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箫想了想,点头。
"我态度随便,玩世不恭,感情不专一?"
陈箫又点点头。
"的确,我很随便,不重视什么忠诚感情。但你觉得,我到底爱不爱你?"
"这要问你自己。"陈箫冷笑:"一个不忠于感情的人,没资格谈爱。"
"我忠不忠诚是一回事,爱不爱你是另一回事。"于风翔站起来:"我可以背叛你,但我绝对没有背叛过我们的感情。"
陈箫抬眼,冷冷打量了于风翔一会儿,沉下声音:"你***欠揍。"
"在揍我之前,希望你也能清醒。"于风翔抬手,拂了拂被风吹乱的头发:"在我们这段感情里,你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二十三
"在揍我之前,希望你也能清醒。"于风翔抬手,拂了拂被风吹乱的头发:"在我们这段感情里,你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你不生气,不嫉妒,不发火。我们之间没有红过脸,吵过架,我所制造的那些问题根本惹不起你的兴致。就算我和别人做你也从来没有什么反应,我说分手你连一句为什么都不问,转头就走,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你什么都不在乎,又怎么可能在乎我。"
"正因为在乎你,所以我才会什么都不在乎。况且我性格如此,就算是你也改变不了。"
"我没想要改变你。但你这种性格的确伤害了我。"于风翔有些惨淡地笑了一下:"从前不知道。但爱上你之后,才明白爱为什么会如此绝望。"
"你到底想为自己辩解什么?"陈箫有些激动:"如果你和我分手都是我的错,我什么都不会说,我也不在意这些......"
"我讨厌你这样子。"于风翔打断他:"你从来就是这样子。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在乎。让我越来越感觉你是如此陌生,渐行渐远--这也许不是你的错,但我却因此错过了你。"
"陈箫,"于风翔温柔地盯着他:"你早该恨我,像现在这样深恶痛绝,早该让我明白,原来你一直都在乎我。那样的话,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不恨你,你别搞错了。我只是......"陈箫突然停下来,想不起该说什么话。于风翔深深盯着他,眼神无尽哀伤。
我一直在做什么?逃避现实,想忘记过去的一切,仅仅是因为于风翔说和我分手?
我嘴上说不恨,可我一直在做的,冷淡,漠视,遗忘,到底是什么?
对我而言,分手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我为何要拼了我的余生去耿耿于怀?
"你爱我。"于风翔轻声开口,击溃了陈箫最后一道防线。
"跟我走。我陪你到死。"于风翔拉住陈箫,轻轻带进他的胸怀。
"从不接受到接受,我会安然对待你的死亡。"于风翔闭上眼,睫毛挂着几颗露珠一样的晶体。
"因为我爱你。一直都是。"
陈箫脸埋在他怀里,闷声笑了起来。
"陈箫......"于风翔有些讶异地抓住陈箫的手,却被他一把丢开。
"我不会跟你走。"陈箫淡然地笑:"有一件事你恐怕弄错了。我也爱你,一直都是。只是你无从确认,越来越没有安全感。感谢你,用这么残忍的方法向我告知。"
"陈箫,一切都只是误会而已......"
"不是误会。风翔,十二年了,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陈箫笑得有些悲凉:"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回到十二年前,我们初次相识的那天。不管这个想法有多天真,始终是你这么些年来最期待实现的愿望。那天之后的陈箫,已经离你越来越远。因为不想伤害你而做出让你受伤的事,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手。因为我们骨子里都太骄傲了,谁也不愿意向对方展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我因为骄傲而装作不在乎,你因为骄傲而不停地试探我,想让我屈服。到最后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爱。"
于风翔默然想了会儿,苦笑:"这算哪门子爱情......大概是最无奈最不可理喻的一种吧。我知道,我们都不屑将情感看得太重,可偏偏投入得比什么都多。"
"所以,如果时间只停留在那个时候,你还是二十岁的你,我还是十六岁的那个我,永远都只是那一天......那也是我的希望。虽然天真,但是......"
陈箫不清楚哽咽的声音是由何处发出的。他的眼里飞进时间摩擦空气迸射的火星,灼得他张不开眼。
如果回到那个时候,一切都停留在那个时候......他们不会老,不会死,就定格在那幅色彩苍凉的画卷中,他宁愿用他后半世的人生,换回将这副画钉在墙上的一枚钉子。
"陈箫,不要后悔。"于风翔温柔地拭去陈箫眼角的泪:"你这可是头一次在我面前流泪呢......"他俯下头,舌尖轻轻扫过他的眼:"很咸......"
"陈箫不能自持地吻住于风翔,急急索求他的温度。于风翔愣了一下,随即紧紧搂住陈箫的腰,眼帘微垂,狠狠回吻。
一个在画中飘荡了十二年的吻。这个吻凝成画布上最后一缕风,吹得枯草一层又一层,波浪般汹涌。
"陈箫,不管你走几生几世,一定要记住:这一世有我爱你。"
于风翔,于风翔......那是托了他十二年的宽大翅膀,在他的视野中淡出,朦胧。陈箫伸出手,抓住了一个落寞的轮廓。
于风翔。我永远记得你。你的名字是我轮回时的胎记。
二十四
陈箫出现在伍岳家门口的时候,伍岳有些茫然。而当陈箫刚说完一句"冷啊"就扑通昏倒之后,他才有点儿清醒了。一边扶起陈箫一边呲牙咧嘴地甩着左脚,心说姓陈的我招你惹你了,你不用每次写遗书都用板儿砖吧?
