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跳的很快。那逼真的景象彷佛还近在咫尺,尖利的掀了他血肉模糊的伤口。
再次无情的撕裂一切。
......
眼前逐渐澄明,心跳开始慢慢平复。
平躺着。不可抑止的想起从前。从前的记忆就像是些旧书,日子久了就泛黄起了斑,说不定还被虫蛀过,什么时候想起了再打开,已经没有那些鲜活幽沉的墨香,连字都是模糊的。
却莫名的知道发生过些什么。
牵动心底最深最深的那一根弦。
扯着疼。
......
那人以为把自己打入这被万人骑没有天日的地方就是踩到了底。想是要逼疯逼傻了他才能够解恨。
可是,娇贵如她哪里知道自己是从哪儿爬出来的,怎么长成怎么开花怎么结果......那些高傲和自尊又何尝不是被卑微的岁月一寸一寸的粹炼出来的?这么步步为营这么煞费苦心的培养朵貌似清雅的莲,根却是永远脱不了的烂泥。一步都是出不得的。
她所能想象的极致也就不过如此。算得了什么?......
比起受过的凌辱和现在身处的境地,真正打他入地狱,其实哪需要废这许多周章。一个眼神也就够了。
冰冷。绝情。没有丝毫的温度。
就算是再苦绝的日子里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追求头顶的一方阳光。可是那眼神,轻轻的扫过去,他就再也站立不住,一下子就落入了无间的永夜当中。伴着再不能超生的痛楚......
而在那坠落的瞬间,在他冷眼的看过自己的手筋被人挑断废去了一身所学,他也只是痴痴的凝视着那高大的背影一步一步的远去。
没有回头。哪怕刹那的迟疑也好。
......
一月清冷光华醉。
这包含着深情的浓浓爱语到底不过成就了他此生最最可笑的一个笑话......
一觉醒来窗外已经是暮色四合。淡淡的晕洒进屋子,给这冰冷的房间好歹添了些暖意。他的身体因为旧伤的缘故畏寒的紧,初冬不到已经加了厚褥子。却仍然手脚冰凉着。他下意识的蜷曲了身子,背对着门口。
只听门"吱嘎"一声开了。他也懒得回身,只说:"小英,把我的衣服拿过来。"
身后的人似乎有些迟疑,不过细索的步子马上又动了。
一件厚衣搭在身上,他伸手接过,方悠悠的坐起。
眼睛微微一睁,倒是吓了好大一跳!
眼前那人哪里是小英稚气未脱的丫头样子,那,是一张极其英挺的脸。点漆入眼,玄胆鼻,飞鬓眉,一笔一划的清楚线条勾勒出难以掩盖的俊秀不凡。
月华心里不禁低低的赞了一句。不过马上沉下脸问:"你是谁?怎么在我房间里?!"
南宫炎盯着他,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见那人眉眼含嗔带怒,似有意,似无情的一双黑色的眸子,流光溢彩的像是马上要滴出水来。脸颊还有些初醒时候的绯红残着,当真是千娇百媚。
早知道今日要见之人艳冠京城,他本以为不过世人信口乱传而已,揣着几分不屑到来却是硬生生的呆立在原地。
见来人不语,满眼都是痴迷神色。月华当即也就认定了几分,哪家的公子哥乱闯来着吧。以前也不是没这种事情发生过。
何况面前的人看起来并不像是那些轻薄狂妄之徒。
心思一转,神色也跟着和色了起来:"公子,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惊觉到自己的失态,南宫炎唰的红了面皮,语不成句:"恩......哦不......我是来找你的......不对,你是谢月华么?"
话一出口,他便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如若眼前人都不是那人人趋之若骛的谢月华,谁还配沾那个头牌的名?!
月华轻笑出声,感觉这人甚为有趣:"我是。敢问公子大名是?可有预先知会妈妈?......"
