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伊为自己打断了故事的进程而感到失礼,他抱歉地笑笑:"我似乎能预想到你这段恋情的结局。"一个卤莽的穷小子和一个美丽的贵族小姐的爱情故事,总是悲剧才来得赚人热泪。
约塞皱起了眉,耙了耙他金黄的发,自责似的说:"我错了......我的确错了......"
抬起头,他对中国青年说:"我想你对这枯燥的故事厌烦了吧?既然你已经料到了结局,那我就不打扰了。"他站起来欠身。
"不不不,"韦伊连忙道,示意他再次坐下,"我对你的故事很感兴趣,再给我讲讲吧,瞧!我甚至愿意不睡觉,通宵听你讲故事哩!"
英国男人重新坐下,叹息般地说:"你确定想要听下去吗?"
"是的,当然。"韦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诚,他需要这样的热诚来留这住这个忧伤的英国男人,尽管他对他的罗曼史并没有一丁点儿的意思──光是他在财经版上的绯闻就已经比男人精彩多了。
"好吧,我会讲的,如果你感到不耐烦了,请告诉我,我马上停止。"
在中国青年额首後,他继续讲道:"是的,她的哥哥并没有答应我的任何请求,并且他要将我赶走,不允许我出现在他们家!我说如果要走,除非蜜雪儿跟我一块儿走!我到现在还记得艾利克当时的那个笑容,多麽邪恶的笑容啊!他说我简直是痴心妄想,让我快点滚,否则他就要让我吃苦头了。我才不怕呢!为了我心爱的蜜雪儿,我变得无比勇敢。艾利克被我的行为简直气疯了吧,他揍了我一拳,我当然要还手了,这是场爱情的自卫战!我们简直不分上下,但我要比他壮多了,我如果愿意,绝对可以把他打倒在地。但是我怎麽忍心伤害我心爱的人的哥哥?蜜雪儿看到我们打起来,哭得多麽伤心,在我打了她哥哥一拳後,她对我喊:‘快跑!哥哥会叫人来的!快跑!'她冲到艾利克的面前,一方面去请求她亲爱的哥哥放过我,另一方面阻止我们再纠缠下去。艾利克的眼神像是要把我杀了,我只好在蜜雪儿的哭声中逃了出来,逃出了他们的家......
我不知道蜜雪儿是用了什麽样的办法,总之艾利克没有再找我的麻烦,但是我却无法抑制我的思念之情!我想念我可爱又善良的情人,我怎麽受得了见不到她的面?他们家的门口是不让我越池半步的,我甚至没有见到我的情人出来骑骑马。我想马儿会寂寞,而我会死。我在马房工作的时候,发现那里有条通向外面的秘密通道,所以我从那里悄悄进了他们家,我看到蜜雪儿的白马在马房里无精打采地低著头,我想它和我一样思念它的主人,我亲昵地拍了拍它的头给予安慰,就像是同一条战线的盟友。我寻到蜜雪儿的房间,谢天谢地,她还没有睡。我敲开她的窗,看到我的情人那张憔悴但依然美丽的脸。‘约塞!'看到是我,她简直不能相信地叫了出来,但声音并不大,因为她为了与他哥哥抗衡,已经绝食好几天了。我多麽心疼我可爱的情人啊!我将她抱在身上,开玩笑地说:‘王子来救美丽的公主了。'她亲吻我的脸:‘噢,我的约塞王子!'我们都笑了。骑上她白马,蜜雪儿不舍地看了一眼她的家,我告诉她我们会回来的,然後我们就跑了。
我不敢带她回我的家,我们就骑著马一直跑,但後来实在觉得骑马走太张扬了──尽管那让我享受了一次骑士般的威风。我们不得不卖掉蜜雪儿的白马。其实我并不同意卖掉,因为那是蜜雪儿心爱的马啊!我愿意牺牲一切来保护我的心上人的一切!但蜜雪儿说:‘有心爱的人在我身边就够了。'我们带著钱搭上了火车,我们想著逃到法国去。在那之前,火车停在了一个小镇,我们住在旅馆,计划著明天就可以到达普罗旺斯。为了节省金钱,我们只租了一间房子,我知道你们中国人是比较保守的,所以我对蜜雪儿说我到楼下的小酒馆喝酒好了,让她只管睡。她眨著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我到底爱不爱她?我掏心挖肺证明了一番。然後她又问我,她算不算是我的妻子。我告诉她,在我心里,早就与她在教堂上许下了不灭的誓言。她扑进我的怀里:‘既然我是你的妻子,那麽我们难道不该睡在同一张床上吗?'我欣喜若狂,但又自我懊恼了一番,蜜雪儿是一个多麽纤细的姑娘啊!我居然让她不得不主动说出这样的话。我又是兴奋又是愧疚地抱住她,亲吻她......自那一夜之後,我们再没有分过床......"
