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风入松转头看看四周,面上俱是困惑不解之色。
谷潜流跃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愠声道:"你究竟搞什么鬼?装失忆么?"
"失忆?......什么叫失忆?哇!痛啊,你松手!"
谷潜流用力甩开他的手,咬牙打量着他。风入松对着手腕吹了口气,见手腕被谷潜流勒出了一圈红色,他扬了扬,笑嘻嘻道:"象红手镯。"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朝谷潜流道:"这边也要一个。"
(三十二)
谷潜流惊得后退了几步,见风入松面上的笑容有些痴傻,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沉声喝道:"你别装了。"
"装?装什么?"风入松眨了眨眼,冷不丁一把扯起床单盖在谷潜流头上,哈哈笑道:"你装新娘子!"
谷潜流气得胡乱拽下床单扔在地上,伸出手便想给他一记耳光,不料却被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手抓住。他侧头一看,见是江照晚,顿了顿,只得讪讪缩回了手。按捺了片刻他闷声道:"你信他真变傻了?"
"他之前撞破了头......我们还是先问问拂尘。"回想着那夜风入松头顶血如泉涌的样子,江照晚心里忍不住颤了颤。犹豫了一下,他走过去坐在风入松床边,淡淡道:"你认得我么?"
风入松定睛看了他一阵,粲然一笑道:"我认得你。"
江照晚与谷潜流均是一惊,对视一眼后又一起看向他,听他继续道:"我梦里常见到你的,你常和我一起玩,和我一起放风筝、种树、摸鱼......"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道:"你是好人,又长得好看--我真是喜欢你。"
见他满口甜言蜜语,谷潜流气得眼冒金星,更断定了他是装的。然而此时若是执意揭破他,又怕江照晚觉得自己心胸狭隘,只得闷闷哼了一声,趁江照晚不注意时恶狠狠瞪了风入松一眼。
"啊,你为何瞪我?我做错事情了么?"风入松看着他奇怪地问。谷潜流见江照晚迅即看向自己,不由有些窘迫,咳嗽了一声起身道:"我去外面洗梳一下。"便出了门去。
见谷潜流出去风入松松了口气,道:"真是凶啊。"又拉住江照晚的手笑吟吟道:"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做新娘子好么?"
江照晚面上一热,瞪目道:"你胡说什么?我是男的。"见他满口胡言,一时搞不清他是装的还是真傻了,然而看着他那温和率真的笑颜,却怎么都冷不下脸来。
风入松面露迷惑之色,蹙眉想了一阵,喃喃道:"你是男的......所以不能做新娘子......啊!那我嫁给你好么?"
江照晚哭笑不得,只好敷衍他道:"好好好,那你要听我的话。"
风入松连忙喜滋滋地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仰面往床上一倒,抱着头叫道:"我的头好痛,好痛......"
江照晚大吃一惊,见他五官拧成一团,额上全是冷汗,他急忙点了他的睡穴,抱起他冲出了门去。
待到达清明寺时,风入松已然昏睡了过去。拂尘帮他查了查,然后道:"他的伤势已经无碍,至于他为何变成这副模样......一种可能是他头部受损,另一种可能是他昏迷前心神受了刺激......总之还是等观察一阵子再说罢。我给他配些安神的药,你们明日再来取。"
"我看他八成是伪装的。"谷潜流没好气地道,他憋了一肚子气,忍不住说出了心底的怀疑。
"这......"拂尘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被他温润的眼一扫视,谷潜流心中一动,不知为何,竟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媚色。他吓了一跳,连忙压下这个古怪的念头。这时拂尘问他道:"依谷公子看应该如何给他治。"
谷潜流连忙摇了摇头,轻咳了一声,道:"可能是我多疑了。"想到拂尘或许会觉得自己心胸狭隘--之前伤了风入松不说,如今又百般怀疑他,不禁有些羞惭。拂尘高洁脱俗,在他面前人们总是不由自主想要遮掩住自己的缺点,谷潜流也不例外。
因怀疑自己之前言行有些过分,回去的路上谷潜流对风入松友善了一些,而风入松也不似先前那么害怕他了。江照晚不动声色观察了一阵,见风入松似乎并非伪装,渐渐放下了戒心,然而另一方面心头却又十分沉重。
夜里还是谷潜流与江照晚睡一张床,风入松睡在对面。等风入松睡熟了谷潜流忍不住问道:"那件事......照晚你想得如何了?"
江照晚一怔,这才想起自己昨夜曾答应今日给谷潜流答复的,可是因为风入松忽然醒来,他根本已把这事抛诸了脑后。
谷潜流见他不说话,道:"也是,被他这么一搅和,怕是还没来得及想。其实我也不急,你慢慢考虑。"
默然了片刻,江照晚道:"其实我现在也可以答复......"
"不用不用!"谷潜流急急截住他的话头,"你想都没想还答复什么,还是等明晚再说。"话锋忽然一转,"你打算怎样处置他?"
江照晚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罢。"
"......若是他一直不恢复呢?"
"这......"江照晚心里也为难起来,万一风入松一直不能恢复,自己该怎么对他?
