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蝶有时会很奇怪,为何屋外的小孩子可以跟其他小孩子一起玩,而自己身边的,却是比自己大得多的成年人,他们总是站在远远的陪著自己,不管忆蝶如何哀求,他们就是不愿意走近一点,陪忆蝶玩耍。
最奇怪的是,每当忆蝶缠上其他人要玩时,他们总会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要他乖乖的。
当时的忆蝶没有细想,寂寞的他乐此不疲的继续缠著他人要玩,直至那一天。甚少回家的父亲,突然出现在阳光下,轻轻地把忆蝶抱到马车上,把他带到大屋里,这时忆蝶才知,原来自己一直所认知的家,不过是希迪斯家族的其中一座别墅。
在沉重的钢琴声、一片呛鼻的白百合花香中,忆蝶第一次知道,他还有其他很多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明白平常陪在身边的都是下人,还有见到所有人都以差不多的眼神看著自己。
接著在父亲的带领下,忆蝶慢慢地走到床边,看到一张自己很熟悉的脸。
乌黑的长长秀发、白晢的肌肤、如血般豔丽的红唇、楚楚可怜的身段,当时躺在床上的东方女性,简直如十多年後的自己般,让人一眼便明白二人之间的关系。
这就是那女人的儿子?老天,竟然完全一模一样,还以为那淫乱的疯女人死後,我们便不再需要看到那张脸...
怎可以让这个杂种成为希迪斯家的继承人?他会让家族沦为他人的笑柄。
我们还要待在这里多久啊?不过是个卑微的女人,竟然要让我们为她站这麽久?
窃窃的低语残酷地钻入忆蝶的耳朵里,年幼的他忽然明白了,明白自己是什麽身份、自己有什麽责任,更知道了那些目光的意义。
在送走闻名全国的蝴蝶夫人後,父亲难得地留在别墅。这个在战场上令人不寒而栗、即使身受重伤也依然杀人无数的男人,在夜里用力地抱著忆蝶,痛苦地哭泣著,不断地道歉、哀求心爱的人别离开自己,直至自己力尽昏倒。
那晚之後,父亲又再次回复平常的样子,但忆蝶却变了。
忆蝶不再缠著他人要玩,变得很喜欢看书,任何上流社会的公子会学的,什麽弹钢琴小提琴社交舞说话方式步行姿态等等,他都努力地学习,拚命地不让别人看轻。
随著年纪越来越大,忆蝶开始知道母亲的事。
听说母亲来自南亚的某国家,随著一个杂技团来到这里,遇上了刚凯旋归来的父亲。接著犹如所有爱情故事般,二人一见锺情,在别人的反对下结婚。然而,不管父亲如何小心翼翼地保护及疼爱,言语上的不通、他人的排斥与厌恶依然吞噬蝴蝶夫人的心,这个名为蝴蝶的女人,在生下儿子後便疯掉了。
有人说她本来就没福份成为希迪斯将军的正室妻子,所以现在承受不了将军的贵气,终於自取灭亡。然而,不管其他人如何说,位居於二人之下、万人以上的希迪斯一世,却依然留在妻子身边,守护她爱护她,直至爱妻虚弱而死。
大将军希迪斯一世从此不再娶妻,完全不近女色,有人说他为亡妻而终生不谈婚娶,也有传闻道,大将军从酷似亡妻的独生子身上得到慰藉,不需要其他女人。
後者那传闻在忆蝶廿一岁那年被打破了,在黑发青年成年的那天,希迪斯大将军下了一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决定,把当时是郡中最贫穷的汉斯堡城交给独生子打理,说期待对方可创出一番成绩,改变这个城的命运。
这决定,跌破了家族中不少人的眼镜,他们本以为,希迪斯大将军会把最富裕的城市送给忆蝶,又或是把忆蝶留在身边取代亡妻,然而,所有人都错了。
反观忆蝶,他却显得冷静多了,在平和地接受任命後,毫不留恋地出发。
大概是因为自己早已猜想到吧?