韦伊直到中午才起床,女仆依然没有看见他的朋友的身影。
难道他爬窗已经爬上瘾了?他好笑地想著。突然心血来潮,他叫来了城堡里负责采购的仆人。
采购员曼德雷战战兢兢地站在他的主人面前,不知道是否自己做错了什麽。
"曼德雷吗?"他的主人问。
"是、是的,少爷。"
"去过诺米加小镇吗?"
"是,去过。"他答得从容不迫,城堡里的食物和日用品都是在那个小镇上采购的,他当然知道。
"那麽......"他的主人顿了顿,漆黑的眼珠紧紧盯著他,"听过一个叫约塞的人吗?约塞?爱莫顿?"
"抱歉,我的少爷,我不清楚,如果你需要,或许我可以去帮你问问?"采购员恭敬地回答道,并且热心地想要帮忙。
"不,不用了。"他的主人拒绝了他的热心,然後又问:"这附近还有中国人居住吗?"
"嗯......有是有的,不知道少爷想要找谁?"
"你只要告诉我,谁是最富有的那一户。"
"那当然是少爷你啦!"采购员说起来时,甚至有些自豪。
"除了我之外呢?"他的主人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除你之外的那些实在算不上富有,顶多就是过得去吧。"
"这样啊......"他的主人低语,"你下去吧。"
"是。"
3
韦伊换上了外出的服装,他吩咐女仆为他准备马车。尽管城堡的车库里有价值不菲,性能一流的跑车和房车,但在这样极有欧洲乡村气息的小镇上,他喜欢坐马车,享受一番欧洲贵族式的游弋。
马车前站著两匹白马,高大俊挺,长长的鬃毛在细心地呵护下总是被打理得很柔顺。华丽的车厢充斥著中世纪英国贵族的气派,惟一不同的是车厢外部的装饰,点缀著两只中国上古的神兽──龙与凤。富有中国文化气息的英式马车,他的主人很满意。马车夫打开车门,恭敬地请他上车。
"少爷打算上哪去?"
韦伊坐在铺著真皮的座位上,翘起脚,似乎是在思考,他慢吞吞地说:"去诺米加。"
城堡距离诺米加镇只有半个小时的马车程。韦伊让他的马车在镇外等待,他打算自己进去逛逛。
诺米加镇其实很普通,在英国这样富裕的国家当中,这样的小镇并不值得一提。小镇的设施完备,商店、饭馆、电影院、教堂、医院诊所一应俱全。镇上的居民很多还在畜牧,所以偶尔还能看见一两只牛或是羊的踪影。镇上的人基本不用现代化的交通工具,那些东西对小镇的生态环境并没有好处。居民喜欢骑马或是踩单车,所以这里有一半以上的人有一手好骑术,余下的也能去参加铁人三项中的单车一环。
韦伊没有来逛过诺米镇,十八岁以前他居住在伦敦,享受现代化城市的教育,尽管後来反璞归真,却也总是懒散地不愿出来走动。出色的外貌和异国风情,中国青年很快成为镇上的焦点,干著活儿的男人向他友好地打招呼,路过的姑娘脸蛋发红,也向他问了声好,他一一点头微笑作为回应。
走得倦了,韦伊进了一家小酒馆,很亲切的名字,就叫"HI"。酒客们欢迎新来的客人,对他举高了酒杯,他微笑著回敬,优雅地展现了一番东方人特有的儒雅气质。
"嘿,以前没有见过你,新来的吗?"酒馆的老板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他穿著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脸上的红润或许是酒精在作用,他在中国青年的面前坐下,友好地搭讪。
"嗯,不,来了有些日子了,今天是第一天出来逛逛。"韦伊照实说,却也不想透露出自己居住在城堡。
"马克,请人家喝一杯吧!"其中一个酒客叫道,马克是酒馆老板的名字,他在镇上算得上名人,大家都喜欢他。其他的酒客纷纷响应:"对啊!为了欢迎这位英俊的年轻人,出於你的善心,你今天可不能收他的酒钱!"
