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还记得有段时间经常传出血案,不断有人血尽而亡,连雪濛山庄也没逃过此劫。"
"你说我娘成了吸血女鬼?"
"莹姨心里痛苦,终于有一次发作之前,她命我杀了她。"祁沐风闭了闭眼,天意弄人,"不想,却被你看见了。"
"你说的我就信?我有那么傻?"说是不信,面上神情却是信了,"恋心砂你又有什么说词?又是我娘让你做的?"
祁沐风傲然一笑:"曲无双医术卓越,可比起我来,我才是技高一筹,配得上称药中圣手的那一个人。"说罢,再不言语。
一时间,房内寂寂无声,万籁俱静,只有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偶然爆出一个灯花,照得房中更加明亮,不知过了多久,祁子若咬牙道:"你给我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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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透过屋顶透明的琉璃瓦,祁子若怔怔地看着夜空中明亮的繁星。当年,祁沐风初来雪濛山庄,父亲待他极不好,自然下人也不太看得起他,最先接受他的正是祁子若。自此,他便待他极好,他说在房中要看得见夜空,他二话没说便帮他在房顶上弄了这片琉璃瓦。
现在不必再打打杀杀,可以重新做会友爱和睦的兄弟,还有什么不称心的?可是这些年来自己又做了些什么,就这么甘心?
"你找我干什么?我没打算要信你那套说词。"
"你总不会想送了你这条命吧?"祁沐风笑笑地看着祁子若。
"岂不正好合了你的心意?"
"当年朱元璋、陈友谅、张仕诚三人的老师彭和尚人称医武双绝,如果能找到他留下的医书,你的心疾应该可以有办法治愈。"
祁子若挑衅地扬了扬眉:"你就不怕我好了,第一个就杀了你?"
"那这段时间就请你委屈一下跟我合作如何?"祁沐风一脸的无可奈何,面对祁子若,他真有一种使不上力的感觉,"我等着看你的手段。"
"你不要后悔!"
"一言为定!"
春雪初融,万物复苏,到处是一片嫩黄浅绿,拂面的春风虽然仍带着丝丝刺骨的寒气,路上的行人却都是浑不在意。清明踏春日,红男绿女,衣角交错,一派欢喜宜人的气氛。
祁沐风和祁子若两人虽说急着去找彭和尚的遗书,此情此景,也不由放松了心情,如众人一般愉悦起来,一路行来,竟是策马徐徐而行,看不尽的湖光山色,风俗民情。
表面上,祁子若仍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百思不得其解,祁沐风虽然神通广大,却没道理对他的行踪了若指掌,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心中恍然大悟,不禁勃然变色:"很好!原来蓝海棠兄妹还有曲无双都是跟你串通好的,难怪我每次都逃不脱你的设计。"
祁沐风但笑不语,祁子若看得火大,若不是还要靠他救命,真想上前捅他两刀,掉转马头,一提手中缰绳,便要往来处回去。祁沐风只得收敛了笑容,解释道:"曲无双是为你好,而蓝家兄妹是死要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祁子若冷哼一声,该死的曲无双,连你也不分是非黑白:"帮你就是为我好?直接把我捆了送到你那儿岂不更加省事。"
"此仇不报,我就不叫祁子若。"脚下一踢,又要往前。
祁沐风无奈,只好拉住他的马头:"我给了蓝玲珑噬骨香,他们三个是不会好过的,这也算是出了你一口怨气。更何况,如果现在回去日夜兼程也要花上十天半月,你愿意吃这个亏?"
