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蝴蝶————杜露果

作者:杜露果  录入:12-14

当奔跑的身影渐行渐远,嘶声呼喊变成了多余的动作。突然发现高处的那轮烈阳格外刺目,让那一道最後的防线显得脆弱,就这样,几欲涌出的泪终於获得了自由,奔流著带动所有的悖痛......

"喂,你打算睡多久?"
冷冷的声音将自己惊醒,许瑞有一刹那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忘却了很多这几年来他想要忘记的东西,却唤醒了他永远都想沈封的最需要忘记的记忆。哀伤,哀伤得连心都在泣血。
"喂,我很不满意你漠视我的态度哦。"
不耐带著愠怒的声音再度响起,伴著被揪起的头发连心的痛,许瑞终於有了些真实感。
思绪不再停留在多年前的那个夏日,而是定位在这多年後的一间远离所有过往的饭店客房之中。
"对不起。"有气无力地说著,肉体上的痛楚有时对许瑞而言也许也算是一种变相而扭曲的解脱,他不想深究,因为不管这样的痛对他有没有丝点帮助,他都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命运,是命运。命运在他残酷的伤了一个人之後,让他自己因果轮回的尝尽了更多的痛。
他因为害怕而拒绝和相爱的人踏上那条被称作不归的路,命运却用一种不容他拒绝的形式让他踏上了一条更糟的通往地狱的绝望之路。
"你最好了解自己的立场。这次先放过你,下次再这种态度,你知道後果。"
被迫仰视这样对自己说话的男人,任对方在他的唇上又啃又咬,很痛,也许哪里破了,偏偏他反抗不了。
"这房间到中午十二点为止,我先走了,钱还是老归矩汇到老黄的户头里?"男人直起身子,整一整衣服,漫不经心地问。
"嗯,帐我们会自己算。"不去看男人,许瑞静静倒在床铺上,直到听到关门的声音,直到整个客房死一般的寂静。
费力地起身,很痛,全身,从体表到根本无法启齿的部份,每一处都是痛。
离开的男人叫康家栋,自以为是的公司小K,却不知道在许瑞心底,他也不过只是个脾气不好有点难应付的客人罢了。
报应啊......拖著沈重的步子前行,许瑞在心底轻声感叹,那种感叹就好像是在对别人的事情进行一种抒发,别人的,而不是自己的。
他已经不会再对镜中满身伤痕感到吃惊,不会再为双股间那些血痕而惊恐莫名了,一切都自然到好像就是自己生活的一部份一样。
开始时还会对呆会儿要清洗房里那带血床单的服务员的反映猜臆一翻,如今,好像也没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这就是命运的力量,他曾是那麽自以为清高圣洁,现在也不过是个低微而理应遭人唾泣的存在罢了,谁会想得到?连过去的自己也无法预测得到今天的模样。
这就是命运,以及......报应啊......

清洗过後,没有多作停留许瑞便走出了饭店。
冬天很冷,秋天却更阴沈,灰蒙蒙的天际,让这个早晨显得有气无力。
饭店门口导游竖著旅行团的旗帜,一些人已在外面等著回程的车子驶来,许瑞从他们身边穿行过去,过了马路,踱过一处车站,准备在路口拦车。
他的样子十分引人注目,俊逸而带著一种很难用言语表述的略带神秘却也有些忧柔的气质。
还是少年的时候,许瑞就很注重穿著打扮,因为自负。如今他一样很在意外观表象,因为自卑。
他不再年少到因为别人的注目而偶尔的沾沾自喜,他更喜欢隐於暗处,最後谁也看不见自己......