"知道啦!"酒馆老板转头向他的老夥计们叫道,又得意地喊:"他可是我的客人,谁都不准跟我抢!"大家都笑了起来,就连中国青年也忍不住加入他们笑声的行列。
"马克,向你打听一个人。"酒过三巡,中国青年与热心的酒馆老板已经建立起友谊,他开始向他的新朋友询问:"你听说过约塞?爱莫顿吗?"
"你是说约塞?"酒馆老板惊讶地看著中国青年,"你怎麽知道他的?"
"这麽说,你认识他?"韦伊的眼神一亮,兴奋地问:"告诉我那家夥的地址,我想去拜访一下,啊,我......我有事找他。"
"夥计,你说你要找他?"酒馆老板更加讶异了,通红的脸开始褪色,变得有些青了,他再次开口,却给中国青年带来一个爆炸性的打击。
"你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二十多年吗?"
"什麽?"中国青年不敢置信地呼喊出声,他的声音引起了其他酒客的注意,他连忙压低了声音问:"你确定吗?他死了?"
"噢,上帝啊!我怎麽敢说谎呢?"酒馆老板叫道,"他的的确确死了,死了二十多年,镇上的人都知道!我甚至参加过他的葬礼,可怜的约塞,死的时候是多麽孤独,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
"他死了......他死了......那我见到的是什麽?......"韦伊白皙的脸上像是下了一层霜,白的吓人,他喃喃自语著。
"是的,他死了,你找他有什麽事?"酒馆老板可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也没有听见中国青年的话语,他感到奇怪的是眼前的青年为什麽会打听一个死去二十多年的人。
"不......我、我回去了!"韦伊等不及对方的回应,跌跌撞撞似的冲出酒馆。
他坐上马车,要求他的车夫立即带他回家!
他痛苦的想,为什麽要让这麽邪恶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现在甚至能感到昨晚指尖所触到的温度。紧紧地握著拳头,他虚脱般靠在座位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气,这样的姿势一直维持到他的车夫将马车停在城堡门前。
惊吓过度的中国青年在他的起居室里来来回回不安地走动著,炉壁里的火烧得"啪啪"作响,他却感到身在地窖似的冷。他的心里一阵一阵的恐慌,他不停地问自己:我见鬼了吗?我见鬼了吗?然後又生气似的吼:是的!我该死地见鬼了!
起居室内的挂锺"当当当"地敲起来,吓出了他一身冷汗,已经十七点四十五分了!他甚至能闻到厨房飘来的香味,那是厨子们在为晚餐忙碌著。这一吓让他突然冷静了下来,坐在他的座位上,静静地思考。
他会再来的!韦伊告诉自己,他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他开始痛恨自己的好奇心。那个家夥会在七点左右到来,还有一个多小时,该怎麽办?
我不开窗?他想,又骂道:"噢,别蠢了,他难道不会穿墙过壁?"他想象著那个画面,害怕地闭上了眼,似乎这样就能除去脑海中可怕的画面。
躲起来?又可以躲到哪里去呢?他念出一个又一个地方的名字,然後又迅速地否决掉,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地方是鬼魂去不到的!