"那谷兄认为我该如何做? "他反问谷潜流。
谷潜流略想了想,之后静静道:"拂尘说了,他只是神智有些混乱,并非是成了彻头彻尾的傻瓜,这病主要是要净心休养。我看不如寻个偏远安全之处安顿了他,再请两个人照顾他的日常起居。如今你要察访仇人,而漕帮又在追杀他,带着他怕是多有不便,此外也不利于他的康复。"
见江照晚一直沉默,猜想他大概是不舍,他心里忽然有些气闷,索性道:"我承认我是嫉妒他,所以不想他跟在你身边。可你总得承认我说的法子对大家都有好处,万一他永远不恢复,你总不能守着他一辈子罢。"
"......说不定很快他就恢复了,还是等过些日子再说罢。"江照晚静静道,看了看狭小的屋子,"我看不如明日我带着他换个住处,正好谷兄这里三个人住有些小。"
谷潜流一怔,目光闪动了片刻后他烦恼地拍了拍额头,叹息着道:"你这样说是要和我划清界限么?罢罢罢,我算是彻底败给了他。你也别说什么地方小之类的话了,我们三个人先就这样罢。总之你放心,我虽然凭心而论并不喜欢他,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对他好的--姑且我就把他看成一个不相干的人罢。"
江照晚见他让步,心里不禁有些感动。虽说他因为怕漕帮追杀风入松连累了谷潜流,的确考虑带着风入松离开这里,可昨夜谷潜流刚向他表白,此刻若是离开未免显得象是刻意逃避,似乎有些不够尊重对方的心意,所以他将想要离开的想法暂时遏制住了。
黑暗中谷潜流目光灼灼盯了他一阵,忽然凑过来在他面颊上轻吻了吻。江照晚惊讶地"啊"了一声,虽有些困窘,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连忙支吾道:"还是早些睡罢。"
不料谷潜流一把搂住了他,江照晚吃了一惊,正想要挣脱,却被对方猝然翻身压住,随即感觉到温热的唇咬住了自己的耳垂。
(三十三)
"谷兄你别这样!"江照晚急喝一声,连忙用力推他。正这时忽听见风入松叫了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这一声惊醒了谷潜流,他怔了一怔,迅即翻身下了床。见江照晚有些羞恼地瞪着自己,他嗫嚅了片刻,突然甩了自己一个耳光,之后转身冲出了门外。
江照晚靠在床头喘息了片刻,风入松迟疑着走过来,问道:"你们是打架么?"见江照晚脸色不大好看,他很侠气地拍拍胸口道:"不用怕他,我总是帮着你的。"
江照晚苦笑了一声,"那谢谢你啦。"又道:"吵醒你了么?真是对不住。"
风入松笑着摇头,道:"我其实根本没有睡着。"江照晚一听顿时变了脸色,风入松却没有觉察到,径自说道:"可是你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只好装作睡了。"
江照晚松了口气,他露出一个微笑,道:"时候不早了,你快去睡。"
风入松却犹豫地看着他,江照晚故意沉下脸,"你今天才说什么都听我的,你忘了么?"
"啊,不是。"风入松连忙摆手道:"我记得很清楚,你让我睡我便去睡。"说完一骨碌爬上了床,隔了片刻又忍不住探头道:"你和我一起睡好么?"
江照晚有些诧异地望着他,风入松渐渐红了脸,期期艾艾道:"我......我只是觉得我的床比较大。"
江照晚的心忍不住跳了跳,风入松害羞的样子他有许多年未见过了,心头不禁泛起一丝温柔,笑了笑道:"知道了,你先睡。"
等风入松不再出声他下了床,推门走出门外。见溪边坐着一条黑影,他缓步走了过去,轻声道:"谷兄,夜深了,回来睡罢。"
谷潜流身躯轻轻一震,他缓缓抬起头,面上俱是痛苦羞惭之色,隔了片刻嗫嚅道:"我......我实在对不住你,你定是恨死我了。"他将手指狠狠插入发间,象是要在头顶抠出几个洞来。
江照晚拍了拍他的肩,笑着道:"你让我深更半夜在这里劝你不能睡觉,才是真正对不住我。"
谷潜流怔忡了一下,见他神情温和,并不似生气的样子,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两人一起回了屋子里,谷潜流踌躇着道:"我看我睡地上好了。"
"那又何必?地上不太干净。若谷兄真想一个人睡,我去和入松挤一挤好了。"
"这......"然而为了挽回江照晚对他的印象,谷潜流只得默从了。
江照晚在黑暗中躺了许久,却仍旧是睡意全无。床靠着一个小小窗户,四四方方的,割出一块外面的月色。窗下有虫子的唧唧鸣叫声,似乎还有蝉饮露水的声音--然而这多半是他的想象,那样细微的声音早被自然吞噬了,他怎么可能听得到?甚至他心里的忧烦这一刹那也被自然的风声吞噬了,沉沉静静的,不留一丝渣子,如是那一方月色。
躺在身侧得风入松睫毛不安的颤动着,虽然天并不热,可他的额上却是一层细密的汗珠,被四方的月光一照,成了一粒粒水晶,挺直的鼻子上也有一些,竟有些稚气的感觉。因很多天没有修过面,青黑色的胡渣令他看起来比平日里黑瘦了些,显得有些可怜。
该拿这个人怎么办?江照晚忍不住问自己。如今整个漕帮都在追杀风入松,自己万万不忍心抛下他不管。可若是风入松一直不能恢复记忆,难道自己就要与他无休止地耗下去不成?又想到谷潜流对自己的情意,心里不由有些沉重,毕竟感情的债是最难偿还的。而且谷潜流已经受过一次感情创伤,他不想再伤他一次。
次日晌午时江照晚去清明寺取拂尘给风入松配好的药,因有些路途,怕中间遇见漕帮的人,便不欲带风入松同去。他本想托谷潜流帮忙照看,谷潜流却为难地道:"我要出去办点事。"
这时风入松忽然道:"江大哥谷大哥你们放心出去罢,我昨夜没睡好,想要再睡一觉。"如今他变得十分有礼貌,开口闭口都是大哥。
江照晚想了想,便嘱咐道:"外面有人在追杀你,你可不许离开屋子一步。"
风入松连连点头,"我明白。"又恋恋不舍地牵住他的手道:"江大哥你早些回来,我一时不见你就想得心口疼。"
江照晚听了忙别过脸咳嗽了一声,谷潜流心里呕得厉害,更怀疑他是装的,于是故意问他道:"那我呢?"