忆蝶很清楚自己只是蝴蝶夫人的替身,是安慰父亲的一个幻象,他希望自己可成为真正的蝴蝶夫人,却强壮得不会让父亲担心,然而他这个蝴蝶夫人越坚强,父亲便越冷淡。忆蝶突然意识到,过份坚韧的公主,根本不需要王子来保护。
忘不了父亲当天的绝望与痛苦,忘不了那天的泪水是如何的炽热,忆蝶根本不容後悔,更不可如母亲般,让父亲难过,只得咬紧牙关,拚命地苦干,如父亲所愿,做出一番成绩。
於是,公主成为了很多女性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在这些年来,不少大家族都希望与忆蝶联婚,然而每当有人提起联婚的事时,黑发的青年总会想起在失去母亲的那个晚上,父亲是如何绝望地痛哭,又是如何悲切地哀求自己别离开,尽管明知父亲伤心的对象是那个永不回来的蝴蝶夫人,但在那瞬间,忆蝶却有种父亲在挽留自己的错觉。
於是,婚事就这样被拖延,一直到了现在,身边依然没有伴侣。
『喂,你没事吧?怎麽你的眼又流下这些苦苦的液体了?』
关切的声音拉回忆蝶游离的思绪,下意识的伸手抚到脸上,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脸。「这是眼泪,伤心时才会流下...」说著,忆蝶不禁以手捂著脸,像是不想让梦看到自己的羞态般,轻轻地续道:
「这些年来..很多家族曾向我提亲,可是..我却觉得..自己无法跟那些女人过一辈子...我根本无法爱她们...」
「或者..我缺少了些什麽吧?」
怜惜地看著痛苦地饮泣,却又要咬著下唇拚命地忍耐的忆蝶,梦忍不住舔去黑发青年腮边的泪水,安抚地说道:『换个角度来想,不愿结婚,是因为不想误了他人的终生幸福。』
『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顺著泪水来到唇边轻舔一下,梦再道。
「不...」越是想得多,便越觉得自己根本不如梦所说般善良,只是逼不得已地成为这样的自己啊。忆蝶不禁捂著脸,痛苦地吮泣道:「是你把我想得太好...」
10-11
自从立下目标,成为坚强的蝴蝶夫人来守护父亲、弥补父亲的遗憾後,便发誓流血不流泪,想不到今天为了一只白痴神兽,竟然破戒了...而最最最过份的是,那只没长脑子的梦,竟然在自己哭泣时离开了!
当忆蝶哭够了,抬起头,下一秒便是呆在已空无一『兽』的起居室中。
是否自己说得太坦白,令本已厌恶人类的梦讨厌自己了?但不管怎讨厌也好,看到有人在痛哭,梦应该说些安慰的话,又或是留下来陪伴一下吧?怎可以跑掉?说它没长脑袋,它还真是没长脑袋。
算了,王子..根本不需要其他王子前来救赎,王子要做的,不是哭泣,而是自己的本份。苦涩地笑一下,忆蝶望著自己的手心想著。
为什麽我会得不到满足?
在侵占的一刻,我明明很愉快,身心舒畅;在双手捏紧脖子、听到颈椎格格作响时,我明明很兴奋。然而,为何事後会觉得如此的空虚,有种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似的?我已经实现了愿望,让心灵的渴求得到满足啊?为何感觉就是不一样?
不对,这不是我要的!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到底我想得到什麽了?我不明白,为什麽自己会变成这样?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啊!有谁来告诉我?