好像他把自己当成了那些简单的恩客,念及此,南宫心里突然泛起些小小的不快。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南宫炎冷了面目,再开口时已经凛冽着威严:"谢月华,我是京城里的捕快。此来是因为刑部张大人要叫你去衙门问点关于城东大户李大之死的情况。"
月华嘴里一阵苦。
到底他们不会放过自己。
刑部张大人,张天陵,那从里到外都是她家的一条狗......
也是罢了。
既然做了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该来的总会来。日日夜夜盯着他,不就巴望着能够看准什么机会把他推的更深。妓院青楼都压不住,又不想他那么快死,那除了大牢莫不是还能有更舒服的地方等着他?
他对着南宫炎微一展颜:"大人,容我更衣过后,即刻便随你去。"
说完,径自下了床,从柜子里面随意拿出件穿上。
并没有避讳什么。
可南宫炎看到他若隐若现的雪玉般的胸膛,不知怎地胸口一震,慌忙低下了头。
他头顶一阵酸麻,心里想着,都是男人又有什么看不得的?却是再也没敢把头抬起半毫。
直到一双缎面的鞋踱到他面前,他方一举目,就对上了月华那双晶亮的眸子,心里又是一震。急匆匆的回身:"我们快去吧。"
门一开--"哎呀!"一个柔软的身子给南宫炎撞了个满怀,他忙扶住。定睛一看,约莫十四、五岁的个小姑娘。惊魂未定的眼神像极了小鹿,极为灵动。
"小英?你怎么在这?"月华一把拉过小英护在身后,一脸甜笑着对南宫炎道:"丫头人小不懂规矩,大人不要见怪。"
"恩,没事。"南宫炎又匆匆的转开了脸。
为自己的行为兀自尴尬着,他在心里连骂了自己几句没用的东西。
月华身后的手突地被小英拽的生疼,月华回首,看到小英的眼里全噙着泪,柔声问:"怎么了?"
"哇--"小英一下子就哭开了,"少爷,他们说官府的人来抓你。说是你杀了李大爷。少爷,你怎么可能杀了李大爷呢?你根本就不认识他啊......"
傻瓜,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他......
月华如常抚着她的发,低声劝慰着:"没事的,小英。只不过是官府问话。"
"那他们为什么单单只带走你?"
"恩......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不用担心,我一会就回来了。"
"真的?"
"恩。不信你问这位官爷。"纤指一动,他把难题推给了旁边的南宫炎。
"官爷......"小英怯生生的望向他。
"是......"南宫炎明知道此去已经是证据确凿只等着犯人画押落案,可面对小英,他又实在无法说出实情,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看吧,官爷说的话总该信了。等我回来再热些饭菜吧。"笑盈盈的擦尽小英脸上的泪痕,他对着南宫炎道:"走吧。"
透着果决和坚韧,他从南宫身边迈出了房间,向暖香楼的大门走着。
南宫又楞住了。
看着月华清瘦的身体有些不忍。
他难道不知道此去就是严刑加身再无出来的一日了么?......
顾不得整理这一下午的异常,他紧了几步,追了上去......
第3章清辉般的光从头顶一扇小小的窗格子里面透进来。给这冰冷的囚室添了些淡到不能再淡的柔和。
离开那些声色犬马的沸腾,夜反倒似平静了。
进来这刑部大牢已逾十天。居然也没有见人来审过他动过他。
月华心里一片清宁,横竖躲不过的一场磨难,自己忍辱负重的这么从阎王爷那里抢了三年好活,今天这破败命被人取了也没什么关系。他深知若再经历那么一场生死的酷刑,以他今日的身子是决计不可能还撑的过去的。
在暖香楼里呆着,酒肉穿肠,晨昏颠倒,早蚕食了他,内外都是。他那些潇洒其实不过装出来的,只为了不让那些躲在暗处窥视他的人看笑话看热闹,看他如何堕落的无以复加。他会不知道,这三年来,那人派了多少走狗来上他干他?床上花招百出的,不过让他生不如死,既然她的乐子就是等他赚足了气力正要爬起来的时候再把他打下去,那么他何不遂了她的愿望?
