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穿西装的男人走进来,挥了挥手,孩子们紧张而顺从的站起来,挨个往外走。
祈沙走在最后一个,他的感冒还没有完全好,一边走,一边间歇的咳嗽着,男人们看不惯他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其中一个人不耐烦的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
他被卖进这间俱乐部,关在地下室,已经有好几天,具体过了多久他也不知道,只记得重感冒的时候,有一天突然被廉先生家的佣人从床上拉起来,拖出房间,被蒙上眼睛乘着汽车开了很长一段路,又下车被人推着步行了一会儿,才终于停下来。
听到佣人和另一些声音谈话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又被卖了,理由是不够听话。
不听话?还不够听话吗?他想来想去,也不明白自己那里做错了。
可惜连一个询问的机会都没有,佣人的声音很快告了别,消失了,而他继续被陌生人推着走,一直推到这间地下室。
地下室里有好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如果不是他们,重感冒外加低烧的祈沙在潮湿阴冷的地下室里,也许真的撑不到出去。在这样简陋的环境里休息了一阵子,他才有气力和大家说说话。
他们告诉他,这里的人都是俱乐部买下后觉得比较漂亮的,要参加每周一次的拍卖,运气好的会被客人相中,剩下的就留在俱乐部里打一辈子工,也许哪天老板心情好了,会定一个赚钱的及格线,赚到这个数目就让你走。
祈沙一直听着他们说,偶尔点点头,他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情,这样突然的就被卖了,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男人们把地下室的孩子拉出去以后,带进浴室胡乱用水冲了一遍,擦干后换上统一的紧身衣,手腕系上号牌,排着队通过铺着地毯的走廊,来到一个貌似舞台后方的地方。
祈沙看见布幕前隐约闪烁着灿烂的灯光。
"你们自己就祈祷能被人挑中吧"。其中一个男人嘲笑般的说。祈沙旁边的孩子们都忍不住发抖,谁都不想在这里被人玩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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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沙迷茫的看着大家,因为生病的时候没有得到足够的照料,他的身体还很虚弱,面对周围的变化,总有些迷迷糊糊的,反应不过来。
男人们见他还不明白事理的模样,又抓住他的头发前后摇晃:"机灵点!听见没有?!"
祈沙嗫嚅着答应,慌忙低下头。
排在前面的男孩子一个个的上了舞台,有的被拍卖走了,有的没有找到买家,垂头丧气的回来了。垂着布幕的前台不断响起喧闹的掌声,口哨声和拍卖者的吆喝声,祈沙被噪音吵的头疼,昏昏的闭起眼睛。
背后忽然被人推了一下。
"该你了。"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揪上台阶。
祈沙踉跄了几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聚光灯的中心。
拍卖者说着形式化的介绍语,随意让大家自由开价,祈沙只看见台下的人都戴着奇怪的面具,一个个标着数字的号码牌不断的举起来。
他怔怔的站在舞台中央,自己也不知道眼泪正无声的淌下来,把整张脸都弄湿了。
底下的人开始议论,也许是没有见过在台上哭的孩子,气氛一下冷清下来,没有人再举牌,拍卖者重复着最后的标价,却没有人再应。
直到在要定锤的一瞬间,角落里才举出一张新牌子。
一次拍卖又完成了,定价,掌声,祝贺,这一切都和祈沙没有关系,好象买进又被卖出去,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就像个木偶似的,又被人拉下舞台,歪斜着一直拉进后台,通过走廊,拉到俱乐部的会客室里。
刚才出价的客人正和侍应生站在门帘后面说话,祈沙偷偷看了一眼对方略瘦的背影,重新低下头,让几个人帮他换上出行的衣服。
这次又要服侍谁?反正也无所谓,服侍谁不都一样是服侍。
他正想着,未来的新主人从门帘后面走出来了,说话的声音居然是女孩子的,而且有些断断续续,好象刚刚做了什么剧烈运动,接不上气。
祈沙惊讶的抬起头,对方也正好在看他。
"还好我跑的快,否则你就被人买走了。"她微笑着说,如释重负的喘了一口气。
祈沙直直的看着她秀丽的面容,迟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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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御忙完所有工作的时候,办公室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台历上今天的日子被画了一个大红圈,提醒着晚上魅宁会到家里来玩,还要带着生日礼物。
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员工积分榜,自己的名字高高的站在第一位,觉得心情很舒畅。虽然主管因为他短时间内连续两次做了失败的业务,脸色很不好看,不过幸好廉先生说了些好话,总算没被扣分。
而且最近又进来几个不错的孩子,生意的旺季快到了,工作渐渐顺手。
正因为一切都很顺利,所以对于魅宁提出要来自己家里的要求,千御也就没有拒绝。最近一直没见她,偶尔见到一次,她也是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知在干什么。
得在她到之前先回家。
他匆忙收拾好东西,路上又买了些菜,回去做些吃的。
之前确实有一段时间,他的情绪很糟糕,不过幸好现在已经恢复了,他总算又变成了平时的自己。
到了说好的时间,魅宁还没有来,千御一边做饭,一边看着时钟,听着门外的声音,女孩子就是这样,说好的时间总是迟到。
他正想着,门铃忽然响了。
不凑巧的是,水壶也同时响了起来。
"自己进来!门没关!"千御一边喊,一边跑去厨房关煤气,等回来的时候,一身新装的魅宁已经站在门口了。
"站着干什么?进来坐啊。"千御笑了笑,顺手把菜放上厨房的餐桌。
魅宁脱了鞋,光着脚踱着步子跟进厨房,她看来最近确实很忙,忙的眼睛都没了平时的神采,一脸疲惫的样子。
"都做了点什么菜啊?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那就洗手吃吧,我都好长时间没见你了,忙什么呢?"