光荣挂彩的伍岳一跳一跳的替陈箫交医药费办住院,一路上医生护士都拿白眼珠疼爱他,冷冷说道同志骨折病号禁止随意走动。你不嫌疼,我们还嫌你吵呢。
被砸肿了脚面的伍岳蒙受骨折的不白之冤,总算是把一切搞定,捡回陈箫一条命。
医生摘下听诊器手套口罩,低声叫过伍岳说你是他家属吧?哥哥?哦,你弟弟病得太严重,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做哥哥的尽量替他实现吧。
伍岳心说他有没有遗愿我不知道,我现在的心愿就是把你这个庸医窝起来塞进炼尸炉里去。
伍岳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火。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医生的责任。医得了病,医不了命。命里注定的陨落,再如何妙手的神医,也怕是回天乏术。
可他就是觉得窝心。看着陈箫苍白而清瘦的面容,他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心里一跳一跳地疼。他根本不敢想陈箫死了他会怎么样。因为只要一想,他肯定会比陈箫先停止心脏的跳动。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一开始他漫不经心,陈箫是死是活和他八杆子打不着。然而随着他和陈箫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久,他就越来越在意这件事。他的耐力,就像陈箫的生命一样,过一天,少一天。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甚至觉得,陈箫离世的那一天,就是他崩溃的时刻。
他不知不觉间,已经爱陈箫爱得那样深。爱情最深最浓的一颗,却要面临生离死别。
他不能接受。和于风翔正好相反,他是从一开始的无所谓,到现在的无法接受。而于风翔一开始就是爱陈箫的,所以一开始很难接受,但最后也只能无奈告别。因为,于风翔爱陈箫爱得太长太久,这爱已经升华到冷静。可伍岳不一样。他是从不爱到爱,从爱到爱得无法自拔。越爱,他越不能从情感上接受陈箫的离开。
他不想追究陈箫这几天究竟去哪儿了。不想追究陈箫到底爱不爱他。他什么都不想追究--家庭,事业,生活,所谓的追求一辈子的音乐梦想,都去他的狗屁。周围的一切都给我统统消失。他只要陈箫在他身边,永远。
"陈箫你听到没有,"伍岳突然激动地摇着陈箫的肩膀:"你快给我起来,你不能死......"
"你晃什么,没死的都给你晃死了。"陈箫哑着嗓子咳嗽一声,勉强睁开眼。伍岳愣了一下,死死拥住陈箫的肩膀,抱紧。
"喂,这里是医院......"陈箫咳得更厉害,被伍岳勒得喘不过气。
"是哪儿都无所谓,只要你别从我身边消失。"伍岳不肯松手。
"又不是电影,我化成金光就没了。"陈箫从伍岳怀里挣开,因为用力过猛,痛得又是一阵猛咳嗽。
"陈箫,你没事吧?"伍岳慌张地抚着他的胸口。
"没事,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陈箫轻松地笑,伍岳却变了脸色:"不许提死......我不会让你死。"
"伍岳,我不喜欢这样子的你。"陈箫不笑,静静看着伍岳:"我喜欢那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天大的事一笑就忘了的伍岳......"
"你喜欢那个伍岳时,我还没有爱上你。"伍岳苦笑着坐在他身边,摸那张精致而苍白的脸:"陈箫,你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离开呢?让我永远怀念一个最美好的陈箫,一辈子都不得安宁,在刻骨铭心的缅怀中生活......"
伍岳垂着头,靠在陈箫肩膀:"我永远都不原谅你......"
"不原谅,那就恨我吧。"陈箫闭上眼,仰头。
陈箫有好几次都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又被抢救回来。然而无论是伍岳还是陈箫自己都心知肚明:最后一次,只是迟早的事。
陈箫精神好点的时候会和伍岳聊天,聊他的过去。他孤单的童年时期,沉默的少年时期;谈他早早离异的父母,给过他鼓励的老师,欺负他的同学;谈他工作时的艰辛与快乐,空虚和满足。伍岳静静听着,凝视着陈箫眼里柔和的光芒。他知道陈箫是在向他交代后事--他的遗产,就是他所拥有的回忆。
然而,陈箫还是保留了一部分给自己。最珍贵的那一部分,伍岳知道。他真正的遗书,满满写着的,都是于风翔的名字。
陈箫放不下于风翔,一直都是。这两个人,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分开,都不能湮没他们之间相爱这个事实。于是陈箫将他和于风翔的记忆留给自己,让他带入永恒的长眠。
可是伍岳不能释怀。因为陪了陈箫最后一程的,是他。或者对陈箫来说,自己不过是赶了末班车的匆匆过客?
