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古奇侠四《镜花水月》————清尊

"你......"

"我救了他的命已算是恩惠你们了。"没瞥一眼呆若木鸡的人，药师三叶以指尖端起床上人的下巴。"七分，少了情，少了爱，少了义。能活著，已是万幸了。"

"无情无爱无义，哪算是人！"他道。是的，无情无爱无义，怎能算得上人呢？原本无影便是个杀人工具，如今，连最基本的灵魂都要散失了？

药师三叶奇怪地转头，盯著他。"你们──杀手，本无情无爱无义，不是麽？"

他听了，感到格外的讽刺，杀手，也是人啊！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他寒声道。

三叶淡笑。"要杀便杀啊！"不为所动。

他从袖中滑出玉笛，直取三叶的心脏──然，玉笛顿在他胸口，却再也刺不下去了。

杀冰凌凰月时，他没有手软，因为无影，他能忍著恶心的血腥味，取了一条性命，可是，杀三叶时，他犹豫了。

药师三叶以指夹住玉笛。"心软，哪能当杀手？！"

琅琊握紧玉笛。

"你不该当杀手。你对他有情有义，他却并不一定会回报你......"药师三叶似乎看穿了他，漫不经心地道。

他汗颜。他是如此容易被人看穿的麽？莫怪，他永远当不成真正的杀手！不过是一个无用的监者罢了！

寂静中，一缕血丝从药师三叶的口中溢出，他睁大了眼，满脸不可思议。

而琅琊震惊地望向药师三叶的背後。

一把利剑从三叶的背後穿透，带著血从前面窜出。

"你──"三叶回头。

床上苏醒过来的无影发出来自地狱般的笑声，双手握剑，向上一扯，剑从心脏一路向上切，赤红的剑身从三叶的颈部滑出。

血，四处喷射，射满了琅琊一身，也喷满了床上的人身。

很恶心！想吐！血腥味，充刺在四周。

无影从床上下来，赤脚踏在地上，以血手抚开覆在前额的刘海，露出一双魔魅般的眼。

他心脏一窒，著魔般地盯著那双从未看过的──紫眸！？

竟然是紫眸！魔之眼！无影怎会有一双魔眼？

突然明白了天尊的用意。十几年前，他去了趟西域，带回一个少年，便是为了这少年的一双魔眼。只因，天尊虽然有形，却无法将魔力发挥更彻底。只有以紫眸少年的身体当容器，透过魔眼，可把来自地狱的力量发挥到顶点。

救了无影，是对是错？

或者，这些都是在天尊的算计中？

呆愣的当儿，紫眸青年无情转身离开这充满血腥味的房子。

他只能哀伤地追随在他身後。

一个魔之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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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牢中，无影一身寒气地浸在水中，双手被铁链分别束缚在冷硬的墙上。空洞的紫眸中一片寂然，对於自己的处境，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不听天尊之令，私出任务，虽能死而复生，却仍是违了"暗鬼门"的门规。水牢，便是对无影的惩罚。

琅琊悄然现身，立在牢外的青衫人幽幽地望著他。同样违反门规的他，却没有任何惩罚。原来，他在"暗鬼门"真的是特别的存在啊！

"为何......你总是为他......对他，你......你是怎样的情感？"他问无影。为了金发少年，真的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吗？连入了魔道都能在梵雨的剑下救回他？是什麽样的感情牵绊著他呢？

然而，没有回答。无影从来不会回答他。

"杀手，不需要多余的感情！"女子的冷笑声在地牢里响起。

不用回头，也知是何人。"暗鬼门"中唯一的女性杀手。不，或者她不算是完整的女人！

拥有一头及肩的黑发，额间系著一条暗红色的带子，飞斜的丹凤眼流转著一股邪气，裸露双肩的红色紧身衣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她叫伊藤静，据说来自东瀛。很小的时候被父亲带来中原，後来，父亲死了，她便被天尊"捡"回"暗鬼门"当了杀手。

嘲弄地看了一眼琅琊，她道："你情根断不清，怪不得当不了杀手，仅是一名监者！"

琅琊厌恶地扫她一眼。"伊藤静，你──滚！"

伊藤静伸出修长的手指，磨磨指甲。"天尊有令，命我守著水牢，不可让任何人接近一步──该滚的人应是──"她眼一眯，"──是你这个多情种！"

琅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握紧双拳，身影一闪，便消失无影了。

她说错了！

他不是个多情种！

他之所以像跟屁虫一样追逐在无影身後，是因为同类的气息。

有意识以来，睁开眼看天，总感到一种孤寂。这孤寂仿佛存在数千年了。自己似乎在等待著什麽，然而没有任何前尘记忆的他，无从寻找。天尊不说，只淡淡地笑。那笑，满是了然。

了然，他了然什麽呢？

"因为，我们皆是被上天抛弃的啊！"天尊叹息，抚琴。

被上天抛弃的麽？望著天空，遥远而虚无。九天之上，真有神明吗？如有神明，他想问问，他的存在有何意义？

为了夺得天下，天尊派出四人，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盗取天下六宝中的四样。六宝中，有两样已到天尊的手中了。"无鞘剑派"的无鞘剑和"涤尘阁"的圣水，轻而易举地盗取，另外四样，要得到困难重重。