不行,有权有势的我,又岂可以不快乐?这太荒谬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梦没有再出现,而忆蝶也在哭过後的次天开始重新工作,亲自审判了意图刺杀自己的杀手,到贫民村探望受惊的村民,向全民宣布了新的措施,加强城中的保安,希望不会再有同类事件发生,派人调查亚斯莱特连环凶杀案的资料等等,数也数不清,直至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黑发的青年才有时间前往麦文尼的诊所拆线。
「我的天,忆蝶竟然亲自前来?我还打算去找你呢!」
当麦文尼打开门,看到忆蝶正站在门外时,脸上的不耐烦马上消失,随即扬开双臂准备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黑发青年理所当然的皱著眉闪避,看著麦文尼那满颈的吻痕,还有那身暴露的浴衣装束,下身的若隐若现,忆蝶心中了然,不禁挑起一双秀眉。「医生,你打算穿成这样到我家吗?我怕我家的下人不让你进屋呢!」
「四天前我已经在找你。怎样?没有打扰你吧?」
「忆蝶,你这麽想见到我吗?很难得啊!好,你等我一会。」麦文尼不以为然,落落大方地任由大门开著,犹如存心让他人看到内里的情况般,走到病房里,扯起一个半身赤裸的女人,丢垃圾般拉到门前推出。
「滚!」
「麦文尼,你很混蛋。」
忆蝶冷眼看著这场闹剧,在那女人脚步踉跄的经过自己身边时伸手拦著,脱下大衣,温柔地裹著女人的身体,拉著对方回到麦文尼的诊所里,为对方穿上衣服,轻声说道:「看清楚这混蛋的真脸目吧,以後别再来了。」
女人满脸泪痕,定定地望著忆蝶一会,忽然抹乾脸上的泪水,认真地点点头,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
「唉呀,又要重新找女人了。」
「下流!」忆蝶的脸在目送女人离开後,蓦地变得冰冷,走上前,脸不改容地甩了麦文尼一巴掌,狠狠地道:「别挑战我的忍耐极限。」
抚著蓦地变得红肿的脸颊,麦文尼不怒反笑,猛然拉过忆蝶的手腕,往上一拉,另一手则纯熟地拥上那因失去平衡而靠向自己的身体。「虽然忆蝶生气的样子是很美,但这样掴我似乎不太好吧?难道你不怕我从此不再帮你吗?」
侍从看到忆蝶被麦文尼以不堪、却也豔丽煽情的姿态被抱著,脸色登时大变,连忙拔出长剑,严阵以待。
「先退下。」
比起侍从的慌张,忆蝶本身反而显得冷静多了,平和地摆摆手,示意侍从收起剑离开。「我想我早已说过了,你是全汉斯堡城中最适合被送上死刑台的男人,不过你亦是唯一愿意无条件地协助我的人,所以我才一直地忍著你,没有杀你。」
与麦文尼差不多的轻松神色,忆蝶阴冷而邪美地笑著再道:「怎样?你要舍弃自己活著的唯一价值吗?」
看著那扬起,却毫无一丝温度的嘴角,平和、没有任何笑意的眼神。麦文尼知道忆蝶是认真的,也知道只要说声不再医治贫民,黑发青年便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锁好送到死刑台,金发男人只好举起手示意投降。
「看来你的脑袋尚未彻底的腐烂掉,还懂为自己著想。」
忆蝶满意地眯起眼、轻蔑地一笑,转身走向病房,却料不到麦文尼投降过後突然反口,从後偷袭自己。
「你这只骄傲的毒蝴蝶...」本来便比忆蝶高上个半头的麦文尼,轻易地以单手把忆蝶纤瘦的双臂反锁,另一边手亦随即用力一推,把黑发青年压到办公桌上。
「别太得寸进尺,在你忍受我的同时,我也在忍受你。」
俯下身,舌尖轻舔在忆蝶的耳壳上,在感觉到对方的颤抖後,顺势地拨开柔软的辫子,滑在白晢的後颈上,另一只手,更开始解开黑发青年前胸的钮扣。「你欠我这麽多,若非我是君子,我早已上了你,次数更多得足够把你调教为小淫妇。」
「我知道。」
忆蝶的声音缓缓地从麦文尼身下响起,语气声线平和得不如一个好像快要被施暴的人,反而似讨论最近的天气如何。「从我找上你的那一天,我便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是..我没料到,你到今天才说出来。」
「没错,我不想这样做,所以每当你暗示之时,我都会拒绝,可是..若你真的要上,我是不会反抗。」
麦文尼不信,伸手探向忆蝶的臀上,感觉到触手处一片柔软,完全没有紧张或抗拒的僵硬,不禁脸色一变,把黑发青年翻过来,只见对方一脸的坦然,正笔直地望著自己。
「你...」
忆蝶没有回应,反而闭上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麦文尼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推开黑发青年,转过身,踢垃圾桶泄愤,不高兴地嚷道:「不玩了!不会挣扎的忆蝶根本挑不起我的兴趣,感觉就如上别人般,无聊极了!」
黑发的青年依然没有回应,相比於麦文尼的不忿,他反而如没事人般,慢慢地爬起来,施施然的整理衣服。
看著忆蝶的反应,麦文尼忽然惨叫:「天,我中计了!」
「是啊,你发现得很快嘛!」
回眸一笑,半眯的眼中带著一丝的狡黠,忆蝶愉快地回应道:「是你自愿放弃的,可别怪我不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你...」手指颤颤的指向正得意地笑著的忆蝶,麦文尼的脸色忽红忽白,表情又是气愤又是懊恼。
想不到忆蝶会这麽大胆,故意装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温驯态度,好让喜欢向难度挑战的自己自愿放弃,难道他真不怕就此而被强暴?不,忆蝶那表情,那种平和的态度,他是真的打算赌一局的,如果赢了便可保著贞操,如果输了,就当是偿还自己免费治疗的债...