"这笔帐我记下了。"
不日,便到了苏州城,这烟雨江南果然是风光迤逦。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真是所言非虚。这里作为水陆交通的必经之地,南来北往的船只,贩买贩卖的商户,丝绸、茶叶、瓷器、稻米一应的生活必需物资都在这里进行交易,更兼有西夷南蛮,在此买卖交易南洋的珍珠,西域的古怪玩意儿,街道上叫卖的小贩推着小车来来去去,里面有胭脂水粉,绣囊荷包,连各色甜点也一应俱全,熙熙攘攘,欢声笑语,一时间真是无限繁华,热闹非凡。
两人牵着马,一边打量着要找个落脚的地方,虽说雪濛山庄在苏州城也有分行,祁沐风却不想泄露行藏。祁子若先行进了一家客栈,祁沐风安顿好马匹正待进去,忽然听见一串清脆的铃铛撞击声,当下脸色一变,眼利若刀,手中暗扣了一蓬银针,伺机就要射出,却只见一个湖绿色的背影在人群中闪了两下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祁沐风掩下眼中杀机,快步走进了客栈。客栈小二一路领着他上了二楼雅间,心里暗暗咋舌,这两位爷莫不是财神爷身边的散财童子,长得俊俏不说--虽说一个瞎了一只眼,一个又是一副病如膏肓的样子,却一点没损伤那令人赏心悦目的美感,还出手大方的很,那位穿黄衫的爷点了一桌子的酒菜,贵妃鸡,醉芙蓉,佛跳墙......那可都是招牌,不是一点点银子吃得到的,连打发小二的酒钱也是好大的一锭银子。店小二羡慕地吞了吞口水,赶紧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看着祁子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祁沐风皱了皱眉:"喝酒对你身体不好。"
"你不是自称药中圣手?我这是相信你。"祁子若一副不怕死的样子,"这酒楼就这酒还喝得,你总不希望我饿死,那你岂不是要白忙一场?"
用筷子点了点一桌的饭菜点心:"这道贵妃鸡太老,吃了口中带渣,这道芙蓉醉用的酒质太烈,还有这道佛跳墙,根本不入味......"
嘴还是这么刁,祁沐风暗笑了笑,正要下著,脸色却遽然一变,手中筷子掷出,打翻了祁子若手中酒杯,脚下一踢,将整张桌子斜斜踢飞出去,手一把抓过祁子若便向窗外掠去,及时躲过了当空罩下的网阵,却没躲过地上刷刷射出来一丛羽箭,左肩已挨了一箭。却不料,脚刚着地,又有数人攻到。
这几人一人使一对银月双勾,一人使一把金环靠背大刀,其余几人皆是使剑,看来都是身手不凡,招招都是杀着。祁沐风一边闪躲,一面又要护着祁子若,饶是他武艺超群,左肩上血流不止,渐渐地已显得有些左支右绌起来,一个闪神,背上又挨了一刀。
"谁要你护着我?"祁子若从袖中弹出一把短刃,欺身而上,"你自己看好你自己,省得到时候拖累我。"
忽然听得一阵咯咯娇笑,两人眼前幻化出一片五彩烟雾,随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感觉到身上一阵刺痛,两人悠悠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处在一处幽黑的山洞里,面前一满面横肉之人正提着剑往他二人身上刺。两人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疼痛彻骨,祁沐风咬牙忍着,犹然忍不住低吟出声,祁子若却是已经痛得大叫起来。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这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在二人却如夜叉嚣叫一般。这姑娘容貌中上,却满脸的娇憨天真,一副不食人间烟火,不解世事的模样,一身湖绿的纱衣,纤细的腰用白丝带轻轻一束,头发也用湖绿的细绢漫不经心地缠着,腕上带着一串金色的铃铛。一对上祁沐风的眼神,便漾起一抹甜甜的笑,比蜜糖还甜:"表哥,好久不见了啊!"
"幼琼,你要见我又何必如此,雪濛山庄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祁沐风淡淡一笑,脸上若无其事,反倒和她拉起了家常,"这次,我下江南除了要去取彭和尚的遗书外,本就是想来看望你和舅公的--你知道我不会骗你,舅公神通广大,我的一举一动那里瞒得过他老人家。"
"表哥,你说得真好听",陈幼琼咯咯咯一阵娇笑,"可是,爷爷说你狡猾得很,我可不敢相信你。"
蹲在祁子若面前:"可惜连累了若公子,哦不,我可以叫你若表哥吗?"她眨了眨眼,眼中居然满是诚恳期待之色。
"我倒不知道我几时有了你这么甜美可爱,心如蛇蝎的表妹",祁子若把头转向祁沐风的方向,稍一动弹全身便一阵剧痛,声音却冷得像寒冬腊月的风,"大哥,可不可以请你稍微解释一下?"