"许瑞,你是许瑞吧!"
甜甜的声音夹杂著惊和喜登场。
故人,是许瑞现下甚至未来以後,可能的话都不想再遇见的存在。可是,命运要他看见。
漂亮的女子始终学不会适合自己的打扮,盲目追求著流行,渐渐失去了自己的性格。不变的怕是还有那双清澄无心机的眼。
对许瑞而言,这已足够自己羡慕的了,因为在他身上已找不到一丝"不变"的东西。
"许瑞!真的是你。我就想,你的话一定不会认错。"女子小跑到他面前,用力拍了拍的肩。那是他们过去经常做的动作,许瑞却表现得有些闪躲。
她发现了,似乎想到了什麽,理由虽然有些出入,但她也渐渐意识到也许这个过去的友人不一定想见到她,在发生那样的事情以後。
"你......好。"对方失落的神情尽收眼底,许瑞还是开口了,虽然话说得有些辛涩。
"你好。"她不再像刚才那麽起劲,眼却未离开许瑞较之过去有些削瘦的脸,竭力想从中了解许瑞到底好不好。
答案是否定的。她就是知道许瑞不好,也许仅是因为那好看的额头上一点点的皱痕,也许还是因为那总是含笑的眼里所有的笑意都被迷雾一样的东西遮挡,又也许也是因为他有些回避的视线。
沈默,没有喜悦,只有尴尬,以及弥漫著的若隐若现的哀伤。
"那个,我......我现在在爸爸的公司上班,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来找我。"她知道这样的话很多余,许瑞一直是自负的,若肯接受别人的帮助当初他就不会自行离开,但也许是缅怀过去那些没有告诉任何人的少女情怀,她仍是渴望能帮到面前的男人。"......你,要我的电话吗?"
许瑞笑了起来,灰暗得宛如天色一般,"不用。"过去的他倔强且自以为是的拒绝了所有人的关怀和帮助,现在的他卑劣的腌脏的已经不需要不应该再接受别人的关切和相助了。
命运给了他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他用来赎却多年前所犯下的"罪行"的方式,他只是认命的将之延续下去,一如认命地延续自己无趣麻木的生命一样。"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挥手,他知道这样对这个女子很不公平,但这又怎麽样呢?他和她,和过去的一切,都不应该再有交集了。
"许瑞!我们是朋友。"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不能传入那看来已然封闭自己的背影的主人耳中,也许只是想告诉自己提醒自己,不管发生了什麽,她还是应该把这个已然改变了的男人,这个儿时,年少时,最要好的男人,视作朋友。
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许瑞离开以後发生了什麽,也许是女人的第六感太过强烈,她对那些她无法得知的发生过的事情有些害怕,一如她莫名地开始後怕经历过这些事情的许瑞。
生活在温室之中,性格太过开朗的她,也许无法面对,不能接受,那些不太美好甚至算得上丑恶的事情吧。
"小娟,抱歉我来晚了,对了,那是谁,我在对过看见的和你说话的人。"
男友的到来,驱散了仇雨娟心里突袭的一些阴沈与忧郁,她向著对方绽放笑容,"一个朋友。过去很要好的朋友。"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去做这样一个定义或者是解释,只是这麽多年来,对於不曾再有消息直到这次偶遇的许瑞,她第一次感到了他们之间好像再也赶不上的距离,令人不免哀伤的距离......