麦文尼只觉这局输得彻底,同时令自己输得心服口服,只得轻轻叹息:「为了这个汉斯堡城..不对,为了希迪斯将军,你还真豁出了所有。」
闻言,忆蝶的笑容一僵,身体也微微一震。「你说什麽了...」
「没什麽,见到你这麽努力,我觉得心疼吧。」
走上前,一反之前的,麦文尼不带一丝欲念地轻轻抱上忆蝶的纤腰,又解开辫子上的丝带,让长发披散落在肩上,接著怜惜地抚上眼前人的脸:「何必这麽辛苦?做一个柔弱的蝴蝶夫人不好吗?要明白,王子是永远得不到救赎的。」
感觉到麦文尼的举动不带任何侵略性,亦不含任何的欲望,忆蝶不好意思推开对方,只得站著不说话,直至听到金发男人说出这番话来。「你什麽也不知...」
「不,什麽也不知道的人是你啊,即使再努力又怎样?到头来大概是一场空吧?」
「麦文尼,其实我也觉得奇怪了,现在便更觉奇怪。过去四天,你到哪里、听了什麽人的说话?」
忆蝶皱著眉头反问:「你是否听到了什麽奇怪的事?」
「这个嘛...」麦文尼沉吟,张开嘴不知说了什麽。忆蝶见状,马上疑心大起,更不顾现在的姿势,身体下意识地贴近对方,想听清楚那彷如蚊呐似的呢喃,完全没留意到,本是放在後腰上的一双手,正缓缓地移到自己的臀上。
「忆蝶,呵呵,今次换你中计了。」随著邪魅的笑语,是臀部一阵异样的触电感觉。忆蝶抬起头,只见金发男人的嘴角正狡猾地勾起。
「你这无赖!」
忆蝶顿时脸色刷白,惯性地拔出插在腰间的手枪,手势纯熟的直指向麦文尼的下巴。「你竟敢..竟敢对我如此的无礼?你..你不想活了!」
即使被手枪指著,麦文尼的神情依然自然轻松,伸手把枪推离下巴、以手心按在枪嘴上,温柔地笑道:「如果你忍心让绝世的医术消失於世上的话,那你开枪吧。」忆蝶不语,表情还是一贯的冷漠,可是拿著枪的手却开始颤抖起来。
「忆蝶,你在害怕吗?到底,你是害怕我,还是害怕爱情了?」
「你哪些都可称为爱?别引我笑了。」
暗地深呼吸一下,让自己冷静下来,忆蝶甩开麦文尼的手,又以枪背打在麦文尼的肚子上,意图挣脱离开,然而金发男人并没有因痛楚而松手,反而低下头,轻啄忆蝶的唇瓣。
「那就当这是治疗的酬金吧。」
唇瓣在轻轻接触後,随即便离开了,麦文尼更同时放开抱著忆蝶的手。反观忆蝶,本来拚命挣扎的他,现在神色反而和顺得多,尽管眼神抗拒,但麦文尼心知黑发青年因把这个吻当成酬劳而心安理得,不由得轻叹一下。「开始拆线吧。」
汉斯堡城,希迪斯府,黄昏
尽管麦文尼表示,他所说的一切只为了引忆蝶上钓,好让他占些便宜,而这个藉口,也极为符合金发医生的基本性格,然而,忆蝶却无法相信。
的确,麦文尼是极为好色,某程度上更可称为变态,找机会吃豆腐是家常便饭,只是,不管怎样去解释,也无法解释到麦文尼所说的话,为何会几乎说中自己的心事,又或者是..埋在心中多年的秘密。
很多人也认为希迪斯父子已决裂,却没有人知道忆蝶心中在想什麽。他们一方面窃喜於忆蝶的失宠,一方面又担心深沉寡言的青年会再次得到将军的欢心,名利双收,只好强装出一个牵强的笑脸来应酬。可是麦文尼却说中了自己为父亲豁出所有的心情,还有最重要的是,他看出忆蝶其实很想取代母亲,成为蝴蝶夫人。