风入松一愣,随即道:"我一看见你就心口疼。"
江照晚撑不住笑出声来。谷潜流却气得青筋暴露,暗地里咬牙切齿道:"且让你猖狂,总有一日要收拾你。"
取药的时候拂尘问江照晚:"要是风入松一直不恢复记忆,你打算拿他怎样?"
江照晚如实回答道:"他杀了陆家父子,如今漕帮上下正四处找他。而且据我观察他虽然内力还在,却忘记了武功......我实在无法丢下他不管。"
拂尘沉吟了片刻,面上流露出些忧烦之色,江照晚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今日有些古怪,甚至不是今日,这几日他似乎均有些心神不宁,可又不方便问他。
静寂了片刻,拂尘忽然道:"有些话本不该我这个出家人说。不过我看得出谷潜流对你有些非常的想法,也对风入松颇有些敌意,你让他们两人朝夕相处,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江照晚心下奇怪拂尘居然能看出谷潜流心思,怎么之前自己却茫然不觉?难道真是当局者迷么?他顾不得尴尬,直言道:"其实我打算明日带风入松搬出谷兄那里。"
"这么说你不打算考虑谷潜流?"拂尘脱口问道,说完了察觉自己语气有些急切,玉色的面上微微露出些讪色。
江照晚心里诧异拂尘居然会关心起自己的感情问题来,口中道:"眼下并无心思考虑这些事情。"
"这样么?"拂尘听了这话轻轻道,面上看似平静无波,江照晚却留意到他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
忽然想到谷潜流丢了紫水晶的事,便问拂尘有没有看见。拂尘呆了呆,隔了一阵才轻轻摇头道:"没有。"
江照晚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又道:"谷兄说是他师父的遗物,他嘴里不说什么,我却看得出他有些着急。若是看见了劳烦你差人来说一声。"
拂尘微微颔首:"一定。"又岔开话题道:"对了,关于杀死令尊的凶手你查得如何了?令尊在本寺被害,我总觉得心中不安。"
江照晚摇头道:"一点头绪都没有。"思及父亲被杀前曾告诉自己说他在昏迷中似乎被人催眠,于是问拂尘:"人在被催眠的时候,会有些什么反应。"
拂尘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道:"这要看情形了--催眠术种类繁多,催眠术师技巧威望也有差别,此外被催眠者的感受能力也各不相同。通常来说被催眠者会按照催眠术师的暗示指引来行动思考,可能会说出一些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或者秘密,甚至有些事情连他们自己都不记得。"
江照晚思忖了片刻,又问:"假如说我读过一本书,清楚记得内容,那么我在被催眠时有没有可能说出书的内容?"
"......按理说是可能的。"
"那被催眠者在清醒过来后有没有可能回想起催眠期间自己做过的事情或者说过的话?"
拂尘思索了片刻方道:"虽然我没有试验过,不过我想应该是可能发生的--催眠术博大精深,其实我也只懂得皮毛。"又问他:"你问这些做甚么?"
江照晚轻叹了一声,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考山庄遭遇灾祸的原因,以及凶手杀我爹的动机。因我爹曾告诉我说他中了‘卧千年'的期间曾听见忽远忽近的声音,之后意识便恍惚了,我怀疑是有人对他施行了催眠术。如今听你这么一解释,我想我大概有些头绪了。"
拂尘神情一惊,动了动嘴唇,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三十四)
回去的途中江照晚远远看见六七个漕帮的人迎面走来,为首的正是漕帮总管杨玉明。他急忙闪身到了树后,又按了按头上的斗笠,遮住自己的脸。那几人经过时其中有人议论道:"明明看见姓风的那个小子朝这个方向跑过来了,怎么一晃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