好吧,我不走了,我留下,我不怕他,至少到昨晚,他都没有动过我一根头发......他自我安慰著,回忆他的朋友的模样,告诉自己或许是酒馆老板弄错了,或许是自己喝醉了把他的名字念错了,根本不是什麽约塞?爱莫顿,而是约瑟夫或是其他什麽的......他的体温只是比常人低了些,那没有什麽的,不是吗?他渐渐平复下来,开始怀念那双迷人的蓝色眼睛,有些忧郁,有些迷茫,却又透出坚强。
他在盥洗室里换了一套衣服,又认真梳洗了一番,对著镜子放松紧绷的脸部,他一次又一次地练习,希望不要留给他的朋友一个糟糕的回忆。
晚饭过後,时间还早,韦伊便坐在起居室里静静地看著书,他的脸在灯光和火光映照下显得恬静。依旧是中文译本的《呼啸山庄》,他决定要在一个月内看完它的,但现在他仅仅看到希刺克厉夫离开了呼啸山庄。看中文书籍,对他来说,实在是一项工程。他揉揉发涩的眼睛,看著炉壁里跳跃的火星,意识有些恍恍惚惚......脑海里浮现一双蓝色的眼睛,它像汪洋一样美丽神秘,又如宝石一般耀眼,他著了迷似的追逐著它的主人,那双眼突然流下了泪水,他居然感到了心疼,焦急地伸出手想要擦去泪水,那双眼却突然笑了起来,空空荡荡的房间响起了讽刺的笑声,蓝色的眼透出冰凉的恨意,狰狞地望著他......
"乓乓乓!"
韦伊吓了一跳,急忙睁开眼睛,身上莫明出了冷汗,转头看向窗户,约塞?爱莫顿出现在窗前,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向发现他到来的城堡主人致意。
韦伊喘了口气才过去打开窗,故作轻松地说:"我可等你好久了。"
"是吗?"约塞的声音幽幽的,在寂静无人的四下,渗出些许阴森。
韦伊却没有了接下去的勇气,他快速走近他的炉壁,装模做样地拿出火钳拨弄燃烧的火柴,他的手心里渗出了汗水,在火焰的炙烤下,很快就了无痕迹。转过身,英国男人已经坐在过去两晚他所坐的椅子上,细长睫毛下,变幻不定的湛蓝眼眸竟定定地注视著他,见他发觉,却没有丝毫被抓包的尴尬,薄唇掀起,似笑非笑。
韦伊突然对这迷样的英国男人生出一种恐惧,在他的注视下,他无法成句,该死的是,他居然无法移开视线,那双蓝宝石像是有魔法一样吸住了他。
"你不过来坐下吗?"英国男人问,率先移开的视线转向城堡主人的座位。
"哦,当然!"松了一口气的中国青年答道,却踌躇著迈不开步伐,黑色的眼珠瞥向一旁,他说:"喝点酒吧!我......感到有点冷了,酒精能让我的身体暖和,当然,你也该来一杯。"
约塞静静听著,没有拒绝。
花了大约五分锺时间在挑酒上,韦伊一边挑一边解释似的说著哪些酒不好,哪些酒现在不能喝,哪些酒已经喝完,只留著酒瓶摆放在酒柜中,甚至拿起空酒瓶念出商贴上关於酒的内容。他最後拿了一瓶商贴上写著中文的酒,那几个字他认识──糊涂仙。他觉得这酒太适合了,他现在确实需要糊涂一点。
"你大概没喝过中国的酒吧,我这儿正好有哩!"韦伊用喝西洋酒的高脚杯装了中国白酒,端了一杯递给英国男人。
"谢谢。"
英国男人接过的时候,他触到了他的手指,冰一样的温度,他迅速地抽回手,仰头干了大半杯酒。
"你很渴吗?"约塞细品慢尝,不解地看著中国青年的举动。
"嗯......有、有点......"慢吞吞地在位子上坐下,韦伊却摆不出一个自然的姿势,他的僵硬从脸部肌肉一直蔓延到他四肢的指头,每一个关节似乎都被不知明的寒意禁锢了。
"你看起来不太妙,是生病了吗?"约塞留意著中国青年的面色,然後道:"难道是感冒了?"一面说著,一面起身想要看清对方的状况。
"不不不,"可怜的中国青年叫道,他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对他的朋友说:"我很好,大概......也许只是冷了,瞧!酒精让我温暖起来了!"他摸著自己确实发烫了的脸,坚定的目光里藏著一丝恐惧,极力掩饰他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