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夜雨如冰

作者:夜雨如冰  录入:12-14

书长一脸尴尬,‘这个不急,还什么都没安顿好呢。'一边说,一边偷偷看阿玖的脸色。阿玖却勾了手指搔了搔面颊,像是笑他害羞呢。书长顿时心里有点说不出的苦。
‘阿娇姐不能做书长哥的媳妇!'站在一边的阿宝忽然傻愣愣的说。大家都诧异的转过头看他,阿宝嘿嘿的笑,‘阿娇姐什么都好,可是她还没有阿玖好看呢。'
‘胡说!'掌柜的喝了一句。连柳嫂都笑着啐他,‘傻孩子,要找不着比阿玖好看的,你让他们兄弟俩过一辈子?!'
‘过一辈子就一辈子呗。'阿玖笑嘻嘻的说,还冲书长眨了眨眼睛。
书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觉血都涌到头上,冲得眼前一片花,阿玖的脸也模糊了。书长努力的眨眼想看看清楚,阿玖,是认真的么?
‘你也跟着犯傻。'柳嫂顺手在阿玖头上拍了一把。
‘你们两个在家也是淘气!阿宝跟着一块过去把萧师傅的院子收拾一下。这边我和书长盯着就够了。'阿玖看爹又板上了脸,赶紧带上阿宝溜了。

十八 下
瑞麟进了大厅,很容易看见两个明显被人群簇拥着的中心。君宜扮慕容少夫人的角色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尤其是鹤龄移居美国之后。再看那个人在人群中,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瑞少,请移步'。有人靠过来引了他往厅外走。世文自去和相熟的人寒暄。
‘少爷念了你好几次,怕你只顾着在烟花风流地享受,把我们这些故人都忘了!'进了走廊,人一少范仲杰就换了轻松的语气,他是慕容瞻的枢密副官,府内出身,和瑞麟是老相识。
‘他打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么,我才懒得来对付这群老家伙呢。这回连那个带辫子的都来了。够他头疼的。'两人进了间偏僻的屋子,瑞麟随意坐了,范仲杰让人看了茶,自己侍立在边上。
等佣人出去带上了门范仲杰才说,‘还不是不死心。看着大帅现在京里,就跑到少爷这儿来吵,指着要迎那位回去呢。'
‘切,还做梦呢!别说他们了。他怎么样。'
‘一会儿您自己看吧。'瑞麟听了到放下一半心来,就拿眼睛斜斜的看他,‘老范,你现在还真拿我当外人啊。'
范仲杰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心说,这人还好现在消停些了,这模样要是让外头那些太太小姐看见了,还得了?
‘对了,有件事你帮我办一下...' 话音未落,门忽然从外大开,高大精壮人迈着大步,虎虎生风的走过来,瑞麟起身迎过去。两人远远的就伸出了右手,既像是要握手,又像是要拥抱的样子。等到了跟前,慕容瞻手腕一翻以掌为刀,直劈过去,瑞麟侧身躲过,曲肘去袭他的肋间。两人都是贴身小擒拿术的高手,此刻一言不发便你来我往过了几招,随即也不待分出输赢就各自退开一步。
‘厉害,厉害!'瑞麟重又上去,两人这才拥抱了一下。
‘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让我?!下次再比过,看谁强。'慕容头上微微的见了汗。瑞麟贴近了看他,发觉面颊饱满了些,手下背肌也还紧致,虽不若原来厚实,到底比走之前强上一万倍了。那时候才是人若槁木,比自己大不到十岁,枯瘦下来,看着面容竟似父辈一般。到底是兄弟,瑞麟也为他欢喜,重重的在慕容背上拍了几下,‘吃苦了,你。'
‘我到没什么,君宜吃了不少苦才是真的'。别的侍从早就退下了,只有范仲杰,两人说话全不避讳。
‘你呢,真不回去啦?我手上可拿了姑妈,和你大哥两道金牌啊。说是捆也把你捆回去呢。'
‘捆回去干嘛,吃喝玩乐?在这儿还不是一样?还不比在家有人拘着。'瑞麟根本不在意的样子,自顾自的坐下了。
‘不回去跟我干?你大哥可是越来越保守了。还是咱俩搭档痛快!'
瑞麟微微眯起了眼,‘你这次回去会去哪边?'
慕容皱了眉头,严肃起来‘老头儿的意思要我往南边去。前一阵他们顶不住从山东退出去了,我看老头儿不服的很。'