魅宁笑起来:"忙你的礼物。"
"哦?那一定是很珍贵而且很难得的东西咯?"千御顺着她的话,其实对于礼物这种东西,他并不是很在意。
"当然难得,差一步就弄不到了,"魅宁说着突然趴上千御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转头,看门口。"
千御顺从的听了她的话,转头朝门口看过去。
那里正有一个打扮漂亮的孩子站着,一脸窘迫的朝这边望,千御一眼看见他的脸,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很久以后回想起来,这一刻与祈沙的重逢,永远都是他一生中最激动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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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时他并不高兴,一瞬间思想全乱了,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就这么板着脸,站着一动不动。
祈沙怯怯的缩在门边,看见千御难看的脸色,露出害怕的表情。
"祈沙,你过来。"魅宁带着欢快的声音挥了挥手,祈沙犹豫了一下,手忙脚乱的像女孩刚才一样的脱了鞋子,蹬蹬蹬的穿过客厅跑进厨房,还不小心滑了一下。他的脖子里系着一条橙色的丝带,打出精致的蝴蝶结,好象他真的是一件礼物,丝带的尾段拖的长长,一直拖到脚边,他一跑起来,就柔柔的向后飘着。
一跑到厨房门口,他就迅速站住,双手放在背后,不安的来回搓动。
"出门之前忙着帮他打扮,所以晚了,"魅宁笑了笑,"我可好不容易才找到他,高兴吧?"
千御愣了一会儿,低下头继续把菜往桌子上摆。
"高兴什么。"他冷冷的说。
魅宁眨了眨眼:"难道不高兴?"
千御直起身,随手指向站在一边的孩子:"你送这种东西来,有什么意义吗?"
祈沙又明显的缩了一下。
魅宁噘起嘴,赶紧跑到孩子身边,摸着他的背:"千御,一辈子不再和他见面,难道你舍得?"
千御冷笑:"为什么舍不得?就是因为他,我的生活才变的乱七八糟!还要低声下气的应付廉!!"
"那可不是他的错。"魅宁并没有生气或者失望的样子,淡淡的说,"你别推卸责任,也别吓唬他。"
"带他走。"千御转身背对着他们,试图稳定情绪,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要太失控。
祈沙!又是祈沙!为什么每次一看到他就什么都乱了!
袖子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住,千御偏过头,看见祈沙正小心的拉扯自己,低低的垂着脸,一副乖顺的样子。
"千御,"魅宁叹了口气,坐到椅子上,"我是在俱乐部的拍卖上把他买下来的,要是晚到一步,现在他就是别人的了。"
她说着顿了一下。
"就跟之前,被卖给廉先生一样,难道你很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世上和他一样的孩子有那么多,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就算救得了他,还救的了所有人吗?"千御依旧不松口,暗暗把祈沙的手甩开。
"所有人你都爱吗?"魅宁突然说。
千御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皱起眉。
"你烦不烦?!"他压低了声音。
"接受他吧。"魅宁同样不肯妥协。
"你们......别吵了......"祈沙重新退到厨房门口,小声的说,"我还是回俱乐部去吧......千御见我不高兴的话......"
"没人问你话!"千御大声吼起来,祈沙吓的惊叫了一声,缩到门边。
千御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不去看他。
气氛变的相当沉闷,三个人各居一处,都不说话,完全没有生日的气氛。
"我要先回去了,还有点事要办。"过了一会儿,魅宁站起来,"这几天我又要出差,就算你不想和祈沙在一起,也麻烦照顾一下,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的心意还是没有变,到时候我再把他接回去。"
千御斜靠在冰箱上,像没有听见似的一动不动,也不挽留,直到魅宁走出厨房,穿过客厅,关上门离开,他都没有动一下。
随着喀哒的门锁声,房间里只剩下了千御和祈沙两个人,祈沙绷直身体站在原地不敢动,生怕千御又突然吼。鲜艳的丝带长长的垂着,更凸现出他苍白的脸色。
"你过来。"长久的沉默之后,千御终于开口,祈沙先是缩了缩肩膀,随后才小心翼翼的向千御走过去,站在他面前,羞怯的低着头。
千御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抬起来,感觉到手中的小脸又瘦了不少,像是只剩下骨头。
祈沙慌乱的躲避着千御的视线,尽力往其它地方看。
"你在看哪里?看着我。"千御掐了一下他的脸颊,祈沙吃疼的皱了皱眉头,赶紧照着他的话做。
原本灵动的双眼也没有了活泼的神采,满是恐惧,千御怀疑要是自己再吼上几声,这个小家伙可能会吓的晕过去。
他是受了什么苦,才变的如此敏感?