祁沐风眼中精光一闪,心里是百感交集,脸上仍然不动如松:"幼琼,我此来只是想取彭和尚的医书,其余的我没有兴趣。"
"此话当真?"陈幼琼如春花乍放地甜甜一笑,"表哥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不如,为了体现你的诚意,你就委屈一下,在这山洞里住上一段时间。"陈幼琼站起身来,摇了摇手上铃铛,在这山洞里面来回撞击回响,煞是悦耳动听,两人却只觉得全身筋脉阵阵抽搐,骨头似要裂开一般,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头上黄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滚将下来。
"表哥,你知道这是什么吧?"轻轻一击掌,不只从哪里冒出个活似猩猩的怪物来,"他叫大猿,像吧,他本来就是猩猩养大的。"
陈幼琼眉眼一弯,忽又抿唇悠悠叹了一口气,一脸的伤感:"可惜大猿只听得懂我说的话。"
"好可怜。"陈幼琼拍了拍那怪物的肩,"大猿,你不开心,就摇这铃铛玩吧。"
"表哥,若表哥,再见啦,我走了。"陈幼琼摇摇手,瞬间消失了踪影。
两人心下骇然,戒慎地看着那只怪物,却不料他只是默默地靠着洞壁坐着,才松下一口气来。
沉默了半响,祁沐风正要开口,却被祁子若一把打断:"怎么,想好说词了?"
"我从来没有想骗你什么"祁沐风顾不得身上的伤,使劲转过身去面对着祁子若,"我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罢了。"
"刚才,你肯叫我一声大哥,我做什么都值得了。"装着没看见祁子若脸上不屑的表情,他犹自继续说道:"我娘原来是陈友谅的外孙女儿,这也是为什么我会知道彭和尚的遗书所藏的地方。"
"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苦笑了一下,又道:"你若要我死,这便足够让我定罪了。"
"我不想知道你娘是谁",祁子若严肃地望着祁沐风,"我只希望你没有其它事瞒着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我说到做到。"
又低低咕隆了一句:"这也不知道是谁连累谁?"
后面这句话虽然说得轻,祁沐风是什么人,耳力又是何等敏锐,当然是听得清清楚楚,喉咙里低低一笑,祁子若虽然一时恼火,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还不快想办法?真等着那怪物拿我们找乐子?"
"我们中了魂牵梦萦,那铃铛每次摇动便会引发我们体内的剧毒。"
"你不是用毒高手?"
"可这是苗疆的蛊毒,我也无可奈何。"
"那我们就只能在此坐以待毙?"祁子若满脸不甘心,一双眼四下里乱转,"我就不信邪。"忙了半天,却是无计可施,只得懒懒的靠在洞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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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幼琼再次出现,身边却跟了一个白发黑衣的老妇,一张脸就如石刻一般,看得人遍体生寒,手里提着一篮食物。
"表哥,刚才我忘了给你们送食物,你不要怪我啊。"她一脸愧疚,眼中泪意盈盈,"我还记得你六岁之前我们吃住都在一起,你也总是让着我。"
突然一阵娇笑,居然弯腿在祁沐风身边坐了下来:"若不是表哥你瞎了一只眼,我对你可是中意得很。"
祁子若忽然嗤笑一声:"你今年也二十好几了吧,还在这里装嫩,我的使唤丫头也比你可人得多。"
"你找死",陈幼琼面色一变,"大猿,帮我撕了他。"
那猩猩样的怪物果然一步步朝祁子若走来,双手大张,真的要撕了祁子若,眼看就要触到他的身体,不禁骇得满脸苍白。
祁沐风突然口中喷出一股黑色血箭朝那怪物射去,手上一晃,漫天掌影却是罩住了陈幼琼全身:"让他住手,不然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你杀了我好了。"却不料陈幼琼一阵怪笑,"大猿,你还不动手?"