陈箫不爱自己。伍岳从他自我催眠的梦境中惊醒。
他并非不知道,只是一直瞒着自己。然而现在对他而言,这些已经统统不重要。
他只知道他爱陈箫。可陈箫即将离世,他不能原谅。
另一种形式的背叛。他绝不原谅。
二十五
陈箫再一次从鬼门关逃回时,已经虚弱得没有力气说话。伍岳彻夜守在他身边,握紧他的手。
陈箫醒来,看见伍岳疲惫的笑脸:我在,没事。
陈箫轻轻摇了摇头,盯着天花板,然后说伍岳,你帮我最后一个忙。
伍岳按照陈箫的要求,将他背到他最想去的地方。
那个废弃很久的炼油厂。一直很荒凉。永远荒凉。
他们到的时候正是下午。风很凉。伍岳将陈箫放在水泥台上,裹紧了他的大衣。
"这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陈箫闭上眼,吸了口风:"这风里,有水墨的味道......"
伍岳站在他身后,仰头望着苍灰的天空下,孤零零一根烟囱。
"这样一根烟囱,到底哪里好看呢?"陈箫轻声说着,恍若呓语。
"可我就是喜欢它......十二年了,它一直是这个样子。"
陈箫伸出手:"这里是我们的画......永不褪色的画......"
声音戛然而止,四周无比静谧。
有那么一会儿,伍岳以为他睡着了。或者,就那么离开了。
"伍岳,谢谢你。"许久,陈箫低哑虚无的声音传来:"能认识你,是我这辈子的幸运。可你爱上我,却是你一辈子的不幸。对不起。"
伍岳低头,轻声笑了起来。然后他毅然转过身,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背道而行。
陈箫。我说过,我不会原谅你。
我就这么离开。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头。
你就在我身后。两道脊背间,隔着却是生与死的距离。
这么遥远的距离。
你背对我而死。我背对你而生。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站在天台上,展翅欲翔,有呼吸,有心跳的陈箫。
伍岳一步步远离。
和他没关系。死的那个人和他没关系。
他的陈箫,永远只活在他心里。
陈箫听则伍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轻轻闭上眼。他的嘴角有一丝笑意,很浅。残弱的红光在他脸上游移,褪去。他有些说不出的累,又累得说不出的轻松。他扬起头,呼吸细弱,像熟睡的婴儿。
他快睡着了。也许他一直都在睡梦中也说不定。他不想知道醒来后是什么样子--如果能醒来的话。
陈箫清楚地记得,和于风翔相遇那天是没有太阳的。一样的风很大。只是天空阴沉,低得快要压下来。
对,那时也是冬天。枯草随风起伏,一浪,又一浪。
灰蓝的天,枯黄的草。没有太阳。前方是于风翔,手里描绘着他们的未来。暗红色的烟囱,孤独矗立在旷野。空无一物。
是一副永不褪色的画。
画中人手中的笔翩然舞动,凝神专注。十六岁的少年仰起头问:"你在画什么?"
"我们的未来。"
我们的未来。直到永远。
二十六
"爸爸,我要这个。"一个五六岁的小孩站在玩具橱窗前,忽扇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乖,这个不行。爸爸给你买火车好不好?"
"不嘛,人家就要这个嘛。"小孩子撅起小嘴,粉嘟嘟水嫩嫩的脸蛋写着不满。男人无奈地蹲下来,把小孩子抱进怀里:"奇奇听话,男孩子怎么可以玩洋娃娃呢?那是小姑娘玩的,奇奇可是个男子汉......"
"哇"一声,奇奇放声大哭起来,俏生生的小脸挂满泪珠:"那么丑的东西奇奇才不要,奇奇要漂亮的洋娃娃嘛......"
"乖啊,奇奇不要哭了,爸爸给你买就是了。"男人无奈道。
"爸爸真好,奇奇最爱爸爸了。"刚才还哭得人心肝乱颤的奇奇瞬间破涕为笑,揽住爸爸的脖子,"叭"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胡三秋无奈地看着不远处,坐在儿童乐园秋千上,摆弄着新到手的、和他一般漂亮精致的洋娃娃的宝贝儿子--小奇奇打小就异于常人。像他那个年纪的小男孩喜欢玩火车大炮机关枪,奇奇从来不感兴趣。胡三秋不解,问之,理直气壮答曰又脏又丑,我才不玩。上了幼儿园,阿姨经常向他反应,说你们家胡岳奇太不合群,男生女生都玩不到一起,小朋友都不敢接近他了。胡三秋又问之,奇奇更加理直气壮答曰:他们长得都没我好看,我才不和他们一起玩。
胡三秋纳闷难道自己帅到这地步,让儿子提高了审美标准以至于旁人都看不上眼?不过这种想法没持续多久,在他发现奇奇学会照镜子的时候就彻底灰飞烟灭了。
自恋果然是从小看到大的。胡三秋再次在自己的宝贝儿子身上验证了这点。
看看表四点多了,胡三秋招呼:"奇奇过来,该回家了。"
"噢。"奇奇听话地从秋千上跳下来,一扭一扭地跑到胡三秋面前,啪地扑到他怀里粘住。胡三秋一个用力抱起奇奇:"小机灵鬼,不会自己走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