琅琊的任务是东方"人间阁"的常绿圣草。

他没有立即出发去"人间阁"，而是尾随在无影身後，去了西方的"摩雷国"。直觉告诉他，"摩雷国"将会是无影的死穴！

当听到他要去"摩雷国"时，无影空洞的紫眸闪入一丝痛楚。

於是，他决定，暗中跟去"摩雷国"。却不知，伊藤静那个女人为何要跟在他屁股後头？暗中讽刺了一番後，她中途转而去了北方。

传言，北方，有一魔物镇压在"魔人谷"。而伊藤静的任务，便是"魔人谷"的毒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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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滚滚，荒凉的西域有一富饶之国，摩雷国，西域最强大的国家，无影的故国！

更早的时候，琅琊便知，无影是被天尊从"摩雷国"诱惑过来的！连同那金发少年，一起被带进中原，进了"暗鬼门"成了杀手。

在这之前，无影不叫无影，冷炙也不叫冷炙。他们是"摩雷国"尊贵的皇子：大皇子雷焱，小皇子雷溯。十几年後，小皇子认族归宗，而大皇子却仍旧是"摩雷国"的禁忌──一个盗国宝的家贼。

真是可怜的同伴啊！

琅琊为无影感到悲伤。

望著无影冷漠的背影，常常感到一股悲伤之气。心中，总觉得无影不该如此萧条。他应该有更崇高的地位！当愚蠢的人们伤害他时，他应该以最严厉的手段报复人类！

那是一种至高无尚的存在！

常常，他感到他和无影应该不属於人间，曾经他们傲然冷睨世间，甚至凌驾於人间帝王之上！

这是一种荒谬的感觉。他从未对人说起，连天尊都不曾。

他与天尊之间的联系是利益关系，而无影与天尊之间仿佛是魔族之间的契约？

这个人间不太平了。

虽然盗得了"摩雷国"的镇国之宝，但无影被擒住了！又是那"天朔王朝"的皇子梵雨。他的异能之强大，连拥有魔之眼的无影也不是他的对手。琅琊虽顺利逃出，并将镇国之宝交给来接应的杀手，但没有立即离开。

还是因为，舍不得失去同伴！

"摩雷国"拥有最强大的法师，天牢的结果不是他一介凡人所能解开的，但救无影并非毫无法办。

冷炙，是一个很好的筹码！

"暗鬼门"的杀手，不是那麽轻易脱离的！身体脱离了，天尊施在他体内的封印并不容易解开。

或许，他该佩服梵雨，为了报一剑之仇，从中原追到西域，只为再次捕获属於他的猎物──冷炙。

被这样强势的男人看上，很倒霉！在劫难逃呵！

封为太子，同时继承雷神的力量，并且解开了体内的多层封印，金发少年流泪了！

回忆起了过往，回忆起了自己的兄长，还有成为杀手的过程，他流泪了。

杀手会流泪，就不能称为杀手了！

的确不可思议，当他来要挟冷炙救无影时，看到他倒在寝宫的毛毯上，两行泪从他的红眸内淌下......

很凄美，也......很可怜......

救出了无影，逃出"摩雷国"，沙漠阻了去路。在没有万全准备之下，进入沙漠无疑是自寻死路。

黄沙中，饥渴至脱水，令他和无影双双倒在沙漠中。

滚烫的沙，更快地吸他们身上的水。他苦笑，为了一个同伴，真的要死在这片沙漠中吗？

疑是幻影，从天而降，照下一束白光，白光之中，飘浮著一条虚虚幻幻的人影。

天神般的身姿，神佛般的慈笑，下垂的眼里却是淡漠一片。

是──天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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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他已走在去东方"人间阁"的路上了。不知何故，对无影的印象越来越模糊，或许又是天尊在作祟！

他知道，他之所以会忘却前尘，是被天尊抹去了记忆。看出他的执著，天尊再次抹去了他对无影的追逐──那种因为依恋同伴而楔而不舍！

"人间阁"在溯朱山内的某处峡谷。

很自然地，他潜意识里知道大致方向，似曾相识的山脉，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来过！？

和谁一起来过呢？

晃晃头，想不起来。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一思索就头痛。

曾试图要天尊将他的记忆还给他，天尊说："我们之间只有利益，我给你新身份，助你找到你想要的，你帮我打天下，你过往的记忆不利於我，我只能封印！"

是吗？

他觉得以前的自己是个傻瓜，竟然如此自大！以为能斗得过一个魔物！

是的，天尊不是人，是魔物！

徘徊在山林中，他迷路了。

於是，茫茫然地坐在山石小道上，等待。

远远的，行来一个人，黑发黑袍，翩翩然地来到青年面前，立定，低首，含笑。

"迷路了吗？"轻而飘渺的声音，仿佛山涧的泉水声。

琅琊心中一震，缓缓抬头，削瘦的脸上有著落寞，蠕了蠕嘴，不知该说什麽。

男子抬头环视四周，叹一声。"山深路陡，很容易迷途。来，我带你出去。"