‘哦,那你的意思呢。'
‘我看先守住京津一带就不错了。拉长战线也不是好事。何况还有那个老阎,一向就是个同床异梦的,根本靠不住。你说呢?'
‘南京最近闹得挺热闹的,说不准就要北进。你们跟老阎要不是一条心,还不如索性退回关内去。把那群指手画脚的小矮子赶走,接着还做你们的自治就好。'
‘那怎么成?'慕容大不以为然,‘不战而退,兵家大忌。何况老头儿和那些人,现在也就是互相有利各取所需,到底是在自己地盘上,凭他们还翻不了天。'说完看了瑞麟一眼,别有用心的一笑,‘在那边被谁伤了心吧?怎么自打去了回来一趟就这么忌惮了。'
瑞麟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也不愿再多说,跟着一笑,重新提起个话头来,‘说起来,舅舅可是越来越幽默了,美国记者问他哪儿上的学,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慕容也很好奇,说起来他们家响马出身并不光彩,老头子几乎也没读过书。
‘他说,‘绿林大学'。那美国人居然原封写了个green forest university。'瑞麟自己不笑,慕容瞻笑得差点拿不住杯子。范仲杰在一边也忍俊不禁。
兄弟俩拉拉杂杂又扯了些别的,这才重新回了大厅。慕容瞻自去应付那一干遗老遗少。瑞麟只把世文引见了,就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一会儿,范仲杰摸过来,问,‘瑞少,刚才你说的那事儿?'
瑞麟就附耳说了,范仲杰思谋一阵,又问,‘就先拘着,还是?'手下做了个的动作。
瑞麟却不再看他了,范仲杰摸不着头脑,半天才听见他说,‘你先去办,然后等我的信儿吧。'于是领命而去不提。

结果本来说只待一天的人又耽误了好几天还没离开的意思,倒是世文家里有事只好先回去了。瑞麟每天除了去蟾光听听戏,基本上足不出户。
这天大下午的世文来了个电话,说,‘那孩子来了,找你。'
瑞麟就问,‘你怎么跟他说的?'
‘在客厅好茶好水的伺候着呢。不过,我看他很急,脸色也不大好的样子。你要不跟他说。'
瑞麟略想了想,说‘不要了,你先替我挡着。别的再说吧。'说完挂了电话。
且不说世文在那头诧异不已,瑞麟简单收拾了一下,直奔慕容在上海的寓所。到了那里却扑了个空,连范仲杰都不在,侍卫官说是陪四小姐郊外骑马去了,问瑞麟要不要留下来等。瑞麟却一笑,头也不回的走了。这次却是去了车站,上了第一列去杭州的快车,匆匆往回赶。那个人这时候怕是要急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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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北伐那一段的时候,忽然发现老张比小张有个性!可惜不够美型,只好忍痛放弃。
老张的绿林笑话是在1923年接受《密勒氏评论报》 的主编鲍威尔专访时讲的。
:)
顺便说,我家瑞麟也要出手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顺手把锅盖顶上。哇,天上好多西红柿啊。下个星期不用买菜了吧。
今天没有卡文。 :) 自己美一个。