那是许多旧式老房中低矮丑陋的一栋。
许瑞厌恶地打量了它一眼,才有些不甘愿地走了进去。
三楼,老黄包下了整个楼面做他的"办公用地",踏著陈旧的楼梯,许瑞突然想起头一次踏上这楼梯的情形,不过几个阶梯却是那样漫长。那时的他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为什麽要活下去,他不知道,却清楚要继续活下去就要付出太多的代价,而那些代价就始於三楼的那扇总门里,进去了,就不再能回头,但不进去,他又能怎样回头呢......别无选择也好,欲哭无泪也罢,那些都是当时的心绪。
如今此刻的许瑞再走这阶梯,在再看那木制的红色总门,除了由他主人而产生的厌恶之外,只剩下木然。
上前正想开门,有人从里面替他打开了。
"早。"
"早。"
和往常一样的平淡招呼,那人绕过许瑞走了下去。
逍逍,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名,所以每个人都依他要求地这麽称呼著,那是许瑞见过的最美的一张脸,却生在了一个男人的肩膀上,也许注定了那个男人将因它背负一生的曲折坷坎。
许瑞不曾打探过逍逍的故事,却坚信那也是坷坎的,因为在这里的,他认识的很多人都有著同样坷坎的故事,只有延续,却看不见故事的未来。
走进去,有些昏暗的长廊,不同的房间偶尔会招呼那些没有钱在别处开房间的客人,当然许瑞从未踏足过这些房间,老黄将之定为档次问题,用他的说法许瑞的档次很高,许瑞对於这种好像在定位物件的说法,却痛恨之极,正如他痛恨老黄一样。
顶头才是所谓的经理室,第一次来时许瑞早就被长廊上形形色色的情色风景所惊,根本记不清是怎样敲响那经理室的门走进去的了。
现在他的头脑却很清醒,清醒地知道他是为了什麽而来,钱......许瑞曾觉得做人理应不屑一顾的东西,他却为了这东西出卖了自己的肉身灵魂,不单是别无选择可以脱罪的,他是丑恶的,从皮肤到骨头,全都该腐烂掉......他现在的每一天都为钱而来,为他做了一个男妓该做的事情後所能得到的报酬而来。
懒得去敲门,直接打开,却很该死地看到老黄搂著一个纤细秀气的青年亲热的场面。
冷哼,许瑞想起头一次进来也是这样,记不清是什麽样的人坐在老黄的大腿上打量著他,冷冷的带著嘲讽意味地打量著......而老黄,就和现在一样,对著他丑陋地笑著,露出一口被烟薰染过的牙。
"这麽早?"挑眉,一副叫许瑞作呕的嘴脸。
老黄搂著的青年倒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看许瑞,深深埋著头。
无奈嘛,许瑞似乎很理解这个青年的感受,却没多大感慨,仿佛是照镜子一样,因为对自己不再在意,所以也不会太过在意某种意义上的另一个自己。
"我和康家栋的钱我想现在就结。"
"他应该下午才汇进我户头,你太急了吧。"老黄笑著,对钱,他永远是那麽斤斤计较。
可是许瑞不会再为这种场面而伤脑筋,他已不是刚来时的那个只有痛苦和怯懦的自己了,堕落也好颓废也罢,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他多少也学会了太多生存的伎俩。
所以他无畏地直视老黄,"我有急用。"无需多说什麽,更不用解释,他知道,老黄会给的。
许久的对峙,老黄推开怀中的青年,打开抽屉,嘴里忍不住抱怨,"真不知道你那麽急做什麽,又不会不给你。你们这些大爷呀,是越来越难管喽。"
许瑞选择无视这样的话语,接过装著钱的封套,将其收入袋中,转身就走。这里,他一刻也不想多呆,现在说太脏可能有些可笑,因为他早已染上了这里的脏,终生都洗不去了。
"许瑞!"free
被叫住,他停下脚步,却懒得回头。
"别说有好事没关照你。今天来了个客人,想要找个人晚上陪他。人斯斯文文的,看上去有钱又温柔,怎麽样,接不接?"
"......哪里见面。"许瑞答应了,却不是因为老黄的这番说辞。对於客人早已没有多少期盼了,谁都是一样的,只是花钱想拥有的霸者。既然都是一样,他又何必在意自己被什麽方式拥有呢。就好像无论他怎麽找借口去解释自己的堕落,也不过是卖身而已。
当然老黄不知道许瑞心底地这种淡然,显得很是高兴,"晚上七点,他在星光吧里等你,你去过的,我就不多说了。老实说,我已经把你的照片给他看过了,他很满意你呢。"
什麽有好事关照,不过也是为了保住一笔生意罢了。许瑞听了老黄的话心里狠狠地耻笑著这个男人,嘴上却什麽也没说,不是不敢说,只是已经不想说了。
再度举步离开,关上门的时候,他忍不住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终於可以暂时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过天真,无论到哪里,他的世界里也不过是这些情色交易,钱财利欲的东西罢了。