堕落个干净。
于是,他得了那媚笑如丝,春色无边的艳名。这些对一个女子来说尚且是个侮辱,何况是他,那曾经横贯江湖响当当的人物谢月华?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
但是,在寂静的时候,他总喜欢看着腕上浅色的疤,想着自己的傻。
是啊,以为他会来救自己......那么个绝情的背影也一直欺骗自己也许他有苦衷......所以即便青楼苟活也坚持用着那名字......听人一声声一声声的唤,闭了眼只当是他,便觉得日子也不是那么难熬......
始终无法恨他......他是他一身的孽,还不清的债......
"咣当"--牢门开了。
月华马上收敛了神色,目光静静的投向进来的南宫平。
"张大人有请月华公子。"南宫平尽力保持着声音的平和,转头走了。刚才,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光景,他却清楚的看到那一双含笑的眼中闪过蚀骨的悲哀......
"好。大人带路。"翩翩佳人而立,轻柔的跟在了南宫的后面。
带到偏室里奉茶小坐,南宫便退了出去。这一下子倒有些出乎月华的意料之外:不是用刑不是审问,怎么来了这里?......
"月华,好久不见了。"爽朗的声音自远而近,那一副好客好友的端正样子,月华暗暗冷笑,这不是当日用尽了刑具把自己折磨的体无完肤的张大人么?他借着自己往上攀了那女人,真是风光了。
当下一福,轻轻的笑了:"张大人,好久不见。"
来人一愣。连忙扶住他:"月华,不必如此多礼。你我也相识多年了。"末了,还在他玉雕的手背上捏了一捏。
月华暗自冷笑,就势起身贴了过去:"大人,可见还是念着旧的。"
张天陵笑而不语,扶了他在旁坐下,自己旋身坐了正位:"月华,有一人想见你。"
月华心头一凛,知道此人虽然对自己动了心思,但其心机颇深断乎不是美人在前就能放过自己的,何况背后的主子......便也不露声色端了茶啜了一小口,仍然笑道:"是谁?"
张天陵缓缓道:"当朝二王爷齐修云。"
手不受控制的一颤,茶洒出来好些,湿了水葱的前襟,像是蕴染开了朵花。明知道这失态会曝露自己暗藏的心事,月华也是顾不得了,抬眼死死的瞪着张天陵。
张天陵彷佛料定了月华会是如此反应,也不点破,只接着说:"月华莫不是忘了这故人?"
忘?......如何忘得了?......
齐修云。齐修云。齐修云。
守得云开见月明。
是那人救了生命垂危年幼的他,教他读书武义琴棋书画胸中韬略;
是那人嘴角含笑的对他说"一月清冷光华醉"赐他月华为名;
是那人,第一次抱了自己,给自己温存和快乐,铸天堂给他;
也是那人,用一个眼神把这一切全部毁灭......
可月华纵然可以骗自己千次百次,其实清楚的很,自己一直就在京城他的身边,他不闻不问。当日若不是他默许这对他加诸的万般凌辱,碍着他的身份,那女人也是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十年回首梦一样浮沉的岁月换来这三年魂牵梦萦的苟活,即便身处在最下层的黑暗之中,他也无时无刻不在可悲的想要再次见到他。
可是往事已矣,再见又能翻起什么素日的情分重新来过么?难道还要他匍匐脚下,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不,只有那个人,只有在他的面前,他也绝对不能这般的下作。
绝对不能!
......
心下烦躁不安,全没了之前的那些冷静主张。与其再生些事端亲受那人断了这想念,倒不如一死反而痛快。定了主意,月华蓦地站起身:"张大人,以小人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实在不配烦劳堂堂王爷记挂。不错,李大是我所杀,与他人不相干。如今我已经认罪俯首,想必也不用再劳驾了吧?"
