了悬明阵，为的，只是留住那人的魂。"
大师兄像是看穿了我那未出口的怀疑，继续若有所思的说道。
"大师兄，你可有解开封印的办法？"
"我也一直在找寻破阵之法。毕竟这也是师父最后的心愿之一。可惜，此阵是基于师父毕生半生功力所筑，别说是我，即使是师父临终前，由于身体虚弱，也没办法能解得开。"
"宜嘉......我想回那个地方再去看看。"
那个地方......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才好。那山素来没有名字，以前我都是称其为"师门"，可早在七年前，那里就已经不是了。
还好，即使没有说明，不过在场的人也都清楚。这大概就是是所谓的默契吧。
宜嘉与大师兄、二师兄相视一望，于是微笑着点头："好，等你再好些，我们就回去。"
二师兄看了看我："病人就多休息，什么事等好了再做也不迟。"
语毕，帮我把枕头放平，让我睡下了。
"好好睡会儿。
三人说完就开门出去了，宜嘉走到门口的时候，略一迟疑："云轩，你在南良的那几年，有见过什么武功秘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