十九
冰玉缓缓的摇着扇子,从眼角偷偷看瑞麟。旅馆伙计找来的时候,她已经出了局子,实在没想到眼前的人会主动找她,所以用了好大力气才脱了身,也不管是不是得罪了那位很重要的客人。匆匆回去换了件衣裳,仔细描画了才赶过来。结果,这种有无数可能性的夜晚,那人竟带了她来坐这种小游船,没有灯火,没有酒席,只有一个默默在船尾摇橹的艄公。两个人并坐在船腹部,瑞麟不知在想些什么。冰玉清晰的感受到属于年轻男人的腿肌,结实,强韧,顿时一股热气冲了上来。她好似无意的换了个姿势,腿却轻轻的摩擦着旁边的人。
瑞麟没有转过头来看她,只是手臂一伸,把她揽进怀里。冰玉柔顺的放松了身体。闭上眼睛反而更清晰的感觉到瑞麟的嘴唇轻吻着自己额前的刘海,若有若无让人心焦,等到眼角被温热的一碰,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化了。
正酥痒的时候,那迷死人的嘴唇却离开了,‘他们吹的是什么?'瑞麟懒洋洋的问。
冰玉用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不远处一只画舫上传过来的箫声。侧耳听了听,回道,‘这是姜白夔的杏花天影。吹得真好。大约是梅英师傅。'情欲的火苗还没燃起来就灭了,冰玉不露痕迹的退身出来,‘她也算得这里面第二,不,或许第三高手了。'
‘哦?'
‘知道萧涑溟?就是给裴小云,裴老板写了好几出戏的那个。都说他最是精通音律,梅英师傅早先就吹得好,后来又得了他指点就更是不得了。'
‘那怎么还是第三呢?'
冰玉想了想才说,‘这就是个传说了。有人说见过萧涑溟收的一个徒弟,据说还是个孩子,吹得很有几分样子,只是护的紧,没什么人真见过罢了。'
冰玉见瑞麟带了笑,以为他喜欢,便接着说,‘其实呀,梅英师傅才是个可怜人,原先苦等萧涑溟,本来眼看着有盼头了,谁知萧涑溟北边去解决老家的房子,可巧就碰到裴小云。后来就眼里再没了别人。痴心女子负心汉,自古到今都如是。'最后这一句仿佛有点幽怨。
瑞麟对这些却好像混不在意了,作了个手势让船往回走,‘是么,我听着萧师傅也是个痴人呢'。冰玉赶忙转了头不再看他,少看两眼吧,这种留不住的男人最是祸害。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找了来,又莫名其妙的送了回去。第二天镶金描红的锦盒送到含碧阁指明了给冰玉小姐添装的。打开来粉钻的头面耀的一众人眼红,冰玉却不显得怎么高兴,心知道那人再也不会来了。

二十
阿玖家里全乱了。
那天清早忽然来了一群人把书长铐上就走,连句话都没有。掌柜的追到警局去,那些下级官员却什么也不知道。一家子从来都是本本分分的守着祖业吃饭,什么有权有势的人都不认识。无奈,掌柜的只好匆匆备了份礼去求行会会长,星记老板帮打听一下。王老板十分仗义,立刻就去办了,不一会儿带回来一个更坏的消息,书长已经从警局转去了宪兵队,那都是关政治犯的地方,再深入的消息却是连他也够不着了。简直就是个晴天霹雳,掌柜的面无人色的回了家,完全没了主意。和柳嫂商议了一晚,掌柜的决定到上海去一趟,一来,或许学堂里能打听到点消息,二来,如今只好去求求裴小云,说不定他能认识什么有用的人。
家里只剩了柳嫂,阿玖。知道柳嫂背了自己偷偷哭,阿玖反而更要咬牙撑着。可怜的孩子,仿佛一夜间就长大了。可是在他心里却和柳嫂一样,最初的打击过去,现在更多的是恐惧,对结局完全没有办法预测和控制的恐惧。
晚上阿玖根本睡不着,一闭眼就看见噩梦似的那一幕,哥哥被一群如虎似狼的人押走,带到不知道的地方,再也不回来。爬起来偷偷的出了门,路过柳嫂房间的时候屏息听了听,没有一点声音,她也累坏了。
几点了?已经开始起雾了。水汽从草丛,树荫一团一团的升起来,很快朦胧了脚下的路和周围的一切。阿玖却毫不在意,自小从这里走了千百遍,闭着眼他也知道路过的是哪一家的房子,摸着的是哪一棵树。从这条小路过去就是那块大青石了,阿玖心里有些犹豫,下午忽然想起那个人的话,不管不顾的就跑去找他,一线希望也好,可是他竟然不在。这么想着,脚自动的还是朝那个方向去了。
大约是听到了脚步声,负手站在柳树下的人缓缓回过头来,见了阿玖,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
眼前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努力不让那股热浪冲出眼睛,‘你,'
‘世文说你找我,我便来了。'那人伸出了手。
走过去,仰起头,‘你一定要帮我!'阿玖紧张的看着瑞麟的眼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仿佛少用了一分,瑞麟便会说出一个不字一般。
‘好。'
‘真的?'
‘真的。'
阿玖盯住那双眼睛看了好久,忽然脚下一软,索性矮下身来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我就知道。'
瑞麟蹲下来看他,阿玖苍白了脸,闭了眼睛,睫毛轻轻颤动着。真可怜,这时候,应该怎么样都行吧,瑞麟挣扎着欲望要不要吻上去,可是阿玖的话更让他心动,‘这么相信我?'
无声的点头,仍是闭着眼睛,阿玖歪到一边靠在柳树上。
瑞麟也坐下来,让他靠上自己肩。
‘香的,你身上。'桂花的味道,有点甜。
‘以后不会有了。'瑞麟微笑着,几天的烦闷一扫而空。
浓雾重重,天地都隔绝了,周围一片寂静,连鸟都还没有醒来。倦极的少年在身边沉沉睡着,呼吸轻不可闻。人生除却那九分失意,只抓住这一分如意,也是好的......