眼看那怪物中了血箭却似乎一点事也没有,祁沐风手下一紧,陈幼琼双手腕骨已被折断。那怪物虽然呆愣痴傻,仿佛也觉察到了陈幼琼的危险,慢慢转过身来。
"你还不快出去。"眼看那怪物就要摇动怀中铃铛,祁沐风对祁子若低喝了一声,放开陈幼琼,就向那怪物扑去,也不知那怪物练的什么功夫,手只轻轻一挥,祁沐风便跌出了几丈开外,当场吐出一口血来,全身咔嚓一声,胸口肋骨俱断。
就在这时,巨变陡生,洞里一阵地动山摇,山石不停地滚落下来,洞中弥布了火药味,那黑衣妇人正对着祁沐风阴恻恻地笑着。
两人侥幸逃过在洞中活埋的噩运,一路从洞中滚了出来,一直下到这谷底,可身上断裂的骨头却不少,祁子若想抬手,却发现手骨已经碎裂。祁沐风更是惨不忍睹,胸口肋骨俱断,左肩的箭伤也火辣辣地作痛,双腿更是动弹不得,想是也断了。不过劫后余生,两人还是松了一口气,面面相觑,相对苦笑。
"没想到你还有以毒攻毒这一招,现在你可以帮我把毒解了吧,我可不想再跳出个摇铃的人来,痛得我死去活来的。"
"化春风剧毒无比,你的身体承受不了,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祁沐风想摇头,却发现连颈骨也断了。
"你也知道后果不堪设想",祁子若脸一冷,却不知他此时满脸血污,作起这个动作来甚是滑稽好笑,"我的命可还在你手上。"
忽然,头顶上方悉簌作响,二人脸上俱是一白。
"没想到你们两个倒是命长的很。"正是那名白发黑衣怪妇,此时口中正桀桀怪笑,在这空谷之中来回回响,直让人毛骨悚然。祁子若只觉得一阵剧痛,随即就失去了知觉。
祁子若正想开口说话,忽然一道金光闪过,一颗金色的药丸已经射入他口中,转瞬即化。
"这颗药可解你身上所中的蛊毒。"说话之人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情绪,一身黑衣,瘦削异常,背后背着一张金色大弓。
"你到底是何人?与我一起的人呢?"想到昏过去前看见的那名黑衣白发怪妇,祁子若心下大急。
"江琴,我到之时只有你一人。"
"江琴......"祁子若全身颤了一颤,一双手像是没有知觉似的,全然忘记了疼痛,握得指节发白,江琴背对着他,却是没有注意到。
"那么是你救了我,能不能再请你帮我传一个口信",祁子若低头微微沉吟了半响,"我怕我的同伴遭遇不测,必须尽快找到他。"
"你的伤虽然经过包扎,不过最好不要妄动。"说完这句话,江琴便推门走了出去,他走路的姿势就如他的声音一样,平板,中规中矩,却没有一点生气。
石洞中点着数十只火把,正中一块平地,平地向前便是几十级的台阶,台阶上方放着一张雕龙的汉白玉石椅,祁沐风就坐在那张石椅上,面色阴寒。平地上跪着那名白发黑衣的怪妇。
"巫婆婆,你这次做的很好。你说,我应该怎么奖赏你?"
"少主饶命,属下不该......不该自作主张,坏了少主大计,还请少主看在我服侍长公主一场的分上,饶了属下。"
"你想拿我娘来压我,可惜她也救不了你。"他拍了拍手,当下上来两名黑衣人将那黑衣老妇拖了下去,转瞬就没了踪影,只听到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
他转头对左下首的一名黑衣老叟说道:"厉叔,子若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那黑衣老叟面无表情,一双手却不停的扭着,十根手指全然就只剩下骨头,干枯得就像鹰爪一般,他上前一步答道:"有信息传回说,若公子正联系春风得意楼说是要寻找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