"许瑞,咱们赛跑谁输了谁请吃饭。"阳光下有人这样对自己喊著。
许瑞笑了,有些想捉弄显得热血沸腾的对方,"你就直接说你没钱吃饭好了。跟你跑,我怎麽可能跑得过。"
"......那,我拉著你跑,这样,我们就一直平行,谁也先不了谁一步,谁也离不了谁一步。"
许瑞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却来不及细想,一股力道将他抓住,被动的飞奔,除了风声,就只听到身边人的笑声了。
很棒的笑声,让他的嘴角也忍不住为这样的笑声上扬,再也顾不上去想其他,只是随著对方被动地奔跑著,奔跑著,不顾一切的奔跑著......只是忘了去预计他们能这样跑多久,也许有一天,他终於跑不动了,只能眼睁睁看著对方跑,那会是一种哀伤吧,也许是比哀伤更甚的悖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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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到了。"
许瑞惊醒,原来是在出租车上睡著了。
付了钱,他下车,直到冷风吹痛了脸颊,才清醒地知道,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很久远的梦,在那个梦的不久,他就体味到了那种深刻的悖痛;而在更久的现在,他陈封了那痛,却抹灭不掉那痛。
面前是有些年头的小区,他没有进去,而拿出了手机。"我到了,在小区门口,你,出来吧。"
在等待中,他任自己被风侵袭,阴冷的感觉打在额头,化作了阵阵刺痛,而许瑞此刻需要这有形的痛楚,为了去忽视更巨烈的,无边无际无形的痛......
"小瑞。"
女人步到许瑞的面前,看上去更加焦悴,更加苍老,让人更有一种冲动去感叹她的风华不再。
"情况怎麽样?"许瑞忽视她有些期待的眼,他不知道她在期待什麽,只是本能地不想给予,就好像是个负气的孩子,事实上,他的确是她的孩子,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把她视作自己真正的母亲。
只是如今,她已不是过去的她,自己也不似过去的自己,於是他们不再是母子。
女人轻轻叹息一声,才进入主题,"前些日子他又发病了,下一次化疗很快就到,可是......钱......"
从口袋里拿出那自己未动过的封套递过去,又取出皮夹丢了一张卡给对方,许瑞什麽也没说,这不是第一次,事实在三年前再度相遇之後,许瑞几乎每一个月都会给予她金钱上的帮助。
"......这,你自己呢?"女人这麽问的时候,的确是出自真心,若果可以,她真的不想要许瑞的钱,一来她欠这孩子太多,二来她知道这孩子赚这钱有多痛苦.......
许瑞从未对她说过只字关於自己是怎样赚到钱的事情,但她在一次无意中却清楚看到了许瑞和男人走进了酒店。
她没有告诉许瑞她知道了,因为没有那个资格没有那个立场没有那个脸......
看著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变得越来越多,她知道,出事後临阵脱逃的自己有很大的责任。可是到如今,她除了拖累许瑞之外,却什麽也帮不了做不到更别说补偿了。
她是个自私的女人,为了所爱的男人,终於还是狠心放弃了那种比血缘还更深的类似亲情的牵绊。
"我的事你别管,别对他说钱是我给的。"许瑞草草交待,又准备拦车离开。
"小瑞!"在他上车前,还是被叫住了。
他转身,女人显得欲言又止。他叹了口气,终於还是开口了,"挺冷的,回去吧。"说完不再多作停留猫著身子钻进了车里。
他知道女人还是会站在那里看一会儿,他知道,她还是想有什麽办法可以修补他们破碎的情义。只是她太天真了,过去的就是过去,很多事都不可能再回复原来。
而且......他并没有忘记过,生母死後,他曾有过另一个对他无限关爱的母亲,叫做徐雪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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