千御一边想,一边顺手拉开祈沙脖子里的丝带,就像拆开一件礼物,带子顺着身体滑落到地板上,现出孩子脖子上被勒出的淡淡印记。
"你肚子饿不饿?"
祈沙听到问话,微微摇了摇头,又突然拼命点头。
"到底饿不饿?!"千御的声音又大起来,祈沙更加用力的点头。
千御想了一下,才明白他也许是在迎合自己,服从命令,这种谦卑的态度令他很不舒服,却又没有理由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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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俯身把丝带捡起来卷好,示意祈沙坐到桌子旁边,弄了一些吃的在他面前。
"吃吧,吃完就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千御说完就一个人离开了厨房,时间其实还很早,但是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说话,只想好好休息,让头脑清醒一下,接受未来几天必须得和这个孩子住在一起的事实。魅宁既然说了要去出差,他自然不能把孩子随便扔掉。
他站在客厅隐蔽的位置,细心听着厨房里的声音,一开始一片安静,过了几秒钟,终于传来了轻轻的咀嚼声,他松了口气,匆匆洗漱完就回卧室休息。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躺下,祈沙就跟了进来,站在门口。
"客厅的柜子里有毛毯和被子,你可以睡沙发,要是不愿意,把床让给你也行。"千御突然想起把这件重要的事给忘了,赶紧提醒。
祈沙见他要把床让给自己,转身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客厅里传来柜门碰撞的声音,千御以为他不好意思睡床,也就没有勉强,刚准备关灯,没想到孩子又抱着一叠被子回来了。
"你到底要睡床还是沙发?"千御有些不耐烦。
"千御......"祈沙小声说,"我想和你一起睡。"说罢又连忙解释,"不是不是,不是和你一起,我的意思是......睡这里可以吗?"
"哪里?"
祈沙把被子放到千御床边的地毯上,跪了上去,乞求似的抬起头:"可以吗?"
千御愣着没有说话,祈沙以为他不愿意,赶紧拉起被子的四个角准备重新抱起来。
千御跳下床,抓住他的手。
"我没有说不可以,你爱睡哪里就睡哪里吧。"他沉声道。
祈沙看了他一眼,微微笑起来,这是他来到这里以后第一次笑。
千御看着他铺好自己的床,满足的钻进去,又抬头感激似的望了自己一眼,才翻过身闭上眼睛。
他犹豫了一下,强忍住想叫他上来和自己一起睡的话,关上灯。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千御睁大眼睛看着外面朦胧的夜景,硬是忍耐到半夜,才悄悄的翻身下床。
他轻轻碰了碰祈沙的背,孩子没有反应,依旧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千御蹲下去,把他抱到床上,放在自己身边。
如果不看见也就罢了,可是祈沙这样睡在地板上,他怎么也不太忍心。
感觉到被移动了,祈沙翻了几个身,不知咕哝了些什么,又睡着了。千御放下心来,让出一半的地方让他睡的舒服些,自己移到另一边,侧着身闭上眼睛,有个人在身边,居然安心不少。
"我怎么就是和你分不开呢。"他轻声的自言自语。
祈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他伸了个懒腰,不小心一脚蹬到了身边的人。
千御没什么大反应,只是动了一下,祈沙却吓的魂飞魄散,一个翻身狼狈的滚下床去,重新缩回自己的地上。
他反复回想昨天晚上的事,不知道是千御把他抱上的床,还以为是自己睡糊涂了胡乱爬上去的,瞬间吓的脸色发白。
还好醒的早,否则被千御发现了,他是不是又会生气......
他裹被子靠在壁橱上胡思乱想,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面前正有一张冷冰冰的脸。
"千御......"祈沙小声叫,直觉告诉他,千御真的生气了。
"跟我一起睡就这么不情愿?"千御跪在他面前,按住他的肩膀压在壁橱上,刚才祈沙翻身的时候他已经醒了,却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样的反应。
这样一件简单的事,什么时候也变的这么勉强了?
"不......没有......我是............"祈沙慌忙想解释,却越是心急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眼睁睁的看着千御青着脸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千御......!"祈沙焦急的跟在他后面,寸步不离的从厨房到客厅,又到洗手间,千御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吃饭,穿衣,拿上钥匙就准备出门。
祈沙看着自己身上单薄的衣服,咬了咬牙,趁千御开门的时候从他后面钻了出去,跟着他一起走。
千御既不阻拦,也不同意,就像没看见他似的一路下楼,其实刚才的事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他心里就是说不出的憋闷,好象自己的好心成了多余的,被祈沙踩在脚底下。
今天是星期六,街上的人比平时多了很多,千御快步走在前面,祈沙个子小,时时被人挡住,只能从人群的缝隙中追着千御的背影,一路小跑的跟上去。千御赌气一直不回头,自顾自穿过马路,去街角的超市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