伸出修长的手，等待他的回应。

他疑惑地看眼前递来的手，不动不语。他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但是这个男人竟然如此轻易地相信一个迷失在荒山野林里的陌生人？

"怎麽了？"温柔的问话如情人的呢喃。

许久，他将自己骨感的手放入男子的手中。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在听到男人温柔的问话後，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出，放入男人修长宽大手中。

好像──寻找到了什麽！

男子拉起他的手，要将他带出山林，他举步不前，直直地立著，不肯挪一步。

男子不解。"不想出去吗？还是......无处可去？"

无处可去？

是啊，天下之大，竟无他可去之处！"暗鬼门"不是他的家，而他不属於任何地方！

心中失意，眼睛闪了闪，意外地，听到男子如此说："如果......无处可去，那肯随我而去吗？"

改了个方向，这一次，他迈步了，像无家可归的孩子，找到了依靠，一步步地跟在男子身後，进入了──人、间、阁！

屹立数千年的古楼，依旧巍峨，光滑油亮的梁柱坚固如昔。崖壁上的苍松刚劲有力，烟雾渺茫，瀑布声忽近忽远，带来一股水气，清晨的山峡充满了新草的清香。

"咿呀"一声，古楼的窗户被轻轻地推开，青年靠在窗台上，放眼峡谷，深吸一口气，淡漠的表情掺了一丝惬意。

他，就是琅琊，暗鬼门的监者。身著淡蓝色的长袍，披头散发，动作简练地靠著窗台，削瘦的脸称不上俊美，配上那淡淡的冷感与忧愁，意外的引人注目。除去身份，基本上，他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如果混在人群中，人们只会把他当一名教书先生，有点才气，又仕途艰难，落魄里多了一丝清傲。

一个浑身上下充满矛盾的男人。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楼下院子里的黑衣男子身上。

清冽如水，沈寂如潭，空茫如雪，飘渺如云，男子俨然乃世外隐士，卓然绝世，飘忽於尘。

他竟是"人间阁"阁主──苍旻。

泛出一抹冷笑，琅琊凝视苍旻的背影。

难道他从来不会怀疑陌生人吗？竟然就这样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带回家──在江湖上充满神秘色彩的"人间阁"。

相处了几日，这男人以礼相待，不曾露出不耐的神色，毫无打发人的意思。他可是个别有所图的恶人啊！"暗鬼门"中没有一个好人，他也不例外。

立於庭院中，散神於四周，吸取天地精华，进行每一天清晨的修炼。如果是以前，他可以静心、静神、静灵，但近几日，他无法达到这个境界。三日前，他从山林的小道上，带回一名陌生男子。

从未如此冲动过！

偶然出了峡谷，遇到在山林间迷路的人有几何，自己从来都是指点迷津，引导他们出山，斗转星移，久得都忘了过去多少年了，在漫长的等待中，遇上那名青年。

孤独而寂寞的坐在小道上，满是失落，茫然，原本以为他跟以前的迷客无任何区别，但，只一眼，一眼便让他放下了戒心！

一闪而逝的碧波。明明是黑眸，为何会流转出一道淡蓝色的波光？是被那道瞬间闪过的蓝吸引了灵魂吧。

以为自己会遗忘那道淡蓝的影子，在扑捉住那道蓝光时，消逝在数千年前的水蓝色人儿的音容渐渐清晰了。为了刹那间的清晰，他下了一个决定──带青年回峡谷。

背後那道目光虽淡然，可不容他忽视。

是他，又在看他了吧？

那个青年是个喜欢静静观察别人的人，落在他人身上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却充满了探索。或许普通人不会有感觉，但他苍旻不是普通人。往往被他看了一眼，全身便会控制不住的微抖──那是发自本能的反应。很怪，非常的古怪。他的身体，只会对一个人有不一样的反应！然而，可悲的是，那个人不出现已许久了。

收了神魂，缓缓张开眼，黑眸深邃智睿，但很寂寞，这寂寞延续了千百年，以寂寞的眼睛，看向阁楼，与窗台後的青年对视，那青年微怔，像是因被发现而有点羞恼，淡然的眼多了些东西，然後，身子往暗处移去，最终没了影。

苍旻偏著头，负手而立，轻轻的笑容在他清雅的脸上泛开。微风抚过，扬起他的黑袍和深黑色的长发，淡如纱的薄雾在周身飘浮，身影有些模糊，却显得无比飘逸。

神仙不过如此罢？

笑容渐渐淡去，他凝下眼，静思。

心，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的波动了。胸口这颗心，孤独太久了，都忘了何为喜怒哀乐。对上那个青年，意外地，自己竟然会笑。

真不可思议。

抬头望望徐徐上升的朝阳，白玉般的脸泛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神情。既然遇上他是天意，那他就好好的领略一番吧。也许青年在他的生命之中只是一道微小的光芒，但能激起他心湖的波动，足够了。

他的命太长，长到无奈，活得够久，心态早已老得作古，可内心深处，仍是希望自己能恢复昔日的年轻，与那淡蓝色的人儿结伴而行，在世间走一遭，白头携老，共赴黄泉......

可叹，这些不过是他的奢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