言罢,不等张天陵有丝毫的反应,他便欲离开。
殊不料却猛然被人一把抱住--"月华。"低沉悦耳的男声突的自耳畔响起。仿如平地里炸了一个响雷,这边厢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心情,便急急的落了雨。
月华紧咬了嘴唇,止不住全身颤抖。他不敢回头,怕这不过又是白日里面的梦境。人若思念的过了头,无端端的也能生出些幻境,他不是没有经历过,无数次耳畔低吟,无数次探出手去,眼里身边的都是空。
可是这怀抱如此的温暖......带着记忆中无可匹敌的温暖......
"月华,你当真忘了本王了么?"温热的唇吻上他玉样的颈。轻轻的。
那张天陵早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出去。月华依然立着不动,一任那人抱着亲着,直到褪了衣衫倒在床榻上面。他慢慢的闭起了眼睛。梦也罢了,权当作最后的美好吧。
那人却并不色急,只吻着他带泪的面颊,手停在胸口的茱萸处不断揉搓着。渐渐勾起月华身体里的一把邪火,他情不自禁的呻吟着弓起了背脊,一心想要更紧的贴在那火热的胸膛上。
那人的手便往下探入了他的衣襟,握住了他昂扬的欲望。月华一震,低吟了一声,却更死死的闭紧了眼睛。手紧紧的抱着他,宛如溺水的人扒着块浮木。
昏昏沉沉的只随着起伏摇摆不止......
一宿缠绵。春风几度。
次日天明。月华醒转来,仍然不愿意睁开眼睛,他慢慢的把手伸到身侧,果然,再没了人。虽然早明白这是南柯一梦,可心像是空了好大一块......着不了底......
他翻身坐起,却感到腰间一阵酸软,身下也是疼痛不已,头昏目眩的又跌了回去。索性再躺一会,反正都是一刀的事情。见多了也就是十八般的酷刑,自己也不是什么金刚不坏的,全加在身上横竖一个死。得一刻安逸便是一刻。
如此想着,反而定了心。月华刚把被子四处掖了掖想要睡过去,忽听得门开了一人走了进来。他也不愿意搭理,干脆装睡。
那人轻轻的走到他的床前,在边上坐了。
半晌没有动静。
月华有些奇怪,却也不好在这当口睁眼。他原就有些疲累,四下许久无声,逐渐意识就有些模糊了。突然听的一叹,他差点惊叫出来。
即便只是轻轻的一叹,可曾十年朝夕相伴,他对那人的举手投足都是再熟悉不过了。真的是他?那么,昨晚上不是梦也不是别人,真的是他?!
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月华的异样,那人便自顾自的开口说道:"月华,你可知我有多想你?"听得又是一震,再忍不住扑簌簌的流下泪来。
轻柔的手指触着面颊,像是要为他拭去了咸湿的水痕。月华一把按在那骨节分明的手背上,一下子睁开了眼:眼前的人,却不是齐修云是谁?
泪落的更繁。他却拼命的睁大了眼睛,生怕一闭眼的功夫,这人就失了踪没了影。一直以为到死都没的再见的人就在面前,难道自己已经死了疯了么?
一时间,月华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哪里。
齐修云看着月华苍白的一张脸,眼睛却是光彩夺目的婉转非常,一丝不忍划过心扉,于是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竟彷佛有些痴了。
两人就这么默默的对视着。就连时间也彷佛停滞了一般......
第4章4半晌无话。
齐修云方低低的说了一句:"月华,你轻减了不少......"
月华心头一痛,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盯着他冷笑道:"在那种地方,我能活着就不错了!"他也知道这口气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撒娇闹脾气,可是又除了这一句,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话好说了。
毕竟都是些云烟,散了就散了。还真能靠着把不值钱的真心捧个地久天长出来?他谢月华就是当了一回傻子经过那么一番曲折的人事也不可能清醒不过来。继续关起门演那一出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