廿一
瑞麟傍晚回到江府的时候,世文已经出门应酬去了,直到第二天早餐时分才照了面。
一见他,世文便停箸笑道,‘这回是真服了!前儿你人没来,照样把楼外楼翻了个个儿!'
瑞麟也笑,‘怎么,扫你兴了。要不,今儿我请客,算给你赔个不是。'
世文赶紧摆手,‘不是我那一席。我倒是在边上白看了热闹。不过酒是要喝的,你这既出了风头,又抢了彩头,不请我喝一杯,我怎么甘心。'
瑞麟看他说叉了,也不分辩,只笑不语。世文越发觉得他那晚得了趣,便问他,‘我们家在龙井附近还有个小院子,偏僻些,消暑是好的。若中你的意,你只管先拿去用。'
瑞麟的回答却出乎意料之外,‘下次吧。这边事快了了,正要和你说,再过两天就打算告辞呢。'也不待世文再问,便接着说,‘昨儿晚上一起一起的人来找,你倒是撇了大伙儿独乐去了。'
‘还说呢,白忙一场。巴巴儿的顾老二打电话过来,让弄个人出来。结果也不打听清楚。我找了老钱出来吃饭,才说人早送宪兵队了。这才是拜神进错庙。'
‘哦?'瑞麟不动声色,‘我怎么不知道顾老二还同情这个。'
‘所以说他糊涂,我给他打电话说起来的时候,他竟比我还惊奇呢。'到底是亲戚,世文欲言又止。
‘这倒像他。后来呢?难道就算了?'
‘可不是算了。他倒推得比我还快。理不起事,还在家里装滥好人。'世文打起精神,‘不说这个,你既打算要走,总还有几处一定要带你去逛逛。'瑞麟只说无不从命。
待世文出了门,瑞麟挂了通电话给范仲杰。那边竟然也有新消息正要找他。事情有些变化,瑞麟听了,略想了想才吩咐他如此这般而行,那边唯唯而应。

到了约好的时间,阿玖往湖边去见瑞麟。瑞麟正在那里等他,阿玖见了想问又不敢,只怕问出个更大的噩耗来,只是定定的看着,把眼睛睁得越发的大。
瑞麟看他两天不见更是瘦得可怜,也忍不住皱眉。这一来,阿玖脸上竟是一分血色也不见了,‘是不成了么?'
瑞麟也不说话,只皱了眉看他,看得阿玖头皮发紧,心擂如鼓恨不能从口中吐出来。
瑞麟过来牵了他,一语不发往大路上走。手松松的拉着,步子却又大又急,阿玖只能心慌意乱的跟着,等一眼见了那日坐过的汽车,更是又惊又怕,反过手去握紧了瑞麟的手,小跑两步超到前面,另一手抓住瑞麟另一边的胳膊,不让他再走,‘去哪里?怎么了?'
‘去看他,我带你去看他。好不好?'瑞麟自己都没觉察,便放松了脸色,缓和了语气。
‘什么?'阿玖不知不觉地松了手,一下又抓得更紧了,‘真的?那我们能接他出来么?'
‘今天却不能,你还要去看么?'阿玖的脸上又是失望又是希望,忙不迭的点着头。
车子进了戒卫森严的院子,阿玖只觉从脚到顶直冒凉气,想着哥哥在这里关了好几天,心里一阵刺痛。瑞麟刚才已经吩咐过了,只能在车里看看,不许说话,也不许乱动,阿玖只好整个趴在小小的车窗上,盯着那个黑漆漆的入口,眼睛一瞬也不敢瞬,只怕一瞬便少看了一眼。
一会儿,书长出来了。被几个人押着往停在一边的一辆军车走。下午的阳光很刺眼,书长抬起右边的手臂挡了挡,阿玖一下看见他手上黝黑的一节铁链,再一看脚上也有,只怕更粗,书长只能拖着它,一步一步往前蹭。

推书 20234-12-